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卷二  35 卷二章八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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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这个地步,林凤致反倒镇静异常,面不改色的抬头禀道:“陛下,请查明偷换陷害之事出于谁手。”殷螭冷笑道:“好沉得住气——你恁地机灵一个人,会被别人偷换陷害?”林凤致正色道:“臣向来愚昧,名节却决不可诬。”
    帘内太后已经一叠连声命令将证物呈进来,下面服侍的小内侍见殷螭神色许可,赶忙拾起所有香料呈到帘后,只听太后倒抽一口冷气,跟着便是刘后失声大呼:“母后!有人陷害,臣妾冤枉!”
    时后悠悠的道:“臣妾倒也信得过姐姐冤枉——只不过这物事出自姐姐宫中,入得林少傅之手,却不知中途能有何人、借何等机会偷换陷害?姐姐不妨查个清楚,也好为妹妹将来整治六宫作个借鉴。”
    刘后一时被噎住了,呆了半晌,忽然不顾抛头露面,自帘后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转身伏倒在殿中地下,悲哽道:“臣妾身受皇后册宝,也曾统率六宫,毫无错失。自先帝大去,更是贞心自守——今日之事含冤莫白,臣妾名节固不足惜,先帝体面却断不可丧!当真有罪的话,便请母后太庙定谳,从容赐死……”说着说着已悲啼宛转,伏身不停顿首,发间钗环乱堕,琳琅洒了一地。
    太后显然已经吓得愣了,一面是皇后出面指证的奸情重罪,一面却是亲侄女、大媳妇哭泣哀求,竟不知如何是好,颤巍巍的不住声道:“这……这……阿云,先起来!姑母给你做主……”情急之下,竟当众呼唤起刘后的小名来。
    殷螭皱着眉头上前一步,说道:“皇嫂何苦如此——先归座罢。”便有帘内女官和殿中侍应一齐抢上扶持刘后,刘后却不起身,忽然回头瞪着小叔子,厉声道:“天地祖宗有灵,断不容臣妾如此诬死!恳请皇上明查……”殷螭道:“朕自会明查,皇嫂安心就座。”刘后满脸泪水盈盈,泣道:“臣妾……臣妾一生贞白……”忽然一口气接不上来,面色煞白的向侧摔倒,扶持的众人一起惊呼:“娘娘气厥过去了!”太后吓得也离座出来,立即有女官打起帘子,同时呼喝:“太后懿旨——速传太医!”
    殿中一片沸腾闹热,殷螭也懒得理会,回身又走到林凤致身边,只见他仍然跪着,安康已经吓得重新抽抽噎噎哭了出来,钻在他怀里。林凤致一手搂住,却是俯首低眉神色安然。殷螭趁着别人听不见,压低声音恶狠狠的道:“你胆子太大了,回头收拾你——还有什么话说?”林凤致坦然道:“先帝身后名誉至重,万不可诋毁诬蔑,恳请陛下明断。”
    殷螭瞪着他,脸上神色变幻,目光闪动,忽然冷笑道:“你平常要是少跟我装佯,我还会更加信你——起来罢,听朕明断!”他蓦地转头,大踏步的走近太后御座,拈起那个同心结所裹媚药和香囊,哼了一声道:“一点小伎俩,也敢在朕面前弄鬼!”
    这时太医尚未赶到,众女侍先将昏厥过去的刘后抬到座位上,灌茶的灌茶,打扇的打扇,手忙脚乱的施救,太后正急得扎手,无心多管别事,殷螭这句话便是面对时后而说。
    时后面色微变,道:“皇上莫不是有什么头绪?”殷螭笑道:“自是大有头绪,头绪分明之极——皇后妇德妇工俱全,家传针指之术无双,多半比朕更有头绪罢?”
    他忽然将香囊递给太后,说道:“母后,妇道人家的东西,儿子不懂,只记得母后说过,女眷针黹,各家有各家的花样,便请母后赏鉴。”太后正在心乱如麻,接过来瞠目看了半日也不说话,倒是旁边的老嬷嬷凑上来说道:“娘娘,这针黹花样,不是咱刘家的,倒是……姨奶奶家的格式。”这老嬷嬷乃是刘太后带进宫的陪嫁,所谓姨奶奶,却正是指与刘氏有连襟之亲的时家。
    时后变色,黎司仪连忙禀道:“这香囊本是德妃娘娘宫中所制,那东西……乃是后来拆开又放入的。”这个德妃乃是先帝的妃子,时后的堂姊。老嬷嬷又禀道:“拆倒是拆开过,可是这第二道绞上的针脚么……”太后于是拿起来凑到眼睛边细看,旁边的女侍赶着递上水晶单片的老花眼镜,太后将香囊绞边放在眼镜下又看了一阵,冷冷的道:“第二道针脚,还是第一个人缝的——都不是我刘家的格式!”
    殷螭也不说话,只是噙笑看向皇后,时后坐不住了,愤然道:“宫中针黹,有谁不会做?谁不能仿?——这算什么意思?”殷螭曼声道:“是啊,朕原也没说不是仿的,你们女眷的把戏,朕如何懂得——”他将同心结一抛,道:“苏州针织局特贡的蝉翼纱,进上每宫都有暗记,这么轻薄的玩意也不例外,皇后想是忽略了。”
    于是太后身边的女官七手八脚将同心结拆开,展平那一方薄如蝉翼的白纱,提起到灯矩之前,变换角度,果然看见薄到几乎没有的纱底子上,微微浮出字迹来,虽然被从中裁剪过,却在上角看见一个水印般的“坤”字,左角又有半个剪断了的“宁”字,还虚虚绘有一只仅剩一半的展翅衔珠凤凰,都是中宫的特有标记。
    时后面色惨变,身边女官黎司仪还想替主子说话,禀道:“皇上,刘娘娘也曾是中宫……”殷螭忽然翻脸,厉声道:“来人!将这个挑拨中宫、造捏陷害的大胆婢子拖下去,乱棍打死!”
    皇帝这么一喝,下面的人哪敢不遵,登时有两个粗壮宫监上来执住黎司仪便往下拖,黎司仪吓得魂不守舍,大叫:“皇上饶命!娘娘救命!”时后身不由己的站起来,叫道:“皇上!……”
    殷螭却只对着她微笑,和声细语的道:“皇后,这些奴才小人,一向惟恐宫中不乱,皇后入宫年月还短,想必一时被她们瞒天过海的欺哄了。”时后脸无血色,只是嗫嚅道:“臣妾……”殷螭柔声道:“别的事朕尚且不管,先帝名誉,皇嫂清白,岂容肆意诬蔑?留这样小人在身边,皇后将来必定要受拖累的,朕便替皇后解决了这祸害。”这时黎司仪已经于哭叫声中被拖出殿门,按到阶下,殷螭便向身边长随又吩咐道:“不用在东宫行刑,免得惊吓了太子——拖到浣衣局去,今夜取气绝回报。”
    他这次吩咐的声音倒颇是温和,语气却一片断然,长随答应一声是,飞步出殿宣谕,于是黎司仪凄厉的哭叫“饶命”之声,便越来越远,终于拖出宫门,听不到了。
    时后说不出话,只是摇摇欲坠,殷螭反而亲自伸手扶了她一扶,劝慰道:“皇后勿惊,宫中有个把小人,那是常事,日后仔细提防就成了——皇后得罪了皇嫂,也是偏听误信之失,改日朕替你们讲和。”时后颤声道:“那……那香……”殷螭脸色微微一肃,道:“这等造捏栽赃的物事,留它作甚?拿去烧了!”
    时后蓦地大声道:“皇上,有人栽赃!有人故意仿造我时氏……”殷螭握住她臂膀的手忽然一紧,冷笑道:“原本这绣样就出自德妃宫中,有何仿造之说?皇后定要执着这传递表记乃是实事,莫非还是令姊看上了我林卿美貌风流,借皇嫂赏赐,私自添加信物,暗通款曲?”
    时后抬眼望着皇帝,眼里全是一片惊惶和绝望,殷螭却又微笑起来,说道:“其实皇后早先说什么巫蛊,朕全不信,眼下看来倒有几分着实——若非巫蛊乱了心神,皇后哪有这般颠倒?只是这些鬼蜮伎俩,万万不能是东宫干的,倒怕是皇后平日贬降的妃嫔才人多了,后宫有些怨气,母后且道是也不是?”
    这时太医已奉诏传至,叩见皇帝之后便去施救晕倒的刘后,太后已经恢复了威严的神情,听了儿子询问,便盛气答道:“不错——皇后还是好好回去整治一下为是,太子还小,莫在这里只管吓唬他了。”殷螭放开皇后去扶母后,笑道:“夜已深了,安康小孩子家早该睡了,母后也要早早回宫安歇的为是。都是儿子不肖,治家不齐,倒累得母后操心怄气——儿子送母后回宫罢。”
    于是太后起驾,刘后脸色惨白的被救醒过来,兀自珠泪盈盈,也随着太后鸾舆走了,时后强撑着与皇帝一道陪送,几道大驾全部撤出东宫,这个沸腾不安的夜晚,终于归入平静。
    林凤致一直到宫门跪送各路舆驾,殷螭趁人眼错不见,悄悄的向他道:“今晚没空来了,放过你一夜——明儿记得在家好好候着,我教你一个大乖。”林凤致不语,只是深深俯下首去拜送。
    中夜东宫门口的风,微寒如水;还缩在自己怀里小声抽噎不休的小太子的眼泪,却一直打湿到衣衫之内,又是如此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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