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送殡的车队离开大家的视野，已近10点。早有消息传来：翠屏湖旁边有潜水员准备下水捞人呢！看热闹的人们又齐刷刷奔向翠屏湖。好加伙，连冲锋舟都上阵了，够爽！居高临下之势，人们看得真切。湖岸上的警察朝准备下水的人交待着什么。
    哭唤！是女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哭。黄庆征家的与玉成媳妇被人架着缓缓下了河坡，后面紧跟着玉成的父母、黄庆征的两个姐姐，竟然还有黄庆征那已是满头白发的老母亲！黄端三步并做两步上前跪在老奶奶面前：“您老在家听信吧，说不准征伯这会儿人已经到家了呢，现在谁也说不准是怎么一档子事。”赶紧给身后的人使眼色。
    未等人说什么，老婶子左右开弓抽打着黄端：“你和你爸爸干的好事，凭啥让你征伯遭报应啊！”干嚎了两嗓子，人就背过气，赶紧掐人中，捏胳膊揉腿，直到老人又哭出了声。两个大小伙子硬是把老人背到了坡上路边的车中。这边才安生，那边黄玉成的妈妈几次昏厥，她几次想跳入湖中，口中呼唤着玉成的名字。
    黄端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着爸爸那边赶紧完事。
    水中人隔一段时间浮出水面与舟上人交流一回。
    太阳已升至中天，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公安同志有些泄气：“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啊，但是岸上留下痕迹是指向这块水面的。”
    黄庆祥打来电话询问黄端这边的进展，黄端前言不搭后语地描述着。
    “先招呼大家上岸休息吧，吃了饭再干。”聚缘山庄已派人前来接待。
    公安同志们正收拾着东西，黄庆祥已乘车赶到：“辛苦辛苦，中午先到山庄里简单用餐，晚上再正式安排吧，实在不好意思。”一副点头哈腰的劲头。
    山庄中，众亲朋的酒席还未结束。黄庆祥引导着几位公安同志进了雅间。除了酒之外，可谓是丰盛。黄庆祥频频以茶代酒，恭敬着几位。焦点仍是打捞，但愿下午顺利些。一位年纪略大于黄庆祥的同门兄长说道：“一会儿安排人去买些黄钱鞭炮，烧烧拜拜，说不定下午就顺了。”
    “为了顺当，安排！实在不行请衍龙法师。”黄庆祥附和着兄长的话，虽然他从来不信这些，而面对众位劳累了一上午的同志们，他实在没有好法子。而公安同志们言谈中透露的信息是完全认可那失踪的二人已落水，并且岸坡上的草丛中发现了一部手机。黄庆祥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结局。
    下午的工作当然是全程陪同公安同志，黄庆祥被坡上坡下挤满的村人路人震慑住了：整个黄庄人全都出动也没这么多人吧，都打哪听来的消息！
    黄钱燃起，鞭炮炸响，山中的回响久久才散去。潜水员装备好后又开始了打捞工作。踱来踱去的黄庆祥被那始终就没离开的几位女眷搅得心神更加不宁，听那几个陪伴的说，她们滴水未进，凭如何劝，都不行。几个人你一声我一声的不时嚎上一阵。
    家中。妈妈姑姑替换下留守的亲戚，双双围在黄佳丽身边，怎么劝说也不吃饭。无奈中，姑姑只得伺候黄轶用餐。黄佳丽几次想出屋，口口声声去找林晓海，都被拦下：“那湖中的打捞肯定没有他，要是有，我也不活了。妈妈，不要怪闺女不孝，只当没生养我。帮我把黄轶拉扯大，来世当牛做马报答您。”黄佳丽早已无泪。
    “我的傻闺女，我才刚看见你三天，你就说这话，你不是拿刀子剜我的心嘛！你放一百个心，你爸爸说了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咱也没法跟人家父母交待啊！”妈妈死死搂着黄佳丽不放。
    “法师说了没事，你就放心吧，一会儿车来了，咱去山庄歇着，晓海第一天来就住那，他就是回来，也得回那啊。”姑姑插言道。
    “听姑姑的。”黄佳丽机械地动动嘴，就往外挣。
    “这说走就走啊，先吃饭哪，我说姑奶奶！”姑姑照顾着黄轶，却不得不盯着这母女二人。
    “也许晓海已经在山庄等我们呢，他要是看不到我跟黄轶会着急的。”黄佳丽的样子惹得妈妈再度垂泪。
    “黄轶吃完了，咱收拾东西去山庄。”姑姑撂下碗筷。
    出了大门，黄佳丽痴痴地急走，妈妈与姑姑连跑带掂，姑姑不得不由抱改背。
    山庄里已没了前日的喧闹。黄佳丽径直到了林晓海住的房间，服务员提前一步打开房门。空无一人，而林晓海的东西依旧静悄悄地散布在各处。格外抢眼的是放置在窗台上红白相间的孝布，黄佳丽抓到手中又呜呜地哭起来。
    紧随其后的姑姑妈妈一脸的无奈：他到底去了哪里？
    黄佳丽往床上一坐，不哭不笑地望着窗外，许久才眨下眼睛。
    日已偏西。潜水员终于先后捞起两具尸体：黄庆征黄玉成。除了明显的浮肿外，不再有任何外伤。久候的亲人瞬间崩溃。幸好，黄庆祥已安排了医护人员专门看护年迈的婶子身体不好的嫂子。只得看一眼，然后被拉走，要做鉴定，仅凭外表无法排除他杀！黄庆祥希望可以拉回各自发丧，以为暗自递出去的信封可以实现自己的想法。等几天吧。要开肠破肚吗？应该是吧，完事还给缝好喽。算了吧，人都已经死了，干啥还让受回罪？让我们拉走吧，求你们啦！公事公办，没办法。离奇失踪，却死在湖里，总得有个能交待过去的理由吧。是否他杀，等法医的鉴定结果吧。可是，还有一个没回来呢，一晚上失踪了仨！没证据证明那个也掉进湖里，今天先这样吧，有啥事明儿再说。中午没招待好，晚上好好招待招待大伙，不急着走。公安同志婉拒，女人的哭闹依然阻挡不了拉着两具尸体的车离开。
    先回家吧。还有人在围观。黄庆祥恨恨地踩灭扔在地上的烟头。佝偻着身子爬上河坡，钻进车子，额头是炸裂般地疼！这回可闹大啦，两条人命说没就没了！难道真是何家那小子连伤两人？不太对劲啊，真他妈邪性！还得差人盯着老婶子老嫂子，别再出什么岔子。当着众人答应了何海亮的那些，真的都得兑现吗？老何啊老何，我都快被你那小子的魂折腾疯了，你还来闹丧！狠狠心，就不管你两口子！
    而此刻，正在山庄客房中歇息的姑姑妈妈被敲门声惊醒，只见黄佳丽几步到了门前，一把拉开房门。门外站着浑身湿漉漉的林晓海。黄佳丽一下瘫倒在他怀里：“冤家，你还知道回来啊！”
    “我很累，我很累！”林晓海搂着黄佳丽惊悚地挪到床前。
    姑姑妈妈惊讶之余，赶紧收拾床铺，帮着林晓海除去外套。黄佳丽洇湿了毛巾为他擦拭着，他身上冰凉。失了魂似的，他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为他盖好被子，黄佳丽似乎恢复了精神似的：“睡会儿吧，明天就回市里。”
    “嗯，明天回市里。”林晓海很快便阖了眼睛。姑姑不时摸摸他的脉息，又劝一回黄佳丽休息。黄佳丽不让妈妈姑姑陪着她，推着她们连同黄轶回了对面客房。她依偎在林晓海身边，她在聆听着他的呼吸入睡，她要搂着他再也不撒手，她怕自己睡得太沉错过他瞬间的呼唤。
    而这一晚，保持着一种姿势一直到日上三竿。黄佳丽醒来，眼前是林晓海胡茬儿清晰的侧影，他的呼吸还是那么安稳。她不忍喊醒他，轻轻听听他的胸口，心跳咚咚有力。她略略安下心来，想亲吻一下这个差点让自己丧失活下去希望的人，刚要碰到他的鼻尖，又转了念头，先洗漱吧，这是怎样的三天三夜啊，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
    黄佳丽虚掩着卫生间的门，怕林晓海有什么动静。直到她走出卫生间，也未见他有任何声响。她徒生疑虑，赶紧拉开房门想喊过对面房里的妈妈姑姑，却见姑姑端着早点已至近前。
    “估计你们也该起了，晓海呢，洗漱完了吗？”姑姑张望着屋里。
    “我觉着不对劲儿，他还是睡得那么实，跟昨晚一样，一宿没醒，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喊他。”黄佳丽接过盘子。
    姑姑摸摸林晓海的脉息：“应该没事啊，可总这么睡也不行啊，你先吃饭。”试着推了推熟睡中的林晓海，丝毫不影响他的状态。
    黄佳丽有些焦躁起来：“要不送医院吧，还是找人看看，要我说这是昏迷，哪有睡这么久的？”
    “你先吃饭吧，我去跟你爸商量商量。”姑姑抽身而退。
    辗转四十分钟，沉睡中的林晓海被安排在县城医院单间病房中。一下午的体检均显示正常，人却依旧。输着营养液，或许是惊吓过度？大夫给出的判定让黄佳丽无法接受。那他会睡到啥时候。也许明天，或者后天。等于没说。
    黄佳丽强忍泪花，看看姑姑：“您急着回家吗？您看他这样儿，我是顾不了黄轶了。”
    “你姑父跟李开亮昨天就回家了，你甭管我，咱一块回，只是你得想好，万一他妈妈来电话，你怎么回付。”姑姑说。
    “他的手机还在山庄客户里，是关机状态，也没顾得上充电，要不我先给伯母打个电话，蒙一天是一天吧，您说呢？”黄佳丽紧锁眉头。
    “也行，今晚你自己在这行吗，我和你一起陪伴吧。”姑姑是两头不放心。
    “您回山庄上吧，这里有护士大夫，您照看黄轶就够累的了，放心吧，我能盯得住。”黄佳丽强打精神送走姑姑妈妈等。
    接到姑姑打来的电话已是两小时之后，天色已暗。
    “佳丽啊，我才充上电，开机不到二分钟，手机就响了，是他妈妈的电话，你赶紧给回过去吧，你记下号码——”姑姑焦急的语气。
    黄佳丽颤抖着记下了林伯母的手机号，犹豫中拔了过去，而如何编排语言根本未曾考虑。
    林伯母：“佳丽呀，晓海怎么不接电话？”
    黄佳丽：“伯母好，他正跟我爸他们喝酒呢，黄轶在玩儿他的手机，我就给您回了。”
    林伯母：“上午给他打电话，关机，我以为是没电了，这刚吃完饭，我寻思打电话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记得你们临走的时候说三四天就差不多能回，今天是第四天了吧？”
    黄佳丽：“嗯，是这样，林晓海初次上门，伯伯婶子哥哥嫂子们都想请他，前两天顾不上，说是怕失礼，让我们晚走两三天，没来得及告诉您，让您担心了。”
    林伯母：“唉呀，瞧你说的，晓海倒成个人物了，别给亲戚们添麻烦就行，你们决定哪天回，通知我一声就行，我跟他爸给你们接风。”
    黄佳丽：“好好，谢谢伯母啦，呆会儿让他给您打过去。”
    林伯母：“不用回了，让他少喝点，喝多了让人笑话，你劝着点他。”
    黄佳丽：“嗯嗯，您放心吧，您也早点休息吧。”
    候伯母那边挂了电话，黄佳丽才撂下手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落回原地。轻轻回到病房，明暗适中的灯光下，林晓海依旧睡得安详。黄佳丽握住他的手，泪倾刻而出：你睡吧，今晚我就这么看着你睡，你要是心疼我，就应该醒来看看我。明天这个时候，你妈妈要是再来电话，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你醒醒好吗？黄佳丽从未这么无助过。从与他交往的那天起，就没有真正的二人时光，是自己从未在他面前依赖过。是否过度关爱儿子而忽略了他？晓海，我真的对不起你，你要是选择别的女孩，只会是花前月下，怎会经历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你即使现在选择离开，我都不怪你……
    护士几次查房都见黄佳丽握着他的手自言自语，不禁劝道：你也睡会吧，他醒了，我们会喊你的。这样坐一宿，太累了。
    黄佳丽只是抹抹眼睛冲护士笑笑，而床沿上早已洇湿了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