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四卷、十一、智盗印符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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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智盗印符
    当天晚上,夏禄文带着那幕僚,微服出行,来到伊洛客栈。虽着家居便服,却是豪客模样。他们还未进得门来,洗心玉已从窗棂后认出,指给美丽居看。
    美丽居此时着一身淡淡的孝服,将那一身豪侠之气掩去。她的右手戴着两枚铜钱,那是戴孝的饰物。她低垂着头,露出淡淡的哀愁,款款地移步,真的变成了一个绝对空谷出幽兰般的淑女。她装着要出门的样子,从自己的客房里出来。
    就象一轮被轻云微掩的秋月,羞羞答答地从夜云中露出来,整个天地都寂灭了。美丽居以她的美,照耀着夏禄文和那幕僚这两个人世间的浊物。
    那份凄切哀婉可致人于死地。
    美丽居故意迎向夏禄文,向店门口走去,又故意和他避让了三次。她是如何聪慧之人,做得自然,避让了三次也没避开。眼看就要撞在一起了,美丽居一脸飞红,不胜娇羞地忙后退了一步,一付举止失措的样子,浑然一个深闺中人,好不令人哀怜。
    夏禄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一时忘了神,不知道自己正挡在门口。
    “客官!”美丽居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用手指了指门,意思是说:你挡住我了。
    “大人。”那幕僚见夏禄文仍没醒悟过来,忙扯了扯他。
    “什么?”夏禄文转过头来方才明了,咳嗽了两声,并不让开,他习惯了这样——色胆包天。
    美丽居装着好不为难。
    “女娃,”那幕僚对美丽居说,“这位是我们夏大人,廷尉右监大人。”
    美丽居装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官的样子,她看看那幕僚,似乎有点不明白,然后才恍然大悟,泪水就止不住地扑簌簌地掉下来。
    那幕僚装着不解的问:“女娃有何烦恼?缘何如此?”
    美丽居只是不说,一味地呜呜咽咽地哭。
    “如有冤屈,不妨说与大人听,大人自会替你作主。”
    美丽居还是不说,惹得夏禄文手足无措又心中痒痒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拿了块越地细葛(巾兑)巾来给美丽居拭泪,那幕僚见夏大人有些忘乎所以,怕有失体统,忙扯了扯他。夏禄文也似乎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当,遂住了手,把那细葛(巾兑)巾递给美丽居。美丽居也不接,自己拿块(巾兑)巾来拭泪。突然,她“扑嗵”一下跪在夏禄文面前,叫道:“大人,民女冤枉啊!民女冤枉。”害得那夏禄文和那幕僚忙搀扶住她。那幕僚问客栈的伙计:“小娘子客房在哪?”
    伙计带他们去,他们扶着美丽居进了美丽居的客房。美丽居自己在床褥上坐下,一边拭着泪,一边用悲伤含混的语言请二位大人坐。
    “姑娘,你不要哭哭啼啼的,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只有说出来,我们大人才好为你作主。”
    夏禄文原本并不相信依梅庭的话,当真的见到了这娇娜无力、哀婉绝世的美丽居,那颗怜香惜玉的心早已痛得不行。对着这么凄婉的女人,他就好象口中含着一块冰似的,吐出来,舍不得;含在口里,又怕化了,一时急得手脚无措。好在有那幕僚替他把持着。
    “姑娘叫什么名字?”那幕僚装出一付认真的样子,问。
    “民女吴玲儿。”美丽居想起了依梅庭给她编排好的故事。其实这并不是故事,而是廷尉大狱中的一件真人真事。依梅庭为美丽居来引诱夏禄文作了精心准备,亲自去了廷尉府大狱。这大狱在城外,找了个有冤情的犯人,叫吴富臣。知道他有个女儿叫吴玲儿,就告诉他:他的女儿已来咸阳为他伸冤。吴富臣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许是信以为真,也许是将错就错,只为伸得这冤屈,也就什么也不管。依梅庭将这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把这个故事告诉了美丽居。这样美丽居说起话来有根有据,就象是真的一样。
    “民女父亲吴富臣,谷口县人氏,家境颇富,为人梗直,得罪了县令。我家与县令府邸比邻,家父后花园土垣较高,县令家筑的土垣较低,他不是将自家的土垣筑高,反而要我家将土垣拆低,家父自然不从。他就叫人强行将我家的土垣拆了,家父如何肯依?又要将土垣筑起来。只是不但没筑成,反被那县令抓了起来,说是六国奸民,按上许多罪名,判了个死罪。但这一切全是冤枉的,青天大老爷呀,这都是冤枉的!”
    “你家土垣怎可比县令的土垣高呢?”
    “我家在先,他家在后,谁能预料到啊?这不是无事找茬,有意陷害嘛。”
    “你父现关在何处?”
    “廷尉府大狱中。”
    “怎会关到廷尉府大狱中来?”
    “说是魏国贵戚,老爷,这是血口喷人哪,那一竿子都打不到的宗亲。人说,五百年前,天下还是一家呢?都是上十代的事了,算得上吗?家父是被当作六国旧贵押到京城来的,又按了那么多罪名,就等秋后问斩。青天大老爷,这实在是冤枉,望老爷替民女作主。”
    “好,好,这个自然,”夏禄文一把抓住美丽居的手,轻轻地拍着说,“按说,这事罪不当死,如你说属实,姑娘自可放宽心。”他一边这样宽慰着美丽居,一边用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她,——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
    美丽居故意低下头来,装出害羞不已的样子。
    “大人。”她低低地提醒他。
    “那你拿什么来报答我们大人呢?”那幕僚在一旁怂恿道。
    “民女有什么可以报答大人的?”
    “那就看你自己罗。”
    美丽居故意装出一脸飞红,把头低下,分明是一种明了的样子。
    夏禄文便用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又用手来摸她的手腕。
    美丽居就猛地站了起来,甩开了他的手。
    “怎么?”夏禄文尚不明白。
    “民女还以为你们真是朝廷命官呢?但朝廷命官怎会如此狎谑?只凭你们这一番话,我就轻信了你们不成。民女也是知书达礼的人,家门不幸,家父命在旦夕,民女固然为救父命,可以浑然不顾,却也不是可以随便轻薄的。我只是不信你是夏大人,民女不能随便。”
    “哪要怎样证明你才能相信?我确实是朝廷命官,也确实是廷尉右监。”
    “是吗?”美丽居沉呤了一下,说,“我愿到廷尉府衙里去,到了那里,我自然相信。或者至少也要让我看到大人的印符……”
    这是一句关键的话,也是一句刻意做下的话,是美丽居精心设计的。这一句话切中夏禄文下怀。原来在廷尉府街对面,夏禄文有一处外宅,虽不象在博阳县衙内的密室,但也掩饰得很好。他在那里奸淫了一些女子,比如桃芸儿就是一个。美丽居这句话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也正迎合了夏禄文的心理:只要这女人进了那里,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夏禄文就盼着这吴玲儿能进入他这外宅,所以,美丽居才这样放出口风。夏禄文一听,忙急切地说:“是啊,是啊,别看你一个女儿家,倒蛮有头脑的,我当然要让你相信我是朝廷命官。不过,也用不着去府衙,以免引起误会,说是以法徇私。你就到我的外宅去,我拿我的印符给你看。你看,行不行?是不是现在就去?”
    美丽居没想到,事情居然进行得这么顺利,但她还是婉言推辞了:“还是明天吧。”
    “何必等到明天,早一天是一天啊。”夏禄文有点迫不急待。
    “寻死也不赶早啊!”美丽居心想。她当然不会同意,她还要和依梅庭、洗心玉碰头,得让他们有所准备才行。如果一切顺利,她盗得来印符,依梅庭拿着这印符到廷尉右监处换来提审犯人的符券右券,然后到廷尉府旁狱室中去提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第二天傍晚,一辆小车载着美丽居“得得得”的,朝雍门宫旁的廷尉府而去,来到府衙前向南转了一个弯,便来到夏禄文藏在沣镐大道南边的外宅。美丽居依然老装束,似乎没有改变,但却在左唇边点了一个妖绕万状的痣。再就是今日的孝服领口也开得很低,露出一抹如雪般的胸脯。她都为自己害羞了,唉,要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孽障,自己怎会下贱到这个地步?她一想到夏禄文,就感到恶心。小车进了外门,夏禄文早已迎候在一旁。这一天,他都魂不守舍,急不可耐,现在更是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看到小车进来,忙迎上前去,命人打起车帘。只见美丽居有些妖娆的端坐在车上。当着下人的面,他虽有些矜持,却也顾不得了,执着美丽居的手,让她下了车。
    “姑娘来了,快进来吧,快进来,你应该相信我……”
    “我要是不相信大人,就不来了,望大人一定要救我父亲。”
    其实这一天,夏禄文早已将吴富臣的案卷调来查看了一遍,虽不尽是冤枉,但也有些和吴玲儿说的一致。他想起那个吴富臣,心想:怎么这么个浊物,却生出了这么个漂亮女儿,真是造化不公。但没有生疑,这也正是色迷心窍者的可悲。他这一整天想的就是吴玲儿,恨不得扯根绳,将西边的太阳扯下来。一想到今晚,能和吴玲儿同床共枕,就高兴得心里直发颤。
    看着这么一个楚楚动人的女人,一步一步地进入他的掌控之中,他紧张得手都有些发僵。凡是进得这外宅的女人,最后只能是含着屈辱离开。
    美丽居进了内室,只见室内已点上红烛,一片灿烂明亮,香气扑鼻。
    夏禄文将进来的两重门一一关上。
    “大人关门干什么?”美丽居故作不解,其实这正中她的下怀。
    “还是不让人看见的好,省得闲言闲语。”夏禄文将门关好,带着美丽居进入另一密室。只见房间中间置一案几,案上摆着丰盛的酒食。他看着美丽居一付疑虑的样子,说:“姑娘勿疑,我今天调看了令尊案卷,自是冤屈,我会还他一个公道。这点,姑娘可以放心。这里摆上点薄酒,只是聊表我对姑娘一片至孝的敬意。”
    “我没见到大人的印符,是不敢相信的。现在骗子这么多,总得让我相信你是夏大人。”
    “这个自然,姑娘不妨过来,”只见夏禄文将美丽居引向一边,拿出一个印符来给美丽居看。美丽居一看,便知是假的。为什么?因为依梅庭把廷尉右监的印符描绘给她听过,美丽居又是极心细的一个人,记住了。夏禄文只是心急,想糊弄一下“吴玲儿”就赶快上手,没想到被美丽居看破。美丽居一看假印符,还真是吓了一跳,以为夏禄文真有这么阴险,便愤怒起来:“你骗我,这不是你的印符”!这一句话也叫夏禄文吃了一惊,他想不通,这女人怎么就会知道这印符不是真的?一瞬间,还真的产生了怀疑。问题是,他已被眼前这个“吴玲儿”迷住了,急不可耐地只想得手,甚至还想用强。只是怕这吴玲儿坚决不从,反而坏了事,只得暂且忍耐一下,反正她也是逃不掉的。这时美丽居说:“我是相信大人的,但不见真印符,我是决不卖账的!”这话说得有些模糊又似乎很清楚,但口气却很坚决,不容商议。
    夏禄文真怕她闹起来,一叫喊,便很难看。忙说:“别,别,我的小姐姐,我给你看就是了。不过印符不在这里,在衙署。你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去去就拿来给你看。”
    “再不见印符,我就走了,我不会让人蒙骗的。”
    这一句话,就限定了夏禄文。他走到门前,还回过头来问:“你为什么非要见我的印符不可呢?”
    “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不见真人,我能轻信吗?如果你不是夏大人,怎能救我父亲?只有你骗我的,哪有我骗你的?”
    夏禄文想想也是,只得去了。这真是“只因为此红颜故,那有浮生片刻闲。”
    返回后,他把那印符示给美丽居看。
    美丽居一看,知道是真的,但她故意装着不信,说:“大人又来骗我。”
    “天打雷劈!”夏禄文急了。
    “如果你又骗了我,我又如何知道?”
    “这能假吗?你看看,这铜印黑绶,不是朝廷,谁敢拥有!”
    “你真是夏大人?”
    “哪还有假?”
    “大人真的肯救民女的父亲,”
    “你父亲本来就是冤枉的,我只是为他昭雪而已,谈不上相救。”夏禄文已打算放了那吴富臣,象这样不干朝廷,又不牵涉到那一个朝廷大员的案犯,要判要放,往往就在主审官的一念间而已。“狱官主断,生杀自恣,上下瓦解,各自为制。”就是写照。秦朝的吏治还算是清明的,但那时的吏治本身就带有很浓厚的个人色彩。曲解为狱,比比皆是。
    “大人,民女代父向你跪谢了,——谢大人救父之恩。”说着,美丽居装出要下跪的样子,却被夏禄文一把挽住。
    “来,来,姑娘,你我同饮一杯如何?”夏禄文又露出了他的本性。看着夏禄文这副迫不急待的样子,美丽居这个闯荡天下多年的女魔头,怎不引起她的警惕?她早已猜度到那酒中必有文章,只要人一饮用,必遭此贼荼毒。
    关键在夏禄文那一把酒壶上,那是一把鸳鸯壶,一把壶能倒出两种酒来。
    “来,来,为令尊的获救我们同饮一杯。”
    美丽居拿了酒,脱了一件外衣,露出略有略无的迷人体态。她靠着夏禄文坐下,夏禄文喜不自禁,美丽居故意依着他,寻思着,该怎样来对付这酒呢?因为她从不饮酒,一饮酒,就上头。再说她也知道这酒一定有问题,决不能饮!突然,这酒的气味直冲她的鼻子,她感到一阵恶心,这些天来,稍微有些好转的妊娠反应,没想到此刻又出现了。
    “你怎么了?”夏禄文看着她,一见美丽居这模样,马上就明白了,“你有身孕?”
    美丽居一看事情可能要败露,她是什么人?越是紧要关头她越不会慌张,于是断然处置之。只见她猛地一口含了这酒,转身吻住夏禄文的嘴,再一手捏住他鼻子,用腿紧紧地将他夹住,让他动弹不得。那夏禄文在她这里,简直就是一只小鸡,“唔唔”地挣扎了两下,那一口药酒全灌进了他的喉咙,甚至连美丽居因恶心吐出来的秽物,都进了他的肚里。
    夏禄文挣扎着,他看见了美丽居冷酷的杏眼和寒入他骨髓的目光,早已吓得魂飞天外。他真没想到,一个这样的窈窕淑女,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狰狞可怖?
    美丽居紧紧地夹住他,使他动弹不得,用她的嘴堵住了他的嘴,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等待着那药酒的发着。夏禄文没有挣扎多久,他的思想已经混乱,一片空白。不一会儿,就被他自己的药酒麻翻了。
    当美丽居感到自己紧紧夹住的夏禄文已经瘫软下去,就把他甩向一边,无限厌恶地站了起来。美丽居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也不留后患。她抽出一根准备好的丝绳,在夏禄文脖子上一绕,“嗨”地一声,一使劲,将那夏禄文的脖颈紧紧勒住。直等到她确信这夏禄文已是死定了,才找了点水,漱了漱口,狂吐了一阵。然后把夏禄文的尸体移到床褥上,把他安放成睡熟的样子,盖上被。遂持了印符,整理了一下自己零乱的装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一个弱女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个被人强暴过后的弱女子。
    她从门缝偷偷窥伺了一番,悄无声息地翻出支摘窗来到后园,从那里攀过墙垣,逃出了这夏禄文的外宅。
    这时,夏禄文的门子还只见到夏大人的房间里烛影正红,在暗自思忖:“这时候,大人还不知怎样地被翻红浪,马跑南山呢”。后来,他看到那烛火灭了,又想,“大人是玩累了,也许,该是他进入梦乡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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