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卷、三、扶苏与胡亥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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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扶苏与胡亥
    厚葬了师傅猿公,季嬴回到咸阳宫,拜见父皇。始皇帝看见季嬴已长成,且比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成熟。又从她的举止言谈中,看见当年姜弋的影子,自是十分疼爱。通武侯王贲、上卿蒙毅、中尉府中司马徐延龄、卫尉令丞黄均、侍御史赵成以及龙应奎(他因能治剧,升迁为渭南尉)等等,凡见过青城公主剑艺的,无不叹服道:公主之剑,已臻至境。轻逸飘忽,出人之意表,实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变化,天下无人可敌。这正是始皇帝自己的感觉,他确实一刻也离不开她,视若掌上明珠。
    季嬴回到咸阳宫时,当时长公子扶苏和秦皇所钟爱的小皇子胡亥都在。扶苏是个身体修长的年青人,体格健壮、面目刚毅、行事处世比较得体,也率真,遇到看不惯的人和事,往往不加掩饰。他又目光明亮,有一点儒雅之气,又有点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味道,且又有点谦恭。季嬴象所有的小妹妹对待长兄一样,对他景仰热爱,模仿他,崇拜他。只要来到他身边,就显得异常激动。扶苏看到季嬴,立即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季嬴和他不同,扶苏给人的是一种温暖,季嬴却是冷艳。两种绝然不同的气质,反而形成互补,且季嬴又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天才孩童,扶苏非常喜欢她。胡亥呢?胡亥和季嬴年龄差不多,大一岁。但男孩子比起女孩子来,要显得稚嫩些。胡亥是个非常秀美灵动的男孩子,聪慧敏锐,带点脂粉气,且又有点娇宠惯了的顽劣。他喜欢和女孩子玩,并作弄她们。他一看见季嬴这样一个和宫中女孩绝对不同的女孩子,立即就喜欢起她来。
    季嬴拜过父皇之后,转身来拜见二位皇兄。扶苏知道,从今往后,季嬴将要随侍在父皇身边,成为父皇的贴身侍卫。他叮嘱她要尽职尽责,季嬴是一句一点头。
    “千万不可疏忽,”扶苏说,“父皇是国之根本,不得让诡异之人接近。尤其是唐雎、荆轲、高渐离之流,这些极其阴险狡诈的亡命之徒,必须要有洞察他们的能力。这一点,说起来简单,做到不容易。在于平日的多观察、多积累,重要的在于读书,丰富自己的思想,使之深邃……”
    在扶苏这样叮嘱季嬴的时候,胡亥偷偷遛到季嬴身后,用一根细丝线系住季嬴那分股分段扎束起来的一绺后发。正想系到什么地方去?季嬴正和长兄说话,没有注意,一转身,头就被牵住了,出于一个剑士的本能,她猛一发力,那胡亥可就遭了殃,立即被甩倒在地,吓了秦皇一大跳。始皇帝看见胡亥如此不上进,十分不愉快,训斥道:“枉自长了这么大,不上进的东西,只知道干此小儿女之事!”
    骂过胡亥,转念一想,“这还了得?”遂又训斥起季嬴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兄长?出手这么狠!”
    “不嘛,父皇,”季嬴如何知道父皇的心中变化,只当是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娇嗔道,“孩儿又没用力,父皇错怪孩儿了,是皇兄不好。”
    “季嬴,你怎么可以这样和父皇说话?”扶苏正色道,“父皇说的每一句话,作为儿臣,不能逆忤,必须得听。你给他陪个不是就是了。”扶苏指着胡亥说。
    “我不,就不!又不是我的错!”
    “季嬴!”
    “不必了,”始皇帝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没想到季嬴竟敢这样顶撞自己,这样顶撞自己的人,很长时间没遇到过了。他从中看到了这个螟蛉之女的真率,这正是他喜欢的东西。一瞬间,他真的十分疼爱起她来,以至都看轻了胡亥。
    始皇帝看到了季嬴优秀的一面,就不满意起扶苏来。他又训斥起扶苏来。他总是这样,对自己的儿子十分严厉。
    近来,博士仆射周青臣(他已升迁为仆射)向他禀报:长公子在向博士淳于越,孝至名,徐(亥力)等学礼。他听了非常高兴,觉得这个孩子有上进心,是可造之才。但现在他因季嬴而不满意他,就训斥起他来:
    “听说你最近在学礼,是不是在看《论语》、春秋三传、《孟子》?”
    “《论语》、《孟子》、春秋三传,孩儿已看过了,不过现在也时常翻出来再看,每看一次,都有所得。”
    “还看什么?”
    “《春秋古经》、《曾子》、《宓子》、《芈子》、《功议》、《甯越》等等。”
    “这很好!不过你要懂得,这些东西可以学一点。《论语》的要旨是中庸,《孟子》是仁义,春秋三传说的就是礼。做人要懂礼。但治世,礼则误人至深。总之,礼可以学一点,但不能拘于礼。要之,经世致用,最为紧要,你懂不懂?比如孔子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就是胡说。子路问他怎样为政,他说:‘必也正名乎。’这算什么话?简直是愚腐之极!为政者最重要的一点是无常势,无常态,权变机巧,此时此境,哪有一尘不变的东西?我就不信有六王二公之事!没有实力,谁听你的?人生必有欲,有欲必有争,你以为人臣必能爱其君吗?那是国有重利之故。威势才可以禁暴,厚德是不足以止乱的。退淫冶,止诈伪,莫如刑。总的来说仁义可以学,可不要丢了我大秦的根本。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法,才是根本,你不要丢了……。”
    季嬴每天都要和胡亥就学于中车府令赵高。赵高懂吏道,始皇帝让他每天教授他们。
    赵高不敢懈怠,尽心尽职。但胡亥这样灵思飞动的孩子,如何学得进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依仗自己是皇子,自然不肯好好学。赵高不敢十分勉强。季嬴则十分懂事,她的个性沉稳,长兄扶苏又一再勉励她,她倒十分认真地学起来。胡亥更觉无趣,便来作弄她。季嬴知道自己的功力是寻常人无法承受的,不敢认真,一味忍让,就象一个天真无瑕的女孩子一样,让着胡亥。胡亥一会儿从她手中猛地拔走毛笔,弄得她一手墨;一会儿又藏起她的简牍,季嬴就来抢,两个人把个国学闹得个鸡飞狗跳。这时候,胡亥就有意了,他来膈肢季嬴。季嬴一边笑,一边躲,两人滚成一团,胡亥乘机就紧紧地抱住季嬴,这使他感到愉悦,有一种快感。直到赵高进来,一声断喝,两人才不敢声响。
    季嬴理了理微乱的衣裳和鬓发,胡亥还来扯她的手,她去推开他,又推不开,以至弄得很窘。
    赵高就责怪起季嬴来,罚她背吏道:“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
    季嬴不知为什么,不大喜欢赵高。赵高责罚她,她也从不辩解。一是她心中通明,认为这等小事不值一辩。二是她懂事,知道自己是代皇兄受过。她喜欢胡亥,两人两小无猜耳鬓厮磨,自然有了情谊,既然胡亥是她的兄长,代兄受过,她认为那是应该的。三是她记得长兄扶苏对她的要求,要她多读点书。她愿意听从长兄的话,也只有在受罚的时候,她才可以安静地读一点书。四,只有在这种时候,胡亥才为她担心。胡亥的担心使她深受感动,别的皇兄皇姐都有母亲,唯独她没有,她十分看重这兄妹之情。
    这一天下午,扶苏又来看望季嬴。当天早上,太卜熬诘子引一方士来见秦皇。这方士叫徐市,有清奇之姿,自称自海外仙山乘浮槎而来。曾在海外三山之一的方丈,见一飞羽神人,用九鼎转丹炉炼制不老神药。“当时,”他说,“贫士忽闻空中有缨铃之声,抬头一看,见一华彩飞车从空中驰来。从那车中飘然而下一奇艳女子,自称是瀛台仙子,她是来取那不老神药的。她去后,那飞羽神人曾问贫士:‘你可知她芳龄几许?’贫士知道,仙子何以言寿,不敢妄言。陛下,你可知道,她芳龄几何?”
    “这如何可以妄言?”始皇帝非常感兴趣。
    群臣也都静悄悄地听那徐市说下去。
    “那飞羽神人说‘她已一千九百余岁了’!”
    “那你为什么不求他一点神药呢?”扶苏当时就发问,他不是不信,而是自然而然想到。
    “仙家之物,焉能随便示与人的,贫士哪有这个福份?”徐市故作神秘地说。
    “倘若陛下能求取到这不老神药就好了。”王绾立即想到这一点。
    “这可能吗?”尉缭不屑一顾,“不是说仙家之物焉能随便示于人的?”
    “这话自然对,”赵高马上趋步上前说,“但我皇圣上乃是天子,上天之子,就是那仙人,又何尝不是陛下的臣民,你说是不是?”赵高侧目看着徐市问。
    这话始皇帝爱听。
    徐市本来只是海阔天空地胡说一气,没想到这王丞相会说出这种事来。又见赵高问他,回避不得,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去:“正是,倘若陛下欲求取不老神药,仙人焉敢不奉献?”徐市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有些心虚。但事已至此,已无法回头,立即又说下去,“只是路途遥远,东海那边至尾闾处厉风急切,白浪滔天,没有楼船是达不到的。”
    “不知你能为圣上求取到这不老神药否?”赵高盯着徐市问,他知道这是讨好皇上的时候。
    “贫士当然可以,只是这工程浩大,不是一日能成行的。”
    “这不成问题,陛下洪福,”赵高对着始皇帝庆贺道,“倘若能求取到这不老神药,就是我大秦的最大福份。”
    “你说呢?”始皇帝很感兴趣,随口问侍立一旁的扶苏。
    扶苏似信非信,不是说他不信鬼神,当时人,没有不信鬼神的。只是当时菌集在朝廷中的方士众多,也有说得天花乱坠的,但几乎全是骗局。日久天长扶苏似乎也不全信,他知道这是劳民伤财的事,但又不能拂逆了臣子们对皇上的一片忠诚。本来,他就有点怪王绾、赵高多此一举。他不喜欢赵高这城府很深的样子。但当着父皇的面,也不便驳斥他,就有点为难赵高般地说道:
    “既然中车府令有此高见,自然会有他的主意。”
    始皇帝想了想,自然明白扶苏的态度,知道扶苏没错,但心中却很不愉快,遂决定道:“此事就暂议到这里,封徐市为议郎。”他不是不信,只是不全信。
    扶苏来到雩坛宫,这是咸阳宫区六国宫室的一部分,是按照故齐宫殿的样式筑就的,取名临淄城外之沂水旁的雩台。这里是赵高教授众皇子的国学。
    扶苏进来时,又是季嬴受罚的时候。起因很简单,胡亥弄到一盒上好的(赤圣)粉,见午后赵高伏案午睡,于是从怀中取出来递给季嬴。季嬴不喜脂粉,她不要。她不要,胡亥也不要,二人推来推去,就生了气,醒来的赵高一看见,责问起来。胡亥这人机巧,笑嘻嘻地指着季嬴说:“季嬴把闺房中的东西带到庠序中来了。”季嬴一时语结,挣得个一脸绯红。赵高当然知道,是胡亥的不是,想责备,又觉得不妥,就让季嬴又吃了哑巴亏。
    扶苏进来时,季嬴正一个人坐在国学里,背诵《管子•明法》篇:“奉主法,治境内……”
    扶苏并没有看出季嬴正在受委屈,因为季嬴一脸平静,她倒喜欢这时的安静,因为此时,胡亥不敢来打搅她。
    赵高见到扶苏,站起来迎接,他对这位长公子有点敬畏,主要是这位长公子不大亲近他,和他有距离。且每当皇上问询,他都和自己的意见相左。比如今天,他是真正相信徐市的话,完全是希望能取到不老神药,这是他对皇上的一片忠心。可扶苏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就这样来对自己表示了不满,于是他对扶苏表现得特别亲热,在扶苏面前称赞起季嬴的学业来。
    扶苏仔细在听,赵高恭候在一旁说:“公主聪慧异常,这不仅仅是指强记,臣是说在于理会。吏道者,长公子是知道的,无非是要熟悉和遵循各种律令条品,簿书故事,这需要强记。但强记不是主要的,记住了要用,要能理事治剧,能在复杂纷繁的事务中,迅猛而果敢地处置之,这一点公主真令下臣佩服。”这可是赵高的肺腑之言。
    “是吗?”扶苏很是欣喜,他抚摸着季嬴的头,“好好学。”他勉励道。
    季嬴偷偷地伏在他耳边,对他说:“我不喜欢。”
    赵高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妹亲密无间的样子,很是欣喜:“又来告我的状了。”
    扶苏笑了,对赵高说:“季嬴说:‘她不喜欢。’”
    赵高也笑了起来说:“她还是个孩子嘛。”
    “这样也好,”扶苏想了想说,“季嬴,我去对父皇说,闲遐时,你可以去向博士淳于越去学点诗、书、礼、乐、老庄、论语。春诵夏弦,那氛围是很愉快的,你一定喜欢。”
    这时,胡亥又转回窗外,正在对季嬴作鬼脸。季嬴不想理他,又怕扶苏看见,对他急得直摆手。恰好扶苏正在看视季嬴的功课,见季嬴这样子,抬起头来,看见了胡亥,就有些明白。他问季嬴:“是不是胡亥不好好学,欺负你?”
    “皇兄,没,没有。”季嬴还想为胡亥掩饰。
    但扶苏如何不知道,胡亥看见扶苏看见了自己,正想开遛。被扶苏一声断喝地叫住了:“你给我站住,我有话问你!”他喝住了胡亥。转过头来对赵高说:“中车府令,我这个弟弟,比较顽劣,望你不要放任他,放任,只会害了他。这点,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父皇既然把他交付给你,自然是相信你,望你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信任……”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赵高叠口承应道,“这个,臣还是知道的。只是你皇弟还小,得慢慢来。且你皇弟学业亦长进了不少,长公子是可以放心的。”
    扶苏吩咐过赵高之后,走了出去,对胡亥训斥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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