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九、鬼旅(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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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梨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假公济私去泡妞了,连个信也没有。
宋承青愤愤地想着,拐棍拨开茂盛草丛,飞快地穿梭在山岭中。
荒郊野外,罕无人迹,他终于能卸下伪装正常走路了。
那点骨折早就自愈,要不是一车人都看到了,他也不必又是手术又是拐棍地折腾。
“月黑风高夜,杀人——嗯?”
宋承青兀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耳朵竖起仔细聆听。
风声不大,夹在其中的猫叫更是微弱。
好像是从西边传来的……宋承青继续听了一会儿,确定方向后毫不犹豫地赶过去。
“大梨,是你吗?”
“大梨。”
“难不成是只野猫?”宋承青一边嘀咕一边半蹲下翻找着。
立秋刚过,草叶上洒满了白糖似的一层霜,行动间鞋袜被濡湿了一片,黏在皮肉上怪不舒服。
宋承青忍不住伸手往后挠了一挠,入手却不是熟悉的布料,而是另一种触感,冰冷,僵硬,还有一点儿茸。
他下意识地转头,入目是一片被血色浸透的灰蓝,青黑肠肉横陈其上,再往下看,一张惨白狰狞的脸正睁着浑浊的眼睛和他对视。
“我去!”
那具女尸竟然一直跟着他?!
宋承青赶紧收回手指,往旁边草丛乱抹一通。
原来刚才挠的是死人眼睛,难怪触感怎么诡异!
他还没来得及怒骂果然哀嚎,就听一声猫叫,紧接着大梨就从女尸身后踱了出来,一脸的得意。
“逆子!”
宋承青大怒,当下就要抽出七匹狼——呸!是嫦夫人。
“喵喵~”
大梨见状不对,呲溜一下窜上了树梢,尾巴下垂挑衅似的摇过来晃过去。
宋承青骂骂咧咧,一口浊气咽下肚才,极力说服自己原谅这不孝子。
他定了定神,回头向着女尸绕了一圈,问:“是你把它带过来的?”
大梨摇摇头。
不是?宋承青看向女尸,既疑惑又好奇,问道:“你难道是来找我的?”
女尸咧开嘴,里面的牙根齐齐折断,舌头也被拽掉,只余下西瓜瓤似的牙肉。
说不出话了啊……
宋承青又凑近了一些,腐烂气息扑鼻而来,酸臭中又隐隐带着一点儿说不出的气息,唔……总觉得有点好闻。
糟糕,要喜欢上这味道了。
宋承青按捺住悸动,蹲下身子,闭上双眼,五指以一个极为难受的手势探入了女尸胸口。
人在结束的那一刻并不好看,生前种种未尽之事和死亡逼近的挣扎相互撕扯,意志普通的人根本承受不住,所以大部分的魂灵都浑浑噩噩,游荡在另一个世界。
魂灵忘却前尘,躯体却封存执念。
“骨血化笔,一字勾前缘。”
胸口是她死亡的起点,也是身而为人的终点,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血肉早已化为脓水,宋承青把手拔出来时,就连指甲缝里也积满了五颜六色的尸液。
“大梨。”
狸花猫应声跳下,“唰”地撕下了一大块布料。
“……”
逆子!
“谁让你扯我衣服的?!”宋承青看着空荡荡的前胸,又是一阵暴躁,“你以为我们还像当年那样,穷得连纸都买不起吗?”
大梨竖起尾巴拿菊花冲着他。
“呼。”
放松,放松,不要计较,小猫咪只是坏心眼多了些。
被扯到地上的无辜布料静静躺着,宋承青无奈叹气,指尖蘸着尸液慢慢在布上勾勒。
横、竖、撇、捺。
宛如三岁孩童涂抹的笔画一点点成型,尸液渐渐地汇成了模糊不清的几个字。
“……落叶,归根?”
宋承青抿嘴,脑海中闪过王民曾说起的女尸身份:没记错的话,女尸本就是岷市人,如果这句话是的指回家,那她为何还要离开岷市四处游荡?
归根……归向何方?
他直起腰,心里有了些想法。
“你叫吕芬对吧?借一点儿东西来。”
很快这想法就得到了证实。
看着眼前如无头苍蝇般乱转的头发,宋承青眉头紧锁,重重呼出一口气。
猜对了一半。
除了她那个早死的老公,吕芬和岷市毫无瓜葛,确切的说,她是被拐来的。
更糟糕的是,她的亲属应该全都死绝了,偌大的虞夏,竟无一个活人与她血脉相连。
“唉。”
活人接下了亡者的执念,就没有毁诺的余地。
宋承青心里发苦,默默把破布团成一团收好,“吕大姐,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最迟三天,我就回来。”
吕芬被拐的年纪不会太大,否则不会漫无目的地各处打转,时过境迁,就算她对家乡还有印象,也很难根据记忆找到当年的地方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试上一试。
宋承青先坐车到岷市,来到了吕芬丈夫的老家,在村口拦截了一车披黄挂绿的鬼火少年,根据他们的口述找到了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吕芬的“六叔公”。
老爷子痴呆得厉害,精神倒还不错,宋承青进门的时候,他还没睡下,见了人张口就骂:“牛娃,你又去哪家造孽咧?!”
宋承青脸不红气不喘地应下了这个爹,“我去偷十二婶的鸡。”
吕芬的丈夫,正是排行十二。
重刑之下,谅那群小家伙也不敢说谎。
老者闻言越发生气,蒲扇般的手拍得身下摇椅啪啪作响,大声斥道:“你个小畜生!偷东西还敢偷到自家人身上了?!我说过了,不许去他们家,你还不听!”
声音这么大,隔壁的儿孙也没反应,想必是已经习惯这老头时不时地犯病。
宋承青胆子大了起来,驱使嫦夫人蛊惑出了缘由。
四十年前,吕芬家乡遭了瘟,剩下的几个活口互相扒拉着逃了出来,没走多远就陆续倒下,反倒是吕芬撑住了半条命。
那会儿流民也多,有人见她孤苦无依,便冒充家里人把她卖了,几经转手,最后才卖到了枣子沟。
拐子和村里人也算沾亲带故,喝多了就把她的事吐了出来,村里人不觉命苦,反嫌不祥,这老爷子也是这样,整日耳提面命不准自己儿孙接触吕芬,直到吕芬受不了随丈夫去外地打工。
活得艰难,死于非命。
一辈子也不认识几个字的女人,却把落叶归根刻在了骨子里。
也许在她心里,只有儿时的日子沾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