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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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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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冰悠悠醒转。
头还有些晕,片刻怔忪后,她想起了路上的昏迷,这是哪里?
千工跅步的精美雕花楠木床,菱纹罗的缎被华贵艳丽,望出去层层纱帘委地。慕容冰双手撑住慢慢坐起身,手拂开床畔帘幕,红漆的粗大屋柱,盘踞着黑色的飞龙图案,错落有致的红底黑纹木案,让她不由的困惑:大业尚黑红两色,这两色是皇家才有的专色,自己这是在哪里?
或许是听到了房里的动静,两个清秀伶俐的丫环快步悄悄地走了进来:“夫人,您醒了?”,抬头看到慕容冰两个人都是一愣,对望了一眼,张大的眼睛中是相同的惊讶:竟有这样的美人!
慕容冰没有回答,扶住它们的手靠坐到床边:“这是哪儿?”
两个丫环又对望了一眼,绿衣的那个低声柔柔地说:“夫人睡了一天两夜了,该是饿了,奴婢即刻传膳”,说完行礼转身去了。
紫衣丫环端过铜盆:“夫人,请洁面,膳后等夫人有力气了紫衣再伺候您沐浴可好?”
慕容冰默默地接过巾帕,是觉得饿了。
清淡的小菜,温度适宜的红米粥,慕容冰静静地吃完,不再问出问题。
是啊,就算再问,这些丫环能告诉自己甚么。
累了,还是接着睡吧。
劫匪究竟是什麽人?为何掳了自己?为甚么安置自己的这个地方会出现黑红的皇家专色?这些劫匪和皇家有关系?程雪冰百思不得其解。已无退路的事实让她的心慢慢安静安定下来,大不了不就是一条命吗。心里已没有了害怕和恐惧,反而有些好奇。
想从两个使女的嘴里问出什麽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也不再去问。只是很配合的过一天混一天,她想看看幕后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可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人给她答案。
劫匪似乎已全然忘记了还有自己这样一个人。寂静的别院里,每天只有自己和两个贴身使女、几个粗使丫头有限的几个下人,或许还有高墙森严的看守外没有人来过,似乎自己的日子将一直这样静静过下去。
她没看到的还有两双总是追随着她身影的眼睛。
别院亭台水榭,华贵清雅,身边的人倒不介意慕容冰走出房间散步。
经此一劫,自己的一生已算是毁了,慕容冰暗暗叹了一口气。
就算命好,劫后余生,可程府又怎会无芥蒂的接受这个名节已毁的女人,而让自己成为天下人眼中口中的笑柄?何况,两个月前程梧田还暗示自己,为了商业利益将接纳西翼国大富商东方府的次女为如夫人?惊叹伤心之下去普济寺上香前自己已有月余和程梧田冷淡以对。此来,只怕程府的喜事只会益发的顺利了。
不是没想过回去娘家,趁此机会回去爹娘的身边是自己多盼望的事啊!可再想到自己的爹爹也算天下闻名的大商人,自己这个女儿不也会让爹娘此生再也抬不起头?
天下之大,只怕无自己一介弱女容身之地了。
泰古城。皇城。乾元宫,这个大业国君主处理国家大政的政务中枢,今夜,仍如以往般寂静。
弘文帝龙成澈坐在御案后,皱着双眉看着奏章,总管太监高大用侍立一旁。
更鼓悠悠地声音远远传来,是二更了。
龙成澈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臂,转过身,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问:“别院那边如何?”
高大用俯下身:“老奴一直在看着,陛下放心”。
“可有哭闹?”
“没有,小姐一直很安静,问过绿衣‘这是哪里’丫头们没有回答,此后每天就是静静地看书,偶尔去园中散步,人不哭不闹,有时还会有笑容。”
龙成澈好久没说话,高大用没有抬头,跟随多年,他了解自己的主子。
果然,龙成澈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下来:“真如传言所讲?”
没头没脑的话,可高大用清楚明白主子问的是什麽:“陛下,老奴跟随陛下多年,也算见过世面,何况放着宫中莲主子这样的天下绝色,老奴自觉寻常佳人也入不了老奴的眼。小姐她,不是人。”
“不是人?”龙成澈一冷:“没规矩!”
高大用抬起头:“陛下,老奴是说,小姐不象凡间的美人,凡间的美人老奴再愚钝总可以讲出她的美,可老奴不知该用什麽话向陛下禀告。”
龙成澈没有吭声。他也了解跟在自己身边的两朝内宫总管,他不是会乱开口的人。
果真非同一般?他想到别院的那个女子。
冷静的弘文帝第一次对女人有了一丝好奇。
从小就明白自己使命的龙成澈从来步在女人身上花费过多的心思和时间,她们,只不过是一种工具,平衡朝野关系,传宗接代延续王朝继承人的工具;一个陪衬,帝王,特别是一个有为的帝王,身边应该有美人环绕的,红花绿叶不是吗?放松身心的一种游戏,游龙戏凤,除此,他可以说是薄情和寡情的。就算是拥有艳绝后宫容貌的莲花仙子莲妃,也不过让他觉得赏心悦目而已。
他嘴角上扬,摇摇头,自己还是没有足够的好奇心。
可是一个自幼养在深闺的弱女子能有这样的镇定?难得。
慕容迟和夫人脸上纵横老泪渐渐干涸,程府少夫人失踪造成的低气压日渐弱去,卫戍司和两府延请的江湖高手依然没有找到慕容冰失踪的蛛丝马迹,因为这件事引起的沸沸扬扬也慢慢归于沉寂,两个月过去了,莲月已结束,人们已忘却了那个失踪的莲花仙子,那个柔弱的女子可能已不在人世了吧?
七月了,夏季的炎热似乎持续下来,除去那几天可能因为贪看荷花日晒地厉害有点中暑,病了几日,别院的日子静悄悄地流逝着。慕容冰甚至已经有点习惯了这里宁静的生活。程府虽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自己总还是当家的主母不是?琐碎的内务也会占去一些精力,而这里,仿佛是自己未嫁前埋藏深闺的日子。自己的被掳,已能肯定和皇家脱不了关系,生病那几日医者诊病时虽然自己被藏在帘幕后两不相见,但他们似乎没有刻意地隐瞒是太医不是?甚至紫衣绿衣几个丫环也都是进退有度举止从容,可想而知受过严谨的调教。可究竟把自己掳来目的何在?
坐在树荫下石凳上,慕容冰静静捧着紫衣拿来的四方国志。绿衣走过来:“夫人,高总管来了,夫人可见?”。
慕容冰抬头看了绿衣一眼,嘴角微微上挑:“我可以不见吗?”
绿衣看着她的脸有片刻的失神:“奴婢失言了”。
高大用慢慢走过来,站住,弯腰施礼:“夫人,老奴有礼了”。
慕容冰没吭声,只微微欠了下身。对一个抓来的笼中鸟何须这麽多礼?心中腹诽。
“夫人住的可还习惯?身体已经大好了吧?长日无聊,老奴带了一些玩物给夫人解闷”。
慕容冰依然没做声。从自己生病起,这被叫做总管的高大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自说自话地问候,然后离去,已是第三次了。
“高总管,贵上把小女子叫来已有些时日,所为何事能否告知一二?”高大用转身举步,背后一个清澈柔脆的声音想起,让他有刹那的失神。
“别院山清水秀,请夫人稍安,老奴先告退了”高大用再施已礼,匆匆远去。
稍安勿躁,山清水秀,他们究竟想做甚么?今晚,慕容冰觉得自己心里烦躁,再想下去,自己失踪老父老母知道不知是何等的难过心伤,心里益发的乱起来。拿过高大用送来的琴,静下心抬手拂上去。一曲明快清雅的忆江南却让自己弹得婉转哀切,低回轻扬处仿佛都是解不开的愁绪和思念,这是怎麽啦?
忆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借自白居易忆江南)
沛郡慕容府,江南自己梦中的家啊。记忆里那花红柳绿鸟语莺啼,一直陪伴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习字、练琴、思棋、作画,经商世家的父亲不知为何从小让自己习的竟都是所谓大家闺秀的东西,而且是那样的严格严厉。两年前陪父亲来帝都,无意识在莲湖画舫的一次露面,竟让莲花仙子的名号飞上了身。
当时父亲似乎颇是哦高兴,几天后程府相邀赴宴,父亲回来后看着自己叹了口气,没说甚么就安排回了沛郡。之后,程府下聘,秋天自己便嫁程梧田。
“本想凭冰儿的容貌才华可以嫁入宦门,从此不再为蝇营狗苟商人妻,哎,没想到程兄这般坚持,受人恩惠我实在不好厉拒,只能是委屈冰儿了……我实在是担心两府联姻势力更大,官家会怎样挂记啊……”
窗下,偷听到父母亲的叹息让她想了好久。养在深闺,十六岁的年纪,自己也曾虚幻的憧憬过未来的夫婿应当如何地风流倜傥蜜意柔情,却没有实在的人可以寄托这番少女幽情,故对程梧田也没有不满和抗拒,倒是父亲的担心也令自己的心沉重起来。
程梧田风度翩翩,到也是个少年才俊的样子。嫁过来后,他对自己也算的上喜欢和关切,但毕竟是个商人,重利轻别离是常态吧。夫妻间相敬如宾,初时的迷恋过去后,他很快恢复了忙忙碌碌的日子。程梧田的妻,这是自己对自己的定位,管好府内家务,照顾程梧田在家时的起居,就是生活的全部了。往日如诗的少女情怀很快地被深埋在了心底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只有在午夜梦回,才听到那曾经的江南丝竹,棋子落下的轻快的声音,那一唱三叹的美妙词章和笔下生花的水墨丹青……少女情怀都曾是诗啊。
也只有夜深人静,自己才会听到心底的一声叹息,轻轻细细,缠缠绕绕,余音不绝……
是惋惜吗?是心伤吗?是渴盼吗?
华服锦衣山珍海味,大业第一富商的少夫人啊,是天下多少少女的梦想,自己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尽管南有南辰,北有北戎,还有西翼这个小小山国,但烽火连年,民生凋敝四国皆同,恢复民生暂息刀兵是天下人的共同愿望,喘过气来再打吧。
民生已安定,国库日益丰盈,宏文帝眼前面临的的是朝堂新秩序的建立。自高帝时就带兵打仗的那些将军的势力已严重影响着朝堂的格局,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不断施加压力阻挠新政策的实施,不断为手里的军队争取更大利益,甚至不惜破坏百姓已得的太平生活;而他们的子孙大半任武职,也渐渐形成了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承平日久,他们的后代那些没有历过乱世的新生代们倚仗家世和权势开始了斗鸡走狗强取豪夺的纨绔生涯。
大将军平南王石守信和镇北王万子良家族就是其中的代表。他们相互争斗又相互倚靠,就连自己这个皇帝也不得不给足他们面子。后宫也坐着石贵妃和万妃这样两尊神呢。前朝、后宫,缠缠绕绕关系复杂。
今天卫戍司又送来石家和万家子弟作恶的报告,拿在手上,弘文帝压下心里的怒火,心情沉郁。就算下狠心摘除这些枝枝蔓蔓又如何?根本尚在,何时剪得干净?
站起身,龙成澈背手低头走了几圈,猛然抬起头:“叫上星月,悄悄去别院”。
高大用愣了一下,晚上,去别院?突然?
答应一声,高大用匆匆去安排。
弘文帝也想不清自己想去别院干甚么,他只是突然觉得那个位于官家和把握国家经济命脉的大商家之间,被软禁在别院的女子,和自己这个被权臣的高功镇在中间的人主似乎有那麽点儿相似。她,在做甚么?
慕容冰自己在下着一盘棋。
感觉自己就像这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任人摆来放去。小时被动的忙着学艺?学艺?嗯。长大了,就摆到棋盘中任一个小小角色,她何时是自己?不知道。女人的命运啊,如棋子罢了。谁知道何时便被扔到了棋盘外。
紫衣匆匆走进来:“夫人,我家主上来访”。
主人来访?现在?慕容冰艺一愣,随即嘴角上扬,是啊,这可是人家的地盘,何时来不可?
她端坐着没有动,继续下棋。
紫衣想说甚么,终没说出口,只急得两手交握立而不安。见此,慕容冰的嘴角更是上扬,竟似要笑一般。
弘文帝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紫衣低头,不安地叹气;旁边一个素衣女子手握一枚黑棋子,面上似笑非笑。
弘文帝愣住。
这是个他从没见过的女子,真的象高大用所说无法用语言说出她的美丽绝艳轻灵明澈,只觉得那一双如碧潭的眼波,柔柔的,静静的,冷冷的,流过来,流过来,慢慢充满天地间,你,也就这麽慢慢的沉下去,沉下去,
沉到底便慢慢地开出一朵莲花,莲香让你醉了,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