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瀑坠石溅珠，涌溪击石碎雾。激流澎湃处响若操琴，溪流渐宽处稳如织纹。
    未到三更，华一别已来到约定的溪畔。
    昨天无涯贸然来找他，正遇上他与白庭谈话。他已经警告过他不许再去。所以今天学剑回房，他仍是不能安睡。
    而恰巧今夜，他特别地烦闷。呆在房里会胡思乱想，就出来散散步，下意识便走到了这里。
    今天师父范诚的态度很奇怪。
    不停地询问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时而欲言又止，时而唉声叹气。
    华一别心惊，他担心师父看出了他在伪装着内力尽失。
    他一向对自己的演技很有自信，也不知师父是怎么发现的。
    但在对方明确揭发他的伪装之前，他一向都是装作理直气壮漫不经心。
    今天也被他敷衍过去。但这次的对象是师父啊，他敬如慈父的师父！
    当师父最终没有从华一别那里得到答案，挥着手叹息着说：“罢了罢了”时，华一别心里涌出一股酸楚。
    他从来没想过隐瞒师父。可他感觉身不由己。他突然觉得懂事是一件残忍的事，宁愿永远做那个不谙世事无忧无虑在师父怀中撒娇的顽童。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触。懂事是无法拒绝的事，竟然选择了这条路，不管风雨如晦黑暗载途，也只有咬紧牙走下去。
    只在这一瞬间，他的眸光就由迷惘变得精亮如电。
    一袭白衣翩翩而至，落在面前。
    仍是笑笑的声音：“今天怎么来这么早？还没到三更。”
    华一别起先吓得退了一步，然后对着他淡淡地笑。
    “怎么？”无涯关切地问，用手揉揉他的眉心，“发生了什么？眉头怎么皱得这么紧。”
    “别问，”华一别闭上眼感受眉心的温度，然后他捉住了那只灼热的手，“就这样一会儿，什么都别问。”
    他今天特别受不了。
    受不了无涯笑笑的语调，受不了他关切的语气，受不了他手指的温度。
    但这一切，对他来说似乎是一种巨大的救赎，似乎是形单影只的路上值得依赖的温度。
    就是此时此刻，他需要温暖，需要依靠，需要拥抱。
    拥抱对他太奢侈，他只能紧捉住这只灼热的手，企盼紧扣的手掌能交换彼此的温度。
    他不敢睁眼。害怕紧锁在眼底下涌动的湿意一不小心便会泛滥。
    他紧闭着眼睛，于是他没有看见无涯，平时或讨好或蛮横狡黠的脸上，满满都是不知所措的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华一别放开无涯的手，整理好表情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他抽出无涯腰间的软剑，递给他说：“开始吧。”
    无涯接剑，侧过头没去看华一别，再回头又是一副狡黠的样子：“今天学点特别的好不好？”
    华一别顺从地点头。
    无涯将软剑插入腰间，双手揽住华一别的腰，贴近他，然后缓缓的向前走动：“放松，跟着我。”
    华一别没像以前无涯贴近自己时那么挣扎，此刻他贪恋无涯的温暖，任由他带领着自己，两人笨笨地一摇一摆地移动：无涯前进，他后退。
    他从没觉得如此完整过，生命仿佛在此刻得到新生。
    华一别正沉溺于对方的温度中，忽听得无涯喝一声：“哈！”
    他感觉腰部的桎梏被松开，肩上受力，整个人重心不稳，正向后倒下。
    无涯在眼前渐渐高大遥远，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冰冷的感觉便刺激着全身。
    紧接着口鼻被塞住，他的眼前像被蒙上了一层薄膜，旋转着一片透明的蓝色世界。耳朵“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然后腰上一紧，他被一双修长的手臂轻松地带到岸上。
    “咳咳咳！咳咳。。。！”一呼吸到新鲜空气，胸腔一阵快速地收缩，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口鼻里不时喷出清水沫。
    无涯用雪白衣袖不断替他抹去脸上的水，并且用手顺着他的背。
    等他缓过来后，无涯才黠笑着说：“怎么样？学游泳的感觉如何？”
    他冷冷地逼视着无涯，直盯得无涯再笑不出来。
    华一别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当他不顾一切乞求温暖时，遭受的却是：被推下水。
    十月的凉秋，溪水冰冷刺骨。他浸泡在一片冰冷中，彻底从无妄的期待中清醒了过来。
    温暖啊，真情啊，这一切都是虚妄的。生而孤独，自己从来是孤单一人，也许天生注定自己只能一个人在极冷极远的孤寂里独自行走，也许温暖永远只是奢望中的东西。
    他清冷的目光看着无涯，不再是平时的故作冷漠。
    无涯心里有些发慌。他用手揩拭着华一别湿淋淋的黑发，然后把散落的几缕弄到耳后。
    “先回去换身干衣裳吧。”无涯轻声说着。
    华一别笑了，仿佛听了一个笑话。他蹒跚着站起来，淡笑着对无涯说：“开始吧。”
    “先换衣裳吧。会受风寒的。”
    他不理会无涯，径自从他腰间抽出软剑，递给无涯：“开始！”
    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怒气，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尽管他尽量平静地淡笑着，但连他自己都清楚自己笑得很恐怖。
    无涯不敢再说什么，揪着心为不断咳嗽的华一别指点着。
    五更更响。
    华一别收剑就要离开。
    一直迟疑着的无涯心下一狠，拦住华一别，从袖中拿出一个蓝色小瓷瓶：“这是风寒的伤药。很有效。”
    华一别保持着令人揪心的恐怖淡笑，利落地接过瓷瓶，倒出一粒黄色药丸，看都不看，仰头便吞了下去。
    看着华一别的喉头蠕动，无涯身体一动，似乎想阻止什么，最终还是静立着不动。
    吞完伤药，华一别扭头就走。
    只留下无涯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低声自语道：“平时给你药不是都要推拒一番，这次怎么这么爽快？害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