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律师又一次帮他扛下了那边的所有压力，但洛飞扬并没有把这件事完全放下。
    太小的时候好多事都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饿肚子的滋味，还有林东塞给他的小饼干。其他林林总总，都是些片段，想不起来，辨不分明。
    他真正记忆清楚的，是初二那年暑假。
    初二开始，他以需要认真学习为由再一次搬出了林家。
    真正的原因不外乎是林东。
    十几岁的孩子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他不想要时时刻刻都听到别人说他是林东养大的，他希望同学们看得到他的努力和他对林东的好，而不是只纠结于林东给他的一餐一食。
    所以他搬了出来——用林东给的钱。现在想想，真是少年人可笑的自尊心。
    后来许多个日夜里，他都在为这件事后悔。
    那一天，洛英和王城突然出现，他是被王城强行拖上车的。半大的孩子终究打不过成年人，就连求救，也显得那么弱势。
    他千方百计想要脱离林东。但他第一个想到能求救的人，偏偏还是林东。
    可惜洛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女人惊喜笑着：“你这孩子用的手机居然是菠萝牌子的？”
    11年，菠萝手机盛行，这个牌子就意味着富裕。洛英一眼就看上了，拿到手里翻来覆去的玩，爱不释手。
    洛飞扬亲眼看到她挂断了林东的电话，也挂断了他唯一的希望。
    洛英说：“你年纪还小，等你毕业了姑姑给你买更好的，这个我就先没收了，免得影响你学习。”
    洛英说：“你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就你一个人，姑姑也照顾不到，我先带你回老家，回头帮你办转学，你呀，以后就跟你表哥一起读书。”
    洛英说：“我看你身上衣服这么好看，是不是家里还有些值钱的东西没拿上？”
    洛飞扬拒绝过，挣扎过，还跟表哥王旭打了几架，最后全都无疾而终。
    每一天，每顿饭，洛英都会问：“你爸爸妈妈是不是还给你留下了什么话和东西？”
    洛飞扬不知道。
    洛英说：“我告诉你，世界上唯一能靠得住的还是亲人。”
    洛英说：“在遗嘱上签名的那个法国人不是好东西，你爸妈当时就是为了跟他谈生意才去签的遗嘱，谁知道他是不是贪图你爸妈的钱，把你们一家子都给害了。”
    洛英说：“你可别受什么外人蒙骗，有什么外国人联系你一定要告诉姑姑。”
    洛飞扬不认识什么外国人。
    但洛飞扬听懂了她的话。
    她以为父母还留下了东西，要么是被外国人拿着，迟早会给他，要么是外国人私吞了，需要他抢回来。
    洛飞扬对于父母离去的悲伤总是很淡，因为有太多类似于这样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将亲人离开变成了他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那一刻，洛飞扬想要一个真相。
    他想要去法国找到那个人，他想要知道，父母当时到底在谈一个什么案子？他也想知道，父母离开之前，是否留有对他的只言片语？而不是只有那一封冷冰冰的遗嘱和更加冰冷的死亡通知书。
    他也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从此之后，再不用受到谁的指摘，也再不用被任何人操控。
    他想要长大，想要自由，想要能力。
    他有太多梦想了。
    但他被换上了王旭穿剩的旧衣服，被留在这个城市，折了翼断了翅被关在囚笼里。
    那种绝望如影随形，他以为忘记的时候，其实从来没有从他心底抹除过。后来，他得到了真相，他见到了Roux，他也拿到了父母的遗产，很大的一笔，足以支持他在投资这条路上试错千万次。
    可是这些人再一次出现的时候，阴影又一次打败光明，痛苦从不曾消失。
    天上飘起雪花，车前玻璃被一朵一朵晶莹的六边形花瓣染湿，像是在帮他擦亮前路，也像是在帮他掩盖什么。
    洛飞扬忽然想见见林东。
    他也就去见了，去了他们两个人的小屋。
    路过小区垃圾桶的时候，洛飞扬看见了两束花。不知道是谁买的，一束雏菊一束玫瑰，全都被雪花打湿，花瓣蔫蔫的，像是谁在帮他的心情应景。
    推开门，林东正拿着手机聊天，听见声音就放下了：“飞扬，你终于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这几天都没看见你，爸妈说你也没去家里住，你是在躲我吗？”
    少年问话的时候小心翼翼，轻轻的，柔柔的，像是委屈，像是撒娇，又好像只是陈述。洛飞扬忽而伸手抱了抱他，将头埋在他的颈项旁边，轻声解释：“没有，只是忙，我不是微信跟你说过了吗？”
    小少爷便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忙完了吗？你在忙什么？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你可真好哄。”洛飞扬苦笑。
    林东抬起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我不用你哄，你别嫌我就行。”
    “我嫌你？”洛飞扬听得莫名其妙。
    “就是石楠啊，他说你拒绝我是因为嫌弃我。飞扬……”
    “他瞎说的。”洛飞扬又抱紧了一些，“林东，我只怕你嫌弃我。”
    “我不嫌弃你。”
    轻飘飘的五个字，洛飞扬便觉得一路上的伤春悲秋全都了无踪影，甚至想不起来刚刚因为什么情绪低落，满心满眼都是怀里这个人。
    林东却颇为不解风情，一把将人推开：“飞扬你等我，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洛飞扬被他推开，手心瞬间空落落的。
    那人去屋子里转了一圈，捧了一束花出来送给他。
    是红豆！
    跟下面垃圾桶上的玫瑰和雏菊一样的包装，一样的鲜艳，又一样的傻。
    还能有谁在大冬天订花呢？谁会用玫瑰表达火热的爱意？谁会用雏菊表达坚定不移？又是谁会用一捧红豆将相思说给他听？
    洛飞扬忽而有些难受，心里满满胀胀，装不下这么多的感情。
    林东：“好看吗？”
    洛飞扬被惊醒，点头说：“好看，东东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你去哪儿啊？落东西了吗？我帮你拿？”林东还在叫人，那人已经从门口匆匆跑出去了。
    不消片刻，洛飞扬又轻喘着出现在房间门口，手里捧着两束花，刚好是他今天丢下去的两束。
    洛飞扬稍微平缓了呼吸，轻笑道：“林东，你的花我收到了，每一束都收到了，我很喜欢，谢谢。”
    不管是你的爱意，还是你的信念，抑或是相思，我都收到了。
    我不需要它们应景，寒冬就应该独自留在屋外，这些花朵，是属于春天的。
    林东灿烂一笑，把手里这一捧也送给他，让他抱好了：“你就站在那里，我拍张照发朋友圈。”
    “好。”
    林东眼珠子一动，悄悄试探：“那我能说我在追你吗？”
    “不能。”
    林东：……
    啪一下，快乐没了！
    洛飞扬笑着把花放在桌子上，拿手机搜怎么给花保鲜，又搜这种被冻了又被雪给浇了的花应该怎么处理。
    林东从他身后搂着他的腰，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
    “你不喜欢我？”
    “喜欢。”
    “你嫌弃我？”
    “不嫌弃。”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洛飞扬侧过头亲了亲他的发顶：“因为时候未到。”
    “那我可以追你啊。”
    “可我不想让你追。”
    林东真的被他搞糊涂了。
    洛飞扬由他挂着，找了一个花瓶出来，轻轻给每一支玫瑰抖掉上面的雪珠，又剪了花枝放在花瓶里。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面对什么稀世珍宝。
    林东把头从他胳膊旁边钻出来看着他动作：“你喜欢花？”
    “嗯，喜欢。”洛飞扬说。从前他无所谓这种寿命短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主动买过一束，家里的花瓶还是林东买的。但是他现在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我以后常常送你。”林东说。

    作者闲话：

    林东：飞扬飞扬，石楠说你嫌弃我。
    知心好友石楠：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