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誉寒有时候忍不住回想，自己对梅徵安的态度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些。
    就像那晚在剪月楼，他对阿昀说的那番话，酒醉的梅徵安反应竟然那么激烈，之后还病倒了。
    他病，固然是因为他酒醉体弱，但是……这其中又会不会有几分是因为他的那句”介意”而动的气呢？毕竟，气怒伤身。
    说来好笑，他有时还真是有几分自寻烦恼、杞人忧天，梅徵安这个人，他……真的会在意他说什么，在意他对他的看法吗？
    下课，萧誉寒看着身后的座位，有些出神。
    希望是他自作多情罢，阿昀三天没来书院，他便已经难释心中的愧疚感了，实在不想再平添梅徵安的那一份。
    整理好书本，有人喊他去骑射场比一场，他心不在焉地拒绝了。
    “哎，怎么不去啊，誉寒，你不是最喜欢骑马射箭的吗？”
    “今天没心情。”
    同窗笑着开玩笑：“怎么，梅徵昀没来，你干什么都没心情啊。”
    “听说，梅大人刚回京，还没上任就先病了一场，梅徵昀这几天都在他哥哥府里照顾他呢，誉寒，你不是和梅家一向交好吗？没去探望一下梅大人吗？”
    萧誉寒怔了怔，没说话，摇摇头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面的人便毫无顾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他是个白眼狼，不识好歹，梅徵安刚替他摆平了李尚书，欠下人情，他却翻脸不认人，连人家病了都不去探望一下的话。
    梅徵安可真是惨，亲爹不疼后娘不爱，还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弟弟，连好心帮忙的人，都是个忘恩负义的。
    习武之人耳力好，没走多远将这些话听了个大概，不禁心中冷笑，阿昀和自己交好总是被他连累，连他在南朝受到的敌意都沾了几分去。
    那凭什么梅徵安在世人口中，就成了备受好评与同情的可怜人呢？
    他想着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因为梅徵安将所有的恶意与冷言冷语都加诸给了他的亲人，连带着一份他，将所有的善意与笑脸都给了除了他们以外的人。
    世人眼中的梅徵安，年轻有为，亲善爱民，才智冠绝南朝，为官死载，做了多少对百姓有利的实事。
    这的确是梅徵安，没错，但不是完整的梅徵安。
    独自一人吃完晚饭，回到房间里，很早地上了床，辗转反侧睡不着，萧誉寒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刷着自己这些年来，对梅徵安说的一言一行，扪心自问，实在是态度恶劣，世间罕见。
    可是……，他做错了吗？
    用对所有人都不曾有过的恶劣态度，来对待梅徵安，甚至去多管闲事地劝说阿昀不要拿出全部的真心来对待他的哥哥，他，做错了吗？
    年轻心善的曜王殿下千思百虑，柔肠百结，想苦了一副心肝，最后得到的答案是——
    没有。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圣人古训，不是他萧誉寒小心眼，而是梅徵安这个人实在是过分。
    他摸了摸右手虎口，那里至今还有一道微微凸起的疤痕。
    记忆拉回到四年前，刚到南朝不久，还在东远侯府借住的那段日子里。
    盛夏，因为梅徵安踹了自己一脚，东远侯动了大怒，鞭打罚跪，梅徵安本就病了，这下更是病上加病。
    归根结底，若是没有他萧誉寒义愤填膺，横插一脚，梅徵安就不会遭这些罪。
    再加上每日被他强行灌下一碗药，梅徵安这样睚眦必报的人，绝技决计要想办法报复回来的。
    彼时，萧誉寒是这样认为的，直到现在，梅徵安也没有给他一个可以原谅的理由。
    那时，久病难捱，梅徵安逞凶，让阿昀为他做二十只纸鸢的事，在萧誉寒看来，便是他没办法再直接给自己难堪，而找的借口。
    算准了他不会让阿昀替自己受这份为难，梅徵安真是好谋算，一肚子坏水儿。
    二十只纸鸢，一天要做出来，就算日夜不休，手都磨破了怕也难完成，就算梅徵安真的要舍得让阿昀做，他也舍不得。
    于是从清晨开始，到月上枝头，二十只纸鸢，他两天做了十五只，阿昀做了六只。
    尚且不提是否会做，都是十二岁的少年，阿昀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娇贵养大的侯府少爷，做完这些纸鸢，两人的手都磨破了皮，丝丝泛着疼。
    而这些凝结着少年血汗的二十只纸鸢送到梅大少爷面前时，受到的对待却是——
    被那喜怒无常的病秧子，一个一个，当着他们的面，一一撕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