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夜清眯着眼睛笑着解释，但说出的话可没有那般好意：“你这般不懂规矩，我还想让你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明夜清，你逼我是吗？”陌池眸底忽然漫过紫芒，只一瞬间，一双原本黑亮的眸子变成了暗紫。
    “生气了？”明夜清伸手摸了摸陌池的脸，缓缓摸他的眼睛：“这才是你本来的模样吗？这双眼睛，真是漂亮。”
    陌池侧头躲了躲明夜清的手：“明夜清，我可不会管你到底是风煜国的大将军还是大祭司，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陌池，别太自信。”明夜清针锋相对，勾唇邪笑道：“我告诉你，别说杀我，你连自杀都做不到！”
    明夜清如此说，定是很有把握，况且陌池本身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简直等同一个废物，还谈什么救人，谈什么杀人。陌池顿时冰冷下来，眸色沉静的望着明夜清：“即使那样，你也休想逼我就范！”
    “我不逼你。”明夜清淡淡道，低头侧头看了一眼流光：“但你的手下，必须替你吃完这碗蜂卵。”
    “我不吃，我不吃，打死我也不吃！”流光坚决道，捂着胸口又一阵干呕。
    “我不需他人替，我吃。”陌池紫色的眸底一片安静，大概十九年的地下聆听习惯了安静，连那一片眸子都毫无情绪，又补充道：“明夜清，别会错了意，那是我自愿的。”
    “嗯，明白，但可惜了，今天没有你的，你的那一份我赏给了流光。”明夜清如此说，将流光踩在脚下：“流光，今日你不吃，就得死！”
    “明夜清！”陌池眸底涌上一股怒气，倒映着明夜清清淡的眉眼。
    “我不吃，死也不吃！”流光的脸紧贴着地面，仍倔强的不肯妥协。一直在叫陌池：“公子，公子，千万不要管我，千万不要管我啊，公子，你要好好活下去。”
    “呵，还挺为你家公子操心的呢。”明夜清挑眉笑道：“真的死也不吃？”
    “死也不吃！”流光坚决的吼了出来。
    “很好。”明夜清笑了笑，顷刻间，自流光四周升起一股白雾，将流光紧紧包围起来。明夜清掀开左拇指盖，将里面的白珠子取了出来，向流光方向一抛，白雾包裹的流光直接被射进珠子里，明夜清伸手召回珠子，将他重新放进了左拇指盖里。
    “你把流光怎么了？”陌池问。
    “喂了蝴蝶灵。”明夜清坦然道：“这么好的饲料，捏碎了太可惜了，不如让我的蝴蝶灵好好享用一番，你说对吧，陌池。”
    “对。”意外的陌池并没有多大情绪，连眼神都不曾有任何波澜。
    “你还要吃点东西吗？”明夜清将陌池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也顿时觉得无趣又困惑。这个陌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跟班死在面前居然也可以毫无伤感，他是怎么做到的？
    “吃。”陌池指了指明夜清放在脚底下的那碗蜂卵：“就吃它了。”
    明夜清顿时惊诧不已，指了指地上的碗问：“你要吃它？”愣了一回神，接着把碗端到陌池面前，饶有兴趣的问：“现在你真能吃的下？”
    陌池不说话，明夜清拿勺子勺了一口递到陌池嘴边，陌池若有所思的张口吃下，慢慢咀嚼，思绪忽然就远了。
    从生下来就在陌家地下密室封印着，身体丧失了行动能力，唯有思维和意识，一年比一年清晰，七岁那年他认识了流光。
    地下密室的黑暗与孤独常常始陌池泪流满面，尽管他的身体不能动，始终处于静止的状态，可他的思维，他的意识，他的灵魂都是醒着的，可他却没有办法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每日呜呜咽咽的低泣。
    七岁那年，陌池又忍不住低泣的时候，流光忽然悄悄的进来了，蹲在结界外头，轻声的问：“是你在哭吗？”
    从流光问他之后，陌池就将流光看成了兄弟，流光也是唯一一个能听到他哭声的人。那时流光年纪也不大，却每日偷偷的溜进地下密室来与他说话。
    但是，流光却死了，在他离开陌家，离开密闭的地下密室，睁开眼睛七个时辰后，让明夜清喂了他的蝴蝶灵。
    陌池眼底的紫色渐渐退了下去，又恢复了一贯的幽黑，不变的仍是那一片安静。
    明夜清看着陌池将蜂卵一口一口吃了下去，胃里也跟着翻滚，放下白瓷碗，转身快速闪了出去。
    陌池微微吃惊的抬眼看了看明夜清离开的方向，低头瞧了眼碗内的蜂卵，呕的一下全吐了出来。
    风煜国兆奉九年春，陌池在来到胤宬的第一天，失去了流光，从此，他将孤独无依。
    陌池轻手轻脚的坐起来，歪着身子靠在床头上，看着窗外拢上的黑影，心里也染上一丝沉重。
    终于恢复了力气，然而陌池心情却低沉的不得了，流光死了，熙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陌池渐渐觉得疲惫，靠着床头睡了过去。
    桃树下，明夜清靠着桃干，左指挽着一壶酒，借着如墨的夜色，仰头叹了口气。
    “怎么样，巫灵在陌池体内没有什么异常吧？”琴子怅坐在桃树枝上，拿剑柄敲了敲明夜清头顶的桃枝。
    “没什么异常，安静的很，估计苏醒也要一段时间吧。”明夜清话里有些敷衍，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
    “洛音的暗组织已经查到了，叫空月，不过没有查到具体隐匿在哪里。”琴子怅缓缓道，见明夜清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抬腿踢了明夜清一脚：“我说的你到底听到没有？”
    明夜清不上心的嗯了一声。
    琴子怅又踢了明夜清一脚，提高音调问：“我问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明夜清不耐烦的喝了口酒，提醒道：“你可给我小心点，我府里可养着洛千和洛音的窥情鸟，别让它们发现了。”
    “这个不需要你操心，不过，巫灵苏醒，势必是瞒不住的，他人若得知，肯定会来抢夺陌池，你想过没有，到时候，陌池怎么办？”琴子怅若有所思的问：“传闻，得巫灵者得天下，可巫灵到底是什么？”
    “只要我不死，巫灵就会受控于我，陌池也将在我的掌握之中，巫灵与我明家有永世灵魂的牵连，只要有我在，它不会怎样的。”明夜清低头微微一想，稍稍皱眉道：“巫灵传到我这里已经有万年之久，一万年间，我明家后人未曾让巫灵苏醒过一次，至于巫灵是什么，谁知道呢。”
    琴子怅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半晌才问：“原来你不知道你唤醒的到底是什么啊，那是福是祸你也是不清楚了？”
    “据明氏族志来看，巫灵应该是个有獠牙，白头发，白眼睛的……”明夜清还不太确定，微一思考，补充道：“东西。”
    琴子怅拍了拍额头，无奈道：“说得全是废话！”
    “不一定。”明夜清笑了笑：“至少我很确定，巫灵喜欢蜂卵。”
    “可陌池不喜欢蜂卵。”琴子怅又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为了杀了洛千，不惜与洛音结好，如今又要唤醒巫灵，你这决定，太武断了。”
    “当夜陌枫送陌池来时，与我说的明白，巫灵复生，全在陌池身上，你也知道，明家关于巫灵的族志，到我爷爷那一辈，已经毁得所剩无几，我能了解的只是一些皮毛而已，不过……”明夜清思忖道：“看当日陌枫的语气，他似乎知道不少关于巫灵的事。”
    “哦？”琴子怅稍微有些惊讶：“难道巫灵不止与明家有渊源？”
    “不知。”明夜清摇了摇头：“陌枫说的很明白，说他于这一世将陌池交于明家嫡系传人，此后陌家与巫灵，与明家再无关系，不需相问，陌枫既然如此说了，我也不好追问下去。”
    “听起来陌池与巫灵之间渊源匪浅，也许这一次你赌对了。”琴子怅将长剑反掌收拢，捏下巴道：“不过还是要小心为妙，毕竟谁都不知道巫灵到底是什么。”
    明夜清有点走神，敷衍的嗯了一声：“你先走吧，我去看一眼陌池。”话音未落，人已到了六丈以外。
    琴子怅抬头看了看天色，恰见一缕青烟从月中升起。
    “你还好吗？”模糊的声音，听来空灵幽远。
    远处一株盛开的桃树上，坐着一个身影模糊的少年，衣袂随风翻飞，白色的发丝在风中纠缠扬起，少年曲起右腿抱在胸前，将头枕在膝头，略歪着头，含笑望着陌池，反复的问：“你还好吗？”
    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又飞起，陌池远远站在桃树二十步外，看着落下的桃花在他脚下随风打着旋儿卷向少年。
    “你还好吗？”少年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笑意，又带了几分叹息：“一万年，你便将我忘了，可我，心心念念挂念了你整整一万年呢。”
    陌池不动不答，淡然的看着少年，虽觉得熟悉，但不敢有任何回应。
    “你还好吗？”少年又问，伸手接了一瓣桃花放在鼻尖轻嗅，过了好一会儿，仿佛自语，又仿佛是说给陌池听，叹息般道：“这一万年，我过得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