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芽小的时候，对于长大后的未来没有什么幻想。她所喜欢的，也不过是在女儿村的每个角落里跳来跳去，跟在漂亮的师姐身后看她们雅致或者绚丽地，像舞蹈一样地练习每一个技能动作。
    这个孩子就这样看似得过且过地成长成一名出色的女儿村战士。
    而她的心，一直到她的十九岁，还仍旧异常纯真，如同婴儿一样没有任何坏心思，是她在整个女儿村得宠的最大原由。
    等她真正步入暗行的队伍里后，最大的乐趣便是在枯燥的任务里寻找每一个莫归路丢脸的小小大大的细节，然后笑地前扑后仰地自得其乐。
    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很无聊。
    可是她又不可抑制地想这样做，对于自己的无聊行为找不到好的理由。她就只是喜欢看莫归路那些在旁人眼里看不到的模样，等莫归路每次高深莫测或邪魅地望着她时，又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光明正大地嘲弄他。
    一直到很久以后的某天，王府之中，许多人同见那俊逸的莫世子优雅抬手提笔，墨到之处，只现飞扬又哀沧的四个大字。此后这个曾经如传奇一般的人物便在江湖里销声匿迹，那四个字，竟成为他的绝笔。
    草芽死后，曾经飞扬跋扈的莫归路突然间找不到任何方向，对于未来像草芽小时侯那样模糊不堪，不怀期望。
    春芽夏草。
    那是莫归路曾经对草芽所有印象凝练的评价。像春天一样全新，夏天一样纯净。
    一切又是后话。
    那个夏天的许多个夜晚，两个人或者在客栈的屋顶，或者在哪个树林的河边，或者是某片草原茫茫，躺着昂头望夜色深沉，星空如海。
    暗行的身份特殊，不象其它分部的人，总是日日夜夜沐血奋战。这只人数最少阵容最小的部队，所选中的却全是各个门派里最优秀、身手心思各方面都异于常人的精英。他们总是机敏地游走在自己与敌人之间，用尽平身所学来换取人族所需的一切情报。稍有差池，不仅会让自身陷入困境生命不保，更有可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小小闪失而让人类落入血海汪洋的危难之中。
    所以两个人表面看起来虽然嘻嘻哈哈不够大气，却没有人知道那一面之外的他们，身上却背负着整个人类的命运。
    草芽问，为什么你的名字这么奇怪？莫归路，难道是没有归路的意思，这样你父母也太奇怪了吧，希望你不能回去，不就是让你去送死么。
    莫归路哈哈大笑，他说你这是什么思维什么逻辑，我的名字是皇叔叔取的。莫愁归途无尽处，生前身后长扬路。这不过是他当时对我未来的一个冀望而已，希望我二十年后能公成名就，不管是一代名侠还是朝廷重臣，至少都能让皇家脸上有光。
    草芽唏嘘一声，原来皇帝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莫归路又笑，皇上也是一个人，何必要将他想得轻渺远世。
    月亮照在头顶，落在星海里静寂又招摇。草芽突然不再反驳，站起身来，径直从腰间取下月光，将这双剑举过头顶，映出银色光辉，似要融入那遥远的色泽里去。她静静地看着那在月色里不甚明显的武器的轮廓，轻然念道。
    月光飞入林前屋，风策策，度庭竹。夜半江城击柝声，动寒稍栖宿。
    等闲老去年华促，只有江梅伴幽独。楚绕夷门旧家山，恨惊回难续。
    可惜有天，你们一样要离我远去，许多年后，当你们的下一任主人出现时，草芽我也只成为历史，月光啊月光，可否会记住今日今人，还有旁边这个徒有其表的莫小狗呢？
    莫归路一听，便极为不满。戏谑地笑着哼了一声，也站起身来，说我要是徒有其表，那也比你这连其表也没有的小笨蛋好多了。
    草芽反笑，便听得灭云剑在自己的小小笑声里出了鞘，和月光一样清冽的光，一道划在黑色的空气中。
    草芽说，老规矩，你左边我右边。
    莫归路没有答她的话，却抬脚点步入了空中，一面在沉沉夜里舞开了剑，一面念道。
    月光本清寒，奈何七月天。
    草芽也游离在群敌之中，一听他悠闲散漫的声音便侧身大声骂，莫归路你这个混蛋，敢嘲笑我，看我一会不拔了你的皮喂猪去。声音落时，就这片刻之间魔族的偷袭者已被消灭了近半。
    草芽不禁叹气，上次十二人，这次十五，却一点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同样笨手笨脚得要死，还同样愚蠢，连我的武器落在哪个地方都不看清楚，就奋不顾身地冲过来挨打。
    月光在她的手上总是灵活如人剑一体，无数银色光芒在黑夜里起了又落落了再起，缭乱而美丽的弧线，伴着敌人沉闷或痛苦的大叫声萦绕在草芽四周，莫归路收剑回鞘，站在下方看她周旋在最后两名敌人之间。
    战斗中的草芽，和平时那个会傻笑会奸诈地笑会不满地蹙眉头会生气地跳上桌子掐他脖子的人完全不一样。
    这个时候的她全然只是一名战士，每一个动作一丝气息，都沉稳而娴熟，每一个表情，在夜空下若隐若现，朗朗清光，将那张清稚的脸勾勒出最完美的轮廓，如同来于世外的小仙子，找不出半点尘世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