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仙风鬼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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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顾不渝知道花明灯是倔强性子,但这次她似乎尤为偏执。她每日在王府里找寻有关雀禁的蛛丝马迹,仿佛要将这些零碎片段还原成和侯讳莫如深的那位姑娘。在那天和侯停留的厢房里,花明灯和顾不渝在冰凉地面面对面坐着。房门大敞,今日风狎杏花香,她微醺,沉默看着顾不渝静静地画着符,笔端浓墨般的黑狗血滴滴落在纸上洇开,如同那些花明灯遗落的前尘往事。她未曾问过师父,也未曾想问过。
顾不渝盯着那黄表纸,笑笑:“为师知道你想说什么。”
花明灯摇摇头:“不问。如果您想说的话早就会告诉我,何必等到今天呢。”
顾不渝继续笑:“我和明灯想的一样。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早就会问我,何必拖到今天呢。”
这时小厮来汇报和侯昨夜又梦魇了,顾不渝听罢便低头边继续描绘那符边说道:“若和侯不说雀禁生平之事便只能自己来查。之前听说和王妃与和侯成婚七年,所有的事她应该都能知晓一二。”
王妃关堇鹊与和侯燕放晚成婚整七年,没有不和的传言流出,可也却未曾育有子嗣。花明灯起身:“那我现在去找王妃,我们分头行动。”
今日日头极盛,热浪灼人,花明灯甫一出门便觉得通体灼烫。她忍痛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中穿行,薰风淡淡拂过她眉梢,好似多年前她从未曾被人温柔以待,唯有微风才肯给予她这虚幻的长吻。
明灯有些吃痛地抱紧胳膊躲在檐下,一抬眼却看到和侯正在院子中央静静坐着。
他仍是极寡淡冷漠的模样,眉眼低垂,好似这世间万物都勾不起他的半分温存。
——等你的时候,风停了。
花明灯忽的想起这句话,恰逢和侯向她的方向遥远地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微微停顿几秒,她明明只是第二次见他,却想让他的目光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和侯走过来,黑袍曳地,如同为再不会归来的离人守丧。
“你是怎么到顾不渝身边的?”他问着,走近,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他看到那里面如春水初盛,深却见底。花明灯摇摇头:“我只知我是师父捡回来的,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和侯薄唇紧闭,眉眼低垂,此刻花明灯知道这世间万物确是勾不起他的半分温存。
“你刚才看本王的眼神很像雀禁。”他启唇:“可能倔强的女子,眼里都会有刀。”
花明灯嗅到和侯身上淡淡的檀香,扰得她有些心猿意马:“虽然这样说有些无礼,可解铃还需系铃人的道理王爷一定懂。起因是为何,结局也该是如此。”
和侯不再盯着她,转而看向她的鬓角。那上面不知何时落了半朵杏花,来时路太匆忙她没发觉。他伸手去摘,袖口卷着袭人的檀香,声音竟比檀香更沉:“本王没有理由信任你。”他说着,指尖拈着残花:“本王只是受不了每夜梦里她都浑身是血的站在本王面前,一遍遍的泪流满面。”
这时有小厮跑过来汇报那边厢顾不渝的进度,和侯便不再看她,可她却觉得他的目光没有离开。
——原来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这般爱您,无一例外。
「第二日」
次日天气大晴,花明灯整天都没再见到和侯,下人说是忙着进宫了。闲来无事,于是花明灯跟着师父一起来到王妃的处所。那是一处深深庭院,杏花交错,宛如久无人居。花明灯发现其实关堇鹊竟年轻得出奇,而且由于过久的幽闭生活,她也多话得出奇。
“雀禁初来府上时只有十三岁。”
圆窗半掩春光,关堇鹊坐在榻上,安安静静绣着一对鸳鸯:“她是王爷救回来的,一心只向着他也是情理之中,然而我没想到这孩子可以做到这样。”桌旁端坐的顾不渝拿出笔来细细记下,关堇鹊边忙着手上活计边絮叨着:“寻常女孩子这么大时还缠着母亲要糖吃,可雀禁已经拿着刀剑比划了;寻常女孩子穿着花衣花裙做手工的时候,雀禁正头顶着一碗水练舞。”
花明灯鼻子一涩,好像勾起了她遥远而朦胧的感知。关堇鹊把那绸缎展开,铺平,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将缎子揉皱:“她来的时候没有名字,王爷问我该取做什么,我随口说你将我名字倒过来就是了。堇鹊,雀禁,现在想来,她岂不还是连个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这女孩的一生仿佛就是这样被钉死在了森森庭院里,学着如何用匕首不留痕迹地划开对手的动脉,也学着如何将剧毒掺在红唇间替别人喂下。顾不渝边想着,写着字边看着坐立不安的花明灯,见她表情忽而凝滞,问道:“你感知到什么了?”
花明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经年累月的陈年旧事隔着烟水迷离宛若沉入雾霭沉沉的水底。她拨开浮叶,却只看到了一双含着泪的、半阖的眼。
那双眼里写着什么呢?有无助,有哀伤,有强作镇定的冷酷。最后是星火般摇曳着的爱意,转瞬即逝。
这目色在关堇鹊开口说话时瞬间如烟般的消散:“皇上耽于女色,这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的秘闻。王爷与皇上做了二十七年的兄弟,自然不会不知道对于皇上来说最大的利器就是美人。”
“而我也为自己的无心之失付出了代价。”关堇鹊笑着叹了口气,手中绸缎不知何时落上了一滴滴透明的泪:“五年,王爷再没看过我。可他忘了我刚嫁予他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花明灯想着那是爱吗?和侯对雀禁的爱?还是为了让雀禁死心塌地爱着自己所设下的局?
*
“你要快点长大,知道吗?”
和侯揉揉对面女孩的头顶。没笑,可眼里的柔情已经能将她淹没,让她再也看不见外面的人间:“有很多人想要本王的命,你长大了我才能放心。因为就算本王死了,也不会再担心你的安危了。”
“你要努力学武艺,也要长袖善舞,这样才能保护你自己。”
雀禁抬起眼睛看着和侯,小小的红唇抿了几抿,点了点头,长睫在她下眼睑投出一片摇动的、扇形的阴影:“雀禁记住了。”唇再抿了几抿,好像终于下了决心:“雀禁失礼,可我真的想知道王爷的名字,雀禁不能不知道您的名字。”
和侯这次终于浅浅地勾起了唇角。衔远山,湮卷云。
“燕放晚。本王的名字,不知雀禁能记住多久呢?
——我不能不知道您的名字,因为我要一直将它放在心里。放在心尖上,那就成了我的护身符,我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