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江练隐寒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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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们迅速地包围了整个相王府。夜风挽动了兵士们脖颈上的纶巾,火把照得头上的钢盔亮晶晶的,也照着每个人的脸上如风雨之夜深幽动荡的神色。
府门大开,一位身形瘦削的公公手托着圣旨,摇摆着慢悠悠地进了王府。他极其傲慢地扫视了下周围,嘴角由于长年不苟言笑而松垮垮地垂下,一如他松弛的眼角。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低首托着一个深漆托盘,上面是整整齐齐折好的一条白绫。
两人碎步疾行,飘起的衣角带过一小股令人敏感的阴风。
承仪殿内一颗灯火如豆,昏冥地晕开来者的淡影。
宣旨官来到相王面前,啪的一下展开了青玉轴卷子,宣读前缓慢抬眼,绵长的视线直指相王背对而立的冷峻身影。他轻哼了声,又缓缓收回了视线,扯着尖利破落的嗓子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相王赵易无视国法,私藏罪臣银两,数额巨大,以致国库空虚,居心叵测……”读到这儿,宣旨官像是突然受了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喷得绫锦满卷的晶莹。他抬袖擦擦卷面,整了整失态的仪容,继续宣着:“居心叵测……”
又一个喷嚏。宣旨官已是满脸涨红,口齿也不如刚才灵敏了:“居,居心叵测,谋逆,谋逆之心……”
“公公对宣读圣旨,还是生疏得很,不如秦公公熟练畅快。”赵易背着他,玩味地说着。
“赐死皇族,需三品以上的侍卫执行,秦德顺只不过是个内事太监,他还没有这资格。”资格。他刻意眦着牙吐露着这两个字。
一旁的小太监见状低着头,喏喏地添了话:“秦公公身体不适,这两天都找不到他,估计正在宫里歇着……”
“公公还是直接宣吧,该怎么惩治这人神共愤的谋逆臣子?”
“行!”宣旨官又啪地合了圣旨,直着眼睛,声音发着僵:“将死的人了,还嘴硬。”说完,挥手招了下,小太监唯唯诺诺地送上白绫。
三尺白绫被悬在房梁上,风轻轻地鼓荡着其优美流畅的身姿。风起时,白绫凛冽得像一练阴柔的利刃,于曼妙舞动间生生划开了生死两界。
这就是所谓的体面的死法?赵易伸手抓住白绫,柔软的触感绞缢在指尖。他的神情变得坚决,心里却在问自己:皇兄对他,到底了解多少?
“请王爷上路吧。”宣旨官沉着嗓子道,眼皮低垂着。
赵易凝眉不语,他瞭了眼被火光印染了些许红色的沉闷天穹。兵器冰冷的撞击声刺入耳膜,隐约间,细碎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由模糊转为清晰。
殿外飘忽着出现了个瘦弱的身影。宣旨官眯起老花眼睛瞅着来客。
“王爷!”
赵易转过身子,见王傅胜手扶着帽子,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来,还未跑到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面色是悲怆至极。
“怎么,王御医是来收检验尸的?”赵易手执着白绫,一脸轻松地打趣道。
“王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说笑。”王傅胜顾不得其他,扶正了帽子,鼻子通红,说话的时候呼着白气,三句不离本行:“下官是来观罗姑娘的病情的……这些天,下官在藏书阁里查了不少上古书卷,名典医著,不敢说全部了解,可丝丝缕缕的也有了大概……”
“你有话就直说。”
“是药三分毒,何况是毒药。这丝帛散能敛人情思,亦能致命……”王傅胜哆嗦了一下,木然地看着宣旨官面无表情直挺挺地倒下来,撞得地面一声闷响。
飘渺间隙,王御医看到了插入宣旨官背后的那把秀丽的匕首,准确无误地索了这位公公的命。
小太监已经被吓得瘫坐在地上。
几名黑衣人隔着夜幕,像幽灵一样悄然无声地出现,冷漠而机警。他们凛然而立,抱拳道:“听候王爷的吩咐!”
“你把话说完。”赵易盯着王傅胜,一把扯下了悬挂在梁上的白绫,绕了几圈后扔在吓得直哆嗦的小太监的身上。
王御医定定神,想小心翼翼地措词说得婉转些,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法子,他干脆心一横,简练地说道:“这药就是索命的。”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下官就是提着脑袋来的……”
“要你的脑袋有什么用!把它装回去,研制出解药来!”赵易猛得拔出了身旁卫士的一把宝剑,一闪白光,激得王傅胜又一哆嗦,帽子又歪在一边,露出了几缕稀疏不胜簪的白发。
黑衣人待命身前,赵易扬手丢了剑,往王府门口走去。一股痛楚腾起在他的胸腔,慢慢地扩延,烈火般濯濯烧灼着他,烧得他的思绪无法控制地呈现出了一片空白。
王傅胜踉跄着跟在后面,又似往日般对自己细声唠叨着:“这药,缓慢至极,阴毒至极,能敛情思则敛,不能敛则索命。日复一日,积习沉舟,水滴石穿。就算是金刚铸就的人也扛不过去……这简直就是巫药,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