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她就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有些庆幸，没有与她的儿子为敌。
    幽暗的房间内，女子小心的揭下蒙在脸上的面具，看着镜中那一张已憔悴不堪的面容，眼角一酸，忽然就流下泪来。
    多年来，为了这一天，她几乎付出了一切，然而她真正想让他看到这结果的人，却早已经不在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有年轻的声音轻声唤道，“娘。”
    镜前的女子回过身，粲然一笑，“儿子，来。”
    宇文长卿轻轻走进房间，跪在女子面前，额头压在她的双腿上，低声道，“娘，对不起。”
    女子轻轻的抚着他的长发，“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不委屈。”宇文长卿低声道，“倒是娘，这些年来伴在怀言帝身侧，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还不都是为了你爹。”一缕光从窗纸的一角映进来，照在女子隐隐有些苍老的面容上，眉眼秀丽，一如当年清秀灵动的夙月楼大管家。
    “娘，有时候我在想，爹已经不在了，我们……”
    “不要有这样的疑问。”叶昭影轻声道，“这些年我们是靠着什么样的执念过来的，你也该知道，若是没了这执念，怕是……”
    “娘，我，并不想做皇帝。”
    “你若是不想做，就不是你爹的儿子。”叶昭影垂下头，捧着宇文长卿的脸颊，一字一顿道，“宇文长卿，记住，你爹是怎么死的，你爹生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爹生前的愿望有两个，一个是长宁郡主，另一个是一统天下。”宇文长卿艰难的笑了笑，“第一个愿望，在他生前，儿子不能为他达成，身后儿子做到了。而第二个，在第一个面前，就是一场梦而已。”
    叶昭影杏眼微眯，“这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儿子自己领会的而已。”宇文长卿站起身来，“既然娘希望儿子能做这个皇帝，那儿子会做给您看看。”他转身走出房间，叶昭影看到房门闭合时，那一张清秀的侧脸，曾几何时，也是那样的天真。曾几何时，也梦想着会有一天有孩子承欢膝下，却不知在他去世之后，一切都变了。
    怀言历一年末，博雅侯重返帝都。
    龙熙史书记载，为迎接他的归来，天子大宴群臣，与博雅侯携手入席，对他的厚爱天下皆知，宴后，怀言帝赐明曦宫偏殿于博雅侯，相谈甚欢。
    却不知，那一夜，曾是生死之交的两个年轻人把酒当风，将这江山当做棋盘，下了一盘酣畅淋漓的棋。
    第二日，夏王爷入宫之时，罕见的怀言帝还在睡梦之中。
    安谧后温婉的笑道，“小叔叔，昨儿个博雅侯归京，陛下喜悦之下，多喝了两杯，今儿早朝怕是也要耽误了。”
    “梓言回来了，陛下的担子，就能轻一半。”赫之夏松了口气，随即想到些什么，连忙补充道，“皇后殿下，臣不是……”
    “陛下的担子太重了。”安谧皇后笑的轻柔，“小叔叔，他还年轻。”
    “先皇君临天下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夏王爷笑了笑，“倒是皇后您，多规劝陛下，日子还长，不要急于超过先皇的政绩。”
    “他何时听过我的劝。”安谧皇后有些无奈，“这龙熙朝，也只有三个人的话，他还听得进去，一个是墨先生，一个是小叔叔你，还有一个……”
    这最后一个，现在正在明曦宫内睡的正酣畅。
    博雅侯整个人都睡到了地上，嘴微微张开，手里还握着酒瓶，有酒水从瓶中流出，洇湿了他的衣角。而贵为龙熙朝主人的怀言帝，正伏在案上，侧着脸睡的熟，丝毫没有一朝天子的贵气。
    所有的侍女太监都在宫外候着，没有一个人胆敢进去打扰皇上和侯爷，于是直到日上三竿，施梓言方醒转。
    “老七，你不用上朝了？”站起身的速度有些快，施梓言一个趔趄，扶住了案几，阳光映入明曦宫，一时间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随即笑道，“我看你也不用上朝了。”
    赫晨曦伸了个懒腰，慵散的说道，“偶尔的休息一天也不是坏事。”
    “这可不是立志作一代明君的人说的话。”施梓言笑道，“你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我却还是个跑腿的，南边的事儿，我替你跑一趟？”
    “我看你是想尽快回去吧。”赫晨曦面色微微一沉，“梓言，这次回来，还要走么？”
    “看情况吧，你知道的，我对这朝廷没兴趣，做做生意还好，这什么侯爷的，太为难我了。”施梓言挽起袖子，将手臂上的一条疤痕给赫晨曦看，“这可是我老爹当初为了让我科考打出来的。”谈及家人，施梓言神色正常，没有丝毫的伤痛。赫晨曦微微一痛，反而感到这不是个好兆头。
    “这么说，你还是要走？”
    施梓言微微垂首，刻意的忽略了赫晨曦无法掩饰的难过，“大概吧。”
    “南边的乱子，有梅雅文帮我摆平，”赫晨曦重新坐了下来，“但是，我不信任他。”
    “不是自己家的人，当然不能信任。”施梓言微笑，“这是你的作风。”
    “梅雅文在朝内一天，我就一天不能睡的安稳，”年轻的怀言帝说的轻松，“梓言，有什么办法。”
    “一个最笨的办法，用月无痕。”施梓言伸出手，干脆利落的砍了下去。
    “他可是你亲哥哥。”赫晨曦不动声色。
    “什么亲哥哥。”施梓言笑道，“老七，还用多说么？”
    “宇文长卿，行不行。”赫晨曦斟酌着问道。
    “在你身边一日，就是危险，常言说伴君如伴虎，不是假话。”施梓言猛地明白了赫晨曦的意图，“虽是必须的，却仍然为了宇文长卿感到不值。”
    “梓言，你还是太善良了。”怀言帝微笑。
    “也许是吧，”施梓言耸耸肩膀，“我先回去，安排一下。”
    “梓言，”怀言帝拉住他的衣袖，“对你，我从未怀疑。”
    “我知道。”施梓言不动声色的将衣袖扯出来，笑了笑，“所以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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