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青骢难系  凝伤-7-初雪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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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梳妆,着了鞋袜,在素绢寝衣之外披了件狐裘斗篷,就踏着绵软的地毯,陪着素缃走向了门口。
    虽知时已立冬,然而多日深居简出,加之室内终日温暖如春,我并没有真正地记得身处哪个季节。所以,当门扇开启,冷厉的风突然袭进之时,我竟是愣住了,任它吹起几乎垂地的褐色长发,掀开并未系紧的斗篷,兀自怔立。
    冷觉苏醒的同时,门也在素缃的怒吼中关上了。我重归温暖,突然觉得无力,就这样倚在了他的身上,细浅喘息。
    素缃轻轻环住了我的身体,一遍遍抚摸着我的长发,喃喃着:“没事了,我在。”
    我惊讶于他小题大做的恐慌,也心系他因我而迟的早朝,便在他怀中挣了一下,低声说:“大王,去上朝吧。”
    他动也不动,仍旧喃喃:“若我离开,你又会出什么事?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怎能放下心去?”
    “我……”张口欲辩,我没有他说的那样孱弱,但话头甫起便为他所断:“我不走。我要每一刻都看着你。”
    “素缃!”
    我下意识掩口,但还是晚了。我的声音那么清楚,明确得无可掩盖。
    被他热切任性的言语震撼,我终于还是失口直呼其名了!一时间我惊骇得动弹不得,只随着他的放开我垂视我的动作,看着他的眼睛。
    一瞬的沉默过后,他微笑了。
    那笑容……星一样的黑眸,风一样的笑意,照进我的眼,吹进我的心,腾起迷尘般的恍惚,纷纷扬扬。
    恍惚中,他轻吻我的额头,转身打开了门。
    他上朝去了。
    我看着他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深紫色的龙舆里,龙舆渐渐消失在皑皑白雪中。
    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满天的碎片,是我视线里他最后的背影,分崩离析。
    这是今年的初雪。
    这是他第一次吻我。
    “娘娘,娘娘。”
    兀自出神,竟对女史的呼唤充耳不闻,我不禁羞赧,不觉微微垂首,低声问:“何事?”
    她亮出一柄小巧的银剪,躬身说:“奴婢斗胆,请为娘娘除衣。”
    “唔?”我讶异地看了女史一眼,再随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胸前,才发现我不知不觉中把斗篷的系带一圈圈绕于指间,直抵带结,她想为我脱下斗篷,确是非剪不可。
    “如此一来,岂不损了衣物?”我自言自语着松开手上的衣带,低下头去解带上的结。
    斗篷是被他系好的,每一个结都紧得发硬,像他的手,像他的臂……我的脸发热了,手指却发软。
    “娘娘,让奴婢来吧。”女史平静的声音轻轻响起。我抬起头,看见她含笑的眼睛,忽然心如潮涌,脸烫得发烧,下意识丢下衣带,捂住双颊。
    女史不语,凝目垂首,一个一个解开了紧扣的结,为我除下斗篷。厚重油滑的皮毛从细腻轻薄的素绢上实实坠下,好像有力的抚摸;我猝不及防,已经漾满芳心的情绪泼出口来,逸作一声轻呼。
    女史闻声抬头,我不假思索低叫:“你出去!”急转身避开她通透的眼睛。
    身后钝声,她暗声说:“娘娘恕罪!”我这才悟出自己的反应极似发怒,她竟是跪下了。
    我急忙解释:“不是,我只是……有些冷,你去拿衣物来。”急切之下,脸越发烫了,想来是红得无法解释;我更加不敢转身,只催促她:“快去!快去呀!”
    女史静了一瞬才开口,声音如常:“那么,奴婢取大王新赐的挑染丝棉长衣来,可否?”
    “嗯。”
    确定她已经出去之后,我放下捂着脸的手。几缕发丝滑过手背,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正是披头散发,暗道一声惭愧,坐到了梳妆台前。
    光泽晶莹的乾国银镜,纤毫毕现地映出了我的脸庞:白皙的前额,深褐的眉睫,浅褐中微现金棕的瞳仁,绯红的颊。
    我的腮晕开两弯粉色,如桃如荷,如洇如染,只衬得直而微翘的鼻子越发色如脂玉;而圆润精致的嘴唇却更加鲜艳,恍如樱桃。
    我不自觉抚摸了上去。若他不是吻在前额,而是这里……
    镜中的双颊越发红了,那霞光一般的颜色散漫开去,几乎就要顺着耳下曲线的收势滴向地上,我不自觉扶住下颌。
    但觉指腹微凉。
    慢慢地,我抚摩着脸庞,燥热在温凉中缓缓同化,渐渐面色如常。我轻吁一口气。
    “真美。”耳边蓦地响起女史的言语。我惊呼出声,而她立刻跪下:“奴婢该死!冲撞了娘娘。”
    “不,不。”眼见她跪倒,我惊慌失措;无言以对,也是跪下在地,伸手扶她。
    数月以来,她一直对我照料地无微不至,名虽主仆,我却已经不自觉视她如母。若我的母亲还在,应该也是如她这般呵护于我吧?
    而今日,短短数刻她已经跪了我两次,我情何以堪?
    女史怔怔地看着我,目光闪烁连连。对视有间,她轻轻伸手扶住了我,低声说:“快起来吧,折煞奴婢了。”
    “我不要你跪。”我看着她,语气里是自己也不懂的坚定。
    “遵命。”她微微笑了。
    ——那样和暖的笑,那样温煦的笑,那样柔软的笑。
    我呆呆地看着,不觉出声:“你年轻时一定很美。”
    她愣了一瞬,眼里有伤痛般的神色晃过,一闪即逝。
    “请娘娘更衣。”说话间,她站起来扶起了我,而我的身体已经笼进了一袭轻暖。
    我看向身上,一片柔黄,仿佛暮色来临前最软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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