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后山，越黎自受众人排挤之后便再未去过演武场。独来独往，变得愈发不爱与人交流，性子也越来越阴沉。
    正自练剑，身后忽有一物袭来，越黎回身一把抓住，原来是个小药瓶。
    举起药瓶拧眉不解的看向越娆：“你这是何意？”
    越娆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模样，昂着头不可一世：“越溪师弟说你被人打伤了，想来未去药堂领药，我这正好多了一份。”
    “不需你假意施舍！”越黎扬手把药瓶捏得粉碎：“我会有今日，你们每一个人都有错！”
    “有病吧你！”越娆一跺脚：“师弟那个呆子，还关心他！这分明是个疯子！”
    “我早就病了，你才知道？”越黎阴森一笑：“若非你们这些人如此相逼，我本该像你一样骄傲！可我的自尊被你们碾在脚底，你们骂完了、打过了、舒服了，又想起来施舍我了？”
    “我……我又没欺负过你！”越娆哼了一声抱剑在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算了吧，收起你那假的可怜的同情！”越黎神情激动，提剑迈前一步：“你并不是在同情我，只是在满足自己那颗虚伪的”善心”罢了！”
    越娆长的漂亮，修为也算上乘，派中不知有多少师兄弟巴结她。尤其越溪，对她更是千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这样在蜜罐中长大的女子哪里会是越黎这个疯子的对手？
    越娆吵不过他，最终气鼓鼓的红着眼睛跑开了。
    贾富原本躲在假山后面偷闲，不想被迫听了墙角。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出来！”
    越黎一喊，惊得贾富浑身一哆嗦，犹豫一会之后磨磨蹭蹭的从假山后面挪了出来：“嘿嘿，我只是路过，路过。”
    看到贾富，越黎目光柔和了几分，不再如方才那般冰冷吓人，但也谈不上亲近——贾富是第一个肯主动接近他、开解他的人。
    对于这个唯一肯给他带来一点光亮的人，越黎难免多了几分包容与忍让。
    扫了贾富一眼，见他缩着脖子像只鹌鹑。越黎怕自己吓到他，错开视线随口闲聊：“你手上的指环呢？”
    上次见时贾富头戴玉冠、手有三枚指环，身上披金戴玉，脚踩宝石无数。此刻玉冠华服仍在，那三枚指环与鞋上的宝石却都不见了。
    本只是随口一问，不想贾富面露窘迫之色，颓然坐在地上：“哎……”
    越黎没有开口，静待他的下文。
    “这位小友，我并非有意偷听你的事情。不如这样，我也讲一件我的秘密，我们就算相互扯平。然后大家一起保守秘密，不告诉旁人，好不好？”
    这贾富一身肥肉，往地上一坐像个小肉山。说起话来有几分吃力，没讲几句额头竟冒出细汗。
    “好。”
    从来无人与他闲聊，越黎也乐得有人解闷，于他身旁坐下，侧首打量着他：“说来听听。”
    贾富见难得有人不嫌弃他装束夸张、体态肥胖，心底又放松许多：“其实啊，我这个教主当的，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
    旁人只知他是个乞儿，被人带回教中抚养。教主因祸身亡，他竟被好运砸到，摇身一变成了教主。
    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的好运气——离火教集兵家之大成，售出的兵器哪一件不是万家争抢？售出天价也是常有的事。
    这样一个富得流油的离火教，怎么就选了这个傻胖小子当教主呢？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离火教兵器引人竞相争购确实不假，可那些兵器毕竟损耗有限，甚至不少都被传给了下一代弟子。
    偶有新人踏入修行一途，可能买得起离火教所售兵刃的又能有几人？
    需求量越来越少，兵器还在一批批的造出来，堆积成山。
    为了铸造出好的兵器，教中那个巨大的离火炉经年不灭，累日燃烧，所耗之巨足够寻常门派弟子三年的花销。
    旁人只知离火教造的兵器好，却不知一柄成剑背后制造了多少废料！
    弟子们打铁，吃食上一点都不能差，否则臂力不够，如何制造出好的兵器？
    采买金石、荣养弟子、维持炉火，还要供教中长老们大肆挥霍……
    前代教主并非因祸身亡，而是因其奢靡无度，将教中积蓄挥霍一空，更在外面欠下巨债，与长老们闹翻之后被长老们合力斩杀。
    贾富不幸目睹了那一场面，被长老们推出来成了新任教主——若想活命，便努力经营教众，维持长老们的花销不断。
    若他当真一无是处，无力回天，有这个教主顶着，长老们也方便先行逃跑——他才是教主，前任教主欠下的债，自然应该找他。
    幸而贾富真有几分本事，教中产出兵刃限量出售以后资金问题居然缓和许多。可好容易才松一口气，那些债主们却讨上门来。
    刚刚有所好转的局面急转直下，逼的贾富几欲发疯。他心烦时总习惯抓紧两鬓，这些年都不知拽掉了多少头发。
    本就长相肥腻，又秃了鬓角，贾富这幅模样教中不知有多少弟子在暗中嘲笑。
    可他怎么舍得让离火教就此没落？
    是离火教给了快要饿死路边的枯瘦男孩一个温暖的家，是离火教给了他美味的饭食和温暖的衣穿。
    所有苦水，只能咬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看着教中弟子们汗流浃背却洋溢着笑容的脸，贾富觉得纵使有一天真的撑不住了，也只希望那天能来的晚些、再晚一些。
    “所以，你的指环是拿去还债了？”越黎不禁发问。
    “那点钱哪够啊！”贾富害羞的笑笑：“是拿去采买金石了，不然教中无所产出，哪有金银偿还债主？”
    “你还笑得出来。”
    越黎觉得不可思议——哪有谁会为了旁人背上这么重的包袱？
    傻。
    笨。
    蠢。
    无可救药！
    他才不会为了旁人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他要好好的活着，活给所有瞧不起自己的人看看！让那些人看着昔日他们曾踩在脚下的人是如何一步步崛起、报复！
    看贾富油光满面的笑着，越黎忽而生出几分攀比的心来——我倒要看看，你我两人不同的活法，究竟谁更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