第二部  五卷、十一、圣洁的祭品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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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圣洁的祭品
    这一天晚上,咸阳宫旁御史府监舍内,被囚禁的田悯和转至此处羁押的北门晨风终于见了面。田悯自从知道自己将被用来祭剑,确有自尽的念头。但被盈夫人告发,因此上了枷,锁在铜环上,动弹不得,监舍内也不时有狱卒进来看视着。“姑娘可别怨我呀。”盈夫人颇感内疚。田悯怨她什么呢?本无可怨,但田悯却鄙视她。
    “姑娘,你可千万别寻短见,你老师没忘记你,上古师更没忘记你,他们会来救你的。蝼蚁尚且惜命,谁能说,到时,他们就救不了你呢?”
    盈夫人这些偷空说的话,田悯当然明白,她只不过是为了安慰她自己的良心罢了。
    北门晨风上次没能逃出,好在是在芒显手里,没有多少为难他,只是被关押得更严了些。今天转移到这里,只是为了明天,一俟王剑工布取出,押往望夷宫去方便些。从地狱般暗无天日的死牢中来到这里,他自然明白意味着什么,田悯这监舍其实是更严密的囚室,只不过布置得象户人家罢了。
    半夜时分,北门晨风转到这里,室内烛火通明。
    田悯见一人被押解进来,定睛一看,是北门晨风,仿佛是见了亲人一般。
    “北门子!”她叫了起来,喜极而泣。但她被锁在墙角边,动弹不得。
    北门晨风才知道是田悯:“田姑娘!”他颇感惊讶。
    四目相对,顿时无言。
    田悯的秀发覆在枷上,象围脖一样蓬松,一双内陷的眼睛,已没有了往日的神彩。此刻,她望着北门晨风,十分憔悴,令北门晨风肝肠寸断。
    狱卒把他锁在另一边。看着田悯如此不堪,作为一个剑士,却无能为力,这当然是十分痛苦的。想当年,在至简堂初次见到田悯时,他总记得,她那硕长的身姿和精致优雅的神韵是那么美丽。她又那么单纯,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却依然被卷进到这纷争的政争当中,不可得免。几年不见,田悯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就象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的花儿一样,那么令人不忍猝看。他还能说什么呢?彼此都明白,此时的处境,意味着什么!
    北门晨风想让田悯摆脱目前的恐惧,他只能说些不相干的事,只得无话找话说。他突然想起了桃芸儿,想起了桃芸儿临终前的嘱托。他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但还是说了。
    “桃芸儿去了。”他说。
    提起桃芸儿,田悯就来气,情绪立刻激动起来,“不要给我提起此人,不要提起!”
    北门晨风不响,让她平静一下。然后,才又说道,“她是受了胡宪的骗。”
    “说什么?说什么?”一狱卒叫道,“不许说话!”
    北上晨风不理他,继续说自己的:“她……很可怜,死得很惨……”
    “我不要听!不要听!”田悯摇着头,突然,她停了下来,对北门晨风说,“这种恶人,你可怜她什么?她是害人终害己,——死有余辜!”
    “你听我说……”
    “说你呢,不许说话!”那狱卒走了过来,对北门晨风喝道。
    北门晨风不理他,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是想死怎么着?”
    北门晨风笑了起来,笑他不明白。
    那狱卒恼羞成怒,正待发作,又没有办法。
    “她是被胡宪坑了,本想为自己和姑娘报仇,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的。”于是,北门晨风把桃芸儿怎样救自己,怎样入胡府,怎样事发,被杀一事说了一遍。最后他说,“桃芸儿临终前,对我说,‘假如你还能再次见到姑娘,一定要告诉她,说我桃芸儿对不起她’。她对你有悔恨之意。”
    “她这样说?”
    “她就这样说。”
    “……”北门晨风又静默了一会,说:“她不是坏人。”
    “她不是坏人谁是坏人!”田悯依然无法原谅桃芸儿,她有些悲愤地叫了起来,继而就伤心之极地痛哭起来。这哭,不知是为她自己,还是为桃芸儿?但她好象想起了桃芸儿,不过又如何能释怀,她开始恨起自己来,“我这种人啊,何必活在世上,我这种人啊!”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叫道。
    “田姑娘,田姑娘。”北门晨风忙劝慰她。
    “叫你不要说,你看看,你看看。”那狱卒幸灾乐祸地说。
    “田姑娘,你安静点,——你罗嗦个什么,滚一边去!”北门晨风对那狱卒喝道,“没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事,我们不说桃芸儿,不说桃芸儿好吧?”他就象长兄哄小妹妹一样哄着田悯。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田悯才慢慢的平静下来。她突然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我这个人真是罪孽深重,害了多少人啊!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好在也没几天了。也许就是今天,你知道不?”
    这叫北门晨风如何回答?他只能说:“不要去想它,由它去吧,这事不是你我可以作主的。再说,人总有一死,短暂的人生未必就不值,活得长久也未必就有意义。既然现在,我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那我们就不去想它。想它干什么?来,你知道不知道?我差一点就逃了出去。”他转移了话题,以免田悯老是解不开心中的惧怕。
    这果然转移了田悯的注意力,北门晨风慢慢说起自己那一次差点被救出去的往事来,让田悯暂时忘却了这即将临近的死亡。田悯因此还说到了青城。
    此刻,望夷宫那边,正是始皇帝起来梳洗的时候。始皇帝摇了摇他那有些疼痛的头,但他还是很愉快:“闾丘衡哪里怎样了?”他记不住卫尧的名字,就想起了他的主司。赵高回答:“还没有消息。”“我们过去。”他吩咐道。他正期待着王剑的出现。而这时在这御史府的监舍内,田悯和北门晨风却在静静地等待着死亡。人间就是这么实在,这么冷酷,这么无情。人不同于其它生物,有些人为着自己的理念和欲望,可以以同类的生命作铺垫,而且还做得这么从容,又做得这么辉煌。
    天已朦朦亮了,望夷宫的地宫中,正是触到剑函的时候。
    而御史府的囚室里,人们开始给田悯梳洗沐浴。北门晨风也一样,只是他无须别人动手,他将这一切都做得十分从容。田悯则显得惊慌得多,她开始是反抗,但她无法抗拒,被几个强壮的女牢头拖着去沐浴。等到被强制沐浴过后,她又一反常态的平静,“最后的时刻到了。”她不再抗拒,任由一个老妇人梳理。室内已焚起香来,她的发被绾起,梳了一个大大的凌云髻,饰华胜柰花,插翠钿步摇,庄严又肃穆,只是那本来丰腴的脸庞此刻是又苍白又憔悴。她们用(腾,马改黑)笔来为她画眉,在她的脸上匀以傅粉,又用红花汁调制的胭脂淡淡地着在她的两颊上,于是田悯出落得艳丽起来。她们又给她穿上用兰蕙熏过的单丝罗郁金色地绣花上襦,杏红地织花绸下裳。人类从来对死亡的仪式都是不惮其繁的,尤其是对女人。女人从来就是人类的牺牲,高尚又美丽,纯洁又庄严。
    北门晨风就简单得多了。
    他对田悯紧紧地握了握拳,田悯对他惨淡地一笑。他们都知道,生命对于他们真的不多了,真的面临死亡的时候,人就显得超迈。
    现在他们被带出了囚室。
    晨曦已在东方展开,今天是个好日子,在对我们冥冥之中的主宰顶礼膜拜的时候,上苍总是显得特别仁慈。田悯本来就是一个王主,但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美,也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圣洁。在一切礼神的仪式中,神使祭品超脱,使人俊美,让人纯洁。今天,田悯就象一个女神坐上了她的六龙车驾,但却是被捆绑着的,从崴峨的咸阳宫旁驰出,北门晨风捆在她身后的另一辆车上。大批的军卒警戒着、簇拥着,向东,然后向北,朝望夷宫而去。去接受他们的生命洗礼,去走向一个虚空的世界,去让灵魂飞舞,正如此刻四月的群芳,在东风中委弃飘零……。
    太阳在东方剧烈地燃烧着,象燃烧在一堆干柴上一样。
    在兰池宫西训练营地里,数千轻骑已整装待发。他们的战马咴咴而鸣,轻翎铠甲在阳光下闪耀,有的持戟,有的持剑,更多的持有弩机(兵为杂,互为短长),如林一般,整齐坚强。就象一驾矢向死亡或光明的戎车,决无返顾,不到达目的地,他们绝对无法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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