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帆布鞋与高跟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433  更新时间:09-07-02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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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总是在追着她跑,也总是追不上。
    ……
    (二)
    分手大半年,再次见到她是在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上。
    当时,他正挽着即将荣升为老婆的未婚妻。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在珠宝店里挑选婚戒,为了到底是梨形还是圆形的钻石而犹豫不决。他心不在焉的想起半年前买的那枚祖母绿戒指,他记不清究竟把它埋在哪个花盆里。君子兰?平安树?还是芦荟?
    就在这时他接到老李的电话。他说他们在满庭芳聚会,问他去不去凑个热闹。
    最近这半个月忙着筹备婚礼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才想着要拒绝,他的未婚妻说,“过去看看也好,顺便把喜帖发给大家。”
    他略想想,便欣然前往。
    才进门,老李赶忙抢前一步拉住他,“那个——她也在!”
    他一怔,并没预料到会在这里跟她碰面。狼狈地抬起头,就看见正她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向他微笑。
    下意识握紧了未婚妻,他像个急于卖弄新玩具的孩子,故意大声介绍道,“这是我未婚妻,林菲。我们下个月结婚。”
    说完他就后悔了,她的神色还是那样淡然,淡得像一池永远不会被吹皱的春水。反而是他,才这一句话的工夫,手心就湿透了。
    同学之中鲜少有不知道他们那段过往的,然而大家都有志一同的选择了刻意忽略。短暂的冷场过后,有人给他们让了座位——那是离她最远,同时亦是能将她看得最清楚的地方。
    老李是个自来熟,挨着他们俩坐下便打起哈哈,“不知道嫂子也过来,真是有失远迎。兄弟我先自罚一杯!”
    他的未婚妻是个娇小柔顺的女子,听到那两个字竟微微红了脸。“还不是……嫂子,还……没登记呢……”
    老李闻言大笑。
    他心里松一阵紧一阵的,下意识偷瞄对面,却发现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向这边看过来。
    他跟人叙旧,拼酒,讲黄段子,满桌同窗被逗得哈哈大笑。他举杯提酒,目光炯炯望着她,“难得今天人这么全,我们不醉无归!”
    听到这句她终于肯看他,却依旧是无关风月的浅笑。
    他的心因为这一眼而再不能平静,终于,他借着酒劲在洗手间门前拦住她。
    他说,“我要结婚了。”
    她笑笑,真诚地道,“恭喜你!”
    他摇头,酒精让他失去往日的自制力,“我要的不是恭喜!”
    她温和的看着他,“卓亚,你醉了。”
    有人说名字存在的价值在于被最爱的人温柔的唤起。然而即使她最爱的那个从来不都是他,他却依然为着徜徉在她唇齿间的那句“卓亚”而澎湃激荡。
    心里没来由地充满无力感,他扣住她的肩膀,“你不能一直这样对我!”
    她依旧无动于衷,“你真的醉了。”
    他一再摇头。
    指甲抠进她肩膀里,他知道她怕疼,心却比她更疼。
    她定定的站在那里,宽容而淡然的看着他,并不急于从他手掌中挣脱,反而是他,在她的目光中渐渐瑟缩——他从来都只是她的手下败将。
    颓然的垂下头,他不禁悲从中来。“陈希尧,我恨你!”
    右颊上浮着的酒窝终于不见,她缓缓的叹气,“我知道。”她说,“恨就……恨吧!”
    ……
    (三)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十年前。
    那天,他陪朋友坐了两个半小时的车,从城东到城西,探望对方喜欢的女孩。
    他们在校园里相遇。她穿着半旧的牛仔裤,粉粉的T恤衫上印着大大的一头驴,脚上一双帆布鞋,居然是不同颜色的。
    朋友问她,“同学,高二八班怎么走?”
    还没说话她就先笑起来,右颊上一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三楼,左手第二个教室。”
    道了谢,走上旋梯,她又叫住他们,“你们找人吗?现在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会有演讲比赛,大家都去逸夫楼的放映厅了。”
    又问了去放映厅的路,他和朋友一路寻了过去,正赶上比赛开始。
    朋友喜欢的女孩不肯走,“一会儿有我们班的选手,听完了再走!”
    恋爱中的男女,哪怕只能面对面看着对方也是好的。只是苦了他这个陪同的,不得不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正在百无聊赖中,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走上台。
    他慢慢坐直,看着她就这样穿着一脚绿一脚黄两只不一样的鞋子,后脑绑着两只包包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走上台。还是之前那样还没开口便先笑了起来,她说,“大家好,我是高二八班的陈希尧。我的演讲题目是……”
    ……
    那一年,她十七岁,正是飞扬跋扈的年纪。偏偏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心里。
    在高考之前的那一年半里,他每周都主动请缨陪朋友过来探望女友。然而,除了第一次的近距离接触外,她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
    每每去之前的兴奋都在回来时化为无法抑制的失望,他一次次跟自己说,“算了吧!这是何苦!”
    然而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不消几分钟又浮现在眼前,他便又跟自己说,“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主动过去跟她说话!”
    日子久了朋友终于发现了异样,“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了谁?”
    他心虚的否认,“没的事!”
    然而他的表现到底还是出卖了他:每逢她在,他总是不自觉地多话,甚至会脸红;眼睛时不时就飘到她所在的方向。
    他发现每次见到她都是穿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帆布鞋。有时是红配蓝,有时是粉配白,可是每双鞋的鞋带却都是白色的。
    于是他便留意搜集起彩色的鞋带来。
    高考前他捧着一盒子各种颜色的鞋带,第一次独自一人来到他们学校。
    上三楼。左手边第二间教室。
    然而屋内三三两两只得几个学生,那中间却没有她。
    他失望而返,随即又起了更大的斗志。
    他说,“没关系!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他们果然很快见面。
    在同一所学校,同一间教室里。
    老师请所有新生轮流到台前进行自我介绍。
    轮到他,他的目光只望向一处。他说,“两年了,我一直跟自己说,‘没关系,我一定会走到你面前!’为了这一天,我足足等了两年——”他走到她面前,虔诚地放下缎带绑着的小盒子,“今天我要说的是——陈希尧,我终于还是来到你面前了!”
    他在她吃惊的眼神和一片喝彩声中从容回到座位上,没有人知道,他的手心已然汗湿到无法紧握。
    是哪个笨蛋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又是哪个白痴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在那样一番热烈而万众瞩目的告白之后,他确实做到了“走到她面前”,也“让她看到了他”。但是,也只是“走到她面前”而已。
    她说,“对不起,我对你没那种感觉。”
    他说,“没关系,感觉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我没别的指望,你就当我是个普通朋友!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只要让我看着你就行!”
    于是他就真的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当片挡风遮雨的绿叶。
    每天早上他都会在书包里多备一包饼干,只为知道她的肚子总是在上午十点钟闹空城计,并且只喜欢吃乐之的咸饼干。
    他会在午休铃响的同时冲出教室,只为给她买到限量供应的糖三角。
    他提早去自修室帮她占座,然后悻悻在距她斜后方45°的位置为自己留好位置。
    晚自习结束,满满一壶的热水被快递到女寝楼下。她满吞吞下来取,脸上是不好意思的笑,“程卓亚,”她说,“别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欠你的越来越多了!”
    他笑笑,心想着哪怕能牵一下她的手也是好的。
    可是这样的愿望终究只是空想,看着她的背影,他无端觉着累,然而第二天却又甘之如饴的为她做这做那……
    大二那年的冬天她突发高烧,当时C市正遭遇着五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雪袭击。他背着她在没过小腿的雪地里穿行,她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的,他听到她含糊地自言自语着。
    “霍箫哥哥……”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霍箫这个名字。
    他如遭电击,久久地不能平复——他与她相识在年少的青葱岁月里,他以为他出现的足够早,以为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在上大学时谈恋爱,却不想原来早有另外一个人,在他如此严密的防守中捷足先登……
    大学四年,他被同寝的哥们戏称为“史上最佳备胎”。
    他笑笑,转身依旧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他的耐性好,还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始终无法放弃。
    临到毕业吃散伙饭,大家又拿“史上最佳备胎”取笑。表面上他并不介意,心里却起了异样的波涛。
    借着酒劲他一路冲到女寝楼下,壮着胆子向她道,“都考察了四年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名份了?”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惊愕,然而闻到他一身的酒气便又宽容的笑了。她说,“程卓亚,你醉了。”
    他摇头,固执的,“我没醉。”
    她说,“你真的醉了。”
    不知为什么,在她那样的目光下,他竟也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
    心里被莫名的悲哀所充塞着,他说,“你不能这样对我!陈希尧,你真的不能这样对我……”
    (四)
    也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许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总之,大学毕业两年后,他如愿成为她的男朋友。
    所谓求仁得仁,大抵不过如此。
    他尽一切可能的宠着她,恨不得摘星星够月亮,只要他能想到的,统统为她做了。
    然而,她浅笑,她沉默,脸颊上的小酒窝里,却总是带了点哀愁。
    她收起了所有的帆布鞋,蓝的,绿的,粉的,黄的……她开始穿起各式各样的高跟鞋,并且学会了放慢了步子走路。
    每个人都会长大,也都会学着变成熟。她也在变,却再不是从前神采飞扬的陈希尧。
    交往后的第二年情人节,他借着酒劲强留下她。
    她似乎有些抗拒,却又认命地任他肆虐。
    事后看到洁白的床单他怔住了,她是他第一个女人,他却不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他无法抑制的想起那个寒冷的大二冬天,发着高烧的她喃喃吐出的那个名字。
    他失落,烦躁,纠结——到底是怎样的变故,才将她推到他身边?他得到她的人,是不是也得到了她的心?
    他在这样的忧虑中开始筹备婚礼。他想,霍箫是短暂的,而他才是会拥有她一辈子的人。
    房子很快装修好了,家俱也在置备之中,两家的父母安排了月中见面。然而身为准新娘的那个人,却一日比一日沉默。
    终于有一日,他在她的电脑里找到了答案。
    QQ空间的私密记事本里,是1000多篇从未有人知的秘密心情。
    她在今天的这篇里这样写着:生活中需要将就的事情太多太多,而爱情,是不是也可以将就?将就着以为很幸福,将就着以为身边的这个,是你最想要的那个……
    原来,这么多年,他就只是将就而已。
    被窥知了秘密的她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惊慌失措,她甚至有些莫名的放松。
    他说,“原来我在你心里就只是将就。”
    她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他更加忿恨,“真的只是将就?”
    她说,“对不起。”
    砸烂了她的电脑,他说,“陈希尧,你不该这么对我!我们分手吧!”
    分手时他提出的。他却比她难过。
    (五)
    庄重的婚礼进行曲响起,他挽着娇俏的新娘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走上台。
    主婚人问道,“程卓亚先生,你愿意娶林菲小姐为妻,一辈子爱护她,照顾她,不论贫富贵贱,都与她不离不弃吗?”
    有人说,人这一辈子,最爱的是一个人,而与你结婚的又是另一个人。
    记忆中有着浅浅酒窝的那张脸在他心里打了个结,那是个死结。是磨成粉化成灰也解不开的死结。
    清了清喉咙,他说,“我愿意。”
    ……
    挨桌给客人敬酒的时候表弟急匆匆找到他,“卓亚哥,那个——她来了!”表弟手里拿着一封很厚的红包,上面没有署名。
    他心里一惊,撇下满桌客人追出去。
    他在酒店门口找到她。
    他说,“都来了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再走?”
    她笑笑,“就是过来看看,你忙去吧。”
    他说,“我一定会幸福的。”
    她笑,真诚的,“我也希望你幸福。”
    他的心再一次纠在一起,他说,“那你呢?你的幸福呢?陈希尧,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你若不幸福,我发誓,我一定会幸灾乐祸的!”
    她笑了,“卓亚,”她说,“保重。”
    看着她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渐渐走远,那感觉就像她从此走出了他的生命,她一切的一切,再与他无关。
    对着那背影无声无息的叹气。他想,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无论她穿的是帆布鞋,还是高跟鞋,他始终是追不上她。
    “希尧,”他说,“你不该这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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