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个镖手见他大冬天穿着单衣在院子里劈柴，叫了一声“少东家”，给了他半个馒头。
    他害羞的说了声谢谢，放下斧子去接。可就在快要接住的时候，那人忽然松开了手。
    馒头掉在地上，被踩扁、碾成黑色的一团：“哈哈哈……你还真敢答应！做什么梦呢你？还少东家？你也配！”
    他以为这些都只是暂时的，那些人其实还是喜欢他的，自己刚来时他们分明不是这样的。
    他傻傻的等着，等了一日又一日。
    渐渐长大，懂得多了，也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脸。
    “我郑家的家业，都是留给我儿子的！你一个铜板都别想拿！”
    “放开我儿子！你这妖孽！”
    “哭啊！你再哭啊！看看有谁会来帮你！”
    那些人喜欢看他哭、喜欢看他怒，喜欢看他像野狗一样被人驱逐。
    对于郑铭，他们全无半点同情，反而从折磨他这件事上找到了诡异的快感。
    面对众人的打骂，他最初只是抱着头哭，后来学会了反抗，结果反而被打的更惨。
    渐渐地，他不再哭了，哭是弱者的表现。
    不仅不哭，他还要笑，放肆大胆的笑！笑的比任何人都要灿烂！笑到那些人都以为他疯了，笑到那些人骂骂咧咧的走远……
    然后，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默默地数着日子——
    三年。
    自郑夫人将他从街头带回来，予他三年温暖。
    他没有什么能够报答，唯有还给他们三年时间。这三年里只要他们有一点点心软，他都会离开，当做一切从未发生。
    可惜没有。
    三年期满，那天冷的能冻死人，呼号的北风夹着大雪吹得门窗直响。
    大雪使天地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洁白，仿佛又回到他守在院中等待“弟弟”出生的那晚。
    他真羡慕郑家这个孩子啊……曾经他也是有爹娘宠爱、有哥哥保护的。
    他也想做一个好哥哥，可那孩子不需要，只把他当成四脚的牲畜。
    他将郑宅烧成了一片火海，跳跃的火光将夜晚都映成红色。郑铭那个软弱可欺的懦夫，也随着郑家一同死了。
    他仍记得有好多很厉害的人将方家灭门，为了寻找什么秘籍，改回原来的名字怕是不妥。
    不知哥哥是否还在人世？这天底下唯一真心待他的怕也只有哥哥了。
    不如就叫祁钰吧——祈求，找到方钰。
    站在火海前的人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衣袍渐渐被火光映红，曼陀花绽放其中。
    “魔族最擅蛊惑人心，你让我看这个，是想告诉我方钰还活着？”转过身来，面向“颜回”：“我该夸你天真、还是骂你愚蠢？”
    太多人驳杂的记忆混淆在一起，使他对“方家”、对“方钰”早没了当年的感情，那些过往于他而言只是一段记忆，仅此而已。
    “祁钰，你怎么了？”“颜回”满目担忧，向祁钰慢慢靠近：“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若想以情为饵，至少也换个女人来，扮成男人有什么意思？”
    “我现在的模样……你不喜欢吗？”“颜回”娇媚一笑，柔若无骨的扑进他怀里环上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喘息：“情是多美妙的东西，你不喜欢我吗？你……不想要我吗？”
    祁钰竟有一瞬失神，随即蹙起眉头将其推开：“情？我才不稀罕！杂情扰人，最是无用！”
    “颜回”柔美一笑，竟似将他看穿。如蝴蝶般飞扑而至，两手撑在他的胸口上，一个轻吻落于唇边。
    祁钰动作一僵，“颜回”笑了。
    “小心！”
    一道金光于眼前炸开，将“颜回”逼得连退数步。
    祁钰望向颜回——他看了多久？
    “你受伤了！”
    低下头，看到胸口光点不断消散，祁钰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刚才竟遭了假颜回的算计。
    此处并非现实，而是由魔将其引入识海。所伤的，乃是魂魄。
    颜回一边警惕着那个幻化成自己的魔，一边掐诀打入祁钰胸口：“愣什么，你魂魄会散的！”
    “别忙了。”祁钰含笑将颜回的手挪开：“我死不了。”
    “倒是你。”视线落到假颜回身上：“我的识海可不是随便闯的。”
    话音未落，一簇青焰燃起，顷刻间将那魂魄烧得灰飞烟灭。
    而颜回仍盯着祁钰出神——方才拉扯之间，他好像在祁钰胸口看到了一角图腾。
    祁钰看了颜回一眼，并未将抓在其腕上的手松开——他隐约觉得自己神魂之中有股气息与魔极为相似，若无自己带领，颜回只怕很难从他识海离开。
    意念一动，祁钰自藏书阁中醒来。他的身体还保持着靠在假颜回肩上的姿势。可惜假颜回魂魄已散，失去魂魄支撑的身体自然无法再维持幻化，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颜回则坐在祁钰对面，手指点在他眉心上。想是发觉他情况不对，这才施术进入他的识海。
    祁钰皱起眉头推开尸体嫌恶的掸了掸肩，转眼瞥见颜回身体晃了一下，连忙伸手去扶。
    颜回眼皮遮盖下的眼珠动了动，一边坐稳一边睁开眼睛，祁钰若无其事的扭头望向别处。
    颜回瞧他似乎仍在生气，也不与他争辩，而是轻声询问：“方才那魔物伤了你的魂魄，当真无碍吗？让我看看吧？”
    说着将手探向他的胸口，轻轻覆在上面。
    可是奇怪，掌心下那颗心脏沉稳有力，“噗通噗通”的跳动着，全无半点受伤的迹象。
    不知为何，祁钰有种直觉，似乎只要颜回体内那一半魂魄仍在，他就永远都不会死。
    魂魄不灭……那岂不就是魔？
    可以缚魂阵中所得残念的记忆来看，他分明应是鬼王才对。
    且劫自屠城以后凶名震天，据传已逾万年。若他真如传言一般堕入魔道，那早就该为戾气所侵、已经疯了才对？
    魔虽擅常蛊惑人心，却并非无中生有，而是抓住人心底最深处的执念或欲望，使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即是说那幻境里的一切都是他曾切实经历过的。
    方才幻境所见，他自少年慢慢长大，与常人一般无二，这又是怎么回事？
    相较这些疑惑而言，些许小伤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至于方才消散的魂魄？
    他经常会面对那些，早就习以为常。况且长蛟的魂魄之力尚未耗尽，那点伤于旁人而言或许致命，于他却只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