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浮生  第十九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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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不再属于安宁,而我的心不知是否因为奔跑,还是处于对梦境的恐惧盘旋不去,在体内跳动异常。跟着纤虹飞奔,愈近,空气里的血腥味愈浓,我的害怕愈盛。耶律泓,你不能死。这是我唯一现在清楚明白的想法。
    边跑边问纤虹:耶律泓,他不是早走了么?怎么会……?
    恩恩,是。纤虹回道:原本奴婢送王爷来着,半道正好遇见皇后娘娘从皇上那儿回来,于是王爷就和皇后娘娘说了会儿话,耽搁了时间。后来见天色太暗,奴婢就找了个掌灯太监,准备一同送王爷到宫门口。谁知,谁知,刚出坤和宫没走多远,暗地里突然飞出个人影,举着剑就像王爷刺去。我,我和小太监当时就吓傻了。
    不可能,耶律泓的身手我见过,几招之内就把吴庭搞定,一般人根本碰不到他半点汗毛。还是说今天这个刺客特别厉害?
    纤虹听我一说脚步急停,神色慌张的四下看看。
    楞着干嘛?还不快走?我回身拉她,催促着就要抬脚。
    等下公主。她拽住我,底下声音,凑在我耳边问:奴婢斗胆问公主一句,王爷身上的丝帕可是公主送的?
    是啊。我狐疑的瞅着她:那个,我不小心把茶水倒在他身上,接他用来擦拭的。可能他忘了还我。
    是不是这块?纤虹从怀里掏出一方鹅黄丝帕。
    大概是这条没错吧。一手接过,却见上面斑斑血渍,刺目异常,我忍不住尖叫:这么多血!
    嘘,小声点公主。纤虹神经质的捂住我嘴巴,眼睛似泛起泪光:奴婢自作主张从王爷手里拿下它,请公主也莫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纤虹,你这是?我被她弄糊涂了。
    ‘咚’,她突然跪下:公主恕罪,奴婢本不该管公主的事。奴婢知道公主的脾气,很多时候不讲究规矩礼仪。王爷虽说以后和公主是一家人,但公主要嫁的终究不是他,而是辽国的皇帝。像这样送丝帕之类的女子贴身之物,是犯了宫内大忌。而且,而且。她说着抽噎起来。
    哭什么。我将她扶起,心急如焚:有什么就说啊,你要急死我么?
    抹抹泪,纤虹道:公主知道这帕上血是怎么来的么?
    我猜测道:该是你帮耶律泓止血染上的吧?
    不错。其实一开始刺客也只能和王爷打个平手。后来打着打着,这帕子就从王爷袖子里掉出来了。王爷他,他中剑,就是顾着捡它来着,一个没留神,才被刺客偷袭成功。幸好侍卫听到打斗声赶来,把那刺客吓跑了。
    耶-律-泓!我狠狠跺脚,撇下纤虹独自狂奔,心中不断念道:你个笨狐狸,吃错药还是发癫疯,不过劳什子又不值钱的东西,你稀罕个球啊!当宝贝似的,连命都不要。你若翘辫子,多少人会跟着丢性命,为了快破布,值得么。
    我埋怨着可说不出口,耶律泓此举让我有些无所适从。纤虹的话我却懂,她是要我避嫌。此事若被其他人看见,真是会叫我有口难辩。先是我,再是耶律泓,到底是谁在不顾一切阻止和亲,竟然大胆到刺杀辽国王爷。若今天耶律泓因我而死,那后果——。我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战。
    遇刺的地点离坤和宫大门百十来米,甬道上已经围了些人,有大内侍卫,还有一些宫女太监。我确定丝帕被塞进内衣里面,才扒开人群冲了进去。
    刺目的红将他右胸浸染,白衣各处遍布血渍,大大小小如图腾般诡异妖艳,看在我眼里分外心寒。耶律泓安静的躺在赫利怀中,褪尽血色的脸和嘴唇苍白惨淡,长眉紧缩,那双流光溢彩的眼此时牢牢闭合。我悄悄松了口气,他还活着,胸膛微弱的起伏,伤口处的布块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耶律泓——。我蹲下,在他耳边极其小心轻声呼唤:玹-瑿。你会没事的,痛的话,忍耐下,我马上让人去找太医。
    他的睫毛微微一抖,嘴唇张了张。
    我将耳朵放到他嘴边:说吧,我听着。
    真的好痛。耶律泓气若游丝的吐出四个字,昏厥过去。
    王爷!赫利大叫。旁边的人也跟着叫起。
    我差点没踉跄摔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怪物似得盯着耶律泓,咕哝道:你都这样了,还保持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下五体投地的佩服。
    公主,你说什么?赫利扬起一张奇怪表情的脸问我。
    我什么都没说。懒得解释,也没有多的时间和耶律泓计较,当务之急先要把这烂摊子给收拾了。
    赫利,你们习武之人,身边应该常备止血药丸吧?
    北方汉子抬起头,满脸泪痕,焦急之心可见其真:不瞒公主,有是有,可全在驿馆其他人那里。
    那就没别的急救办法止血么?
    属下已经封住王爷伤口附近穴道,只是伤口太深,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全止住血。
    好吧,我急速站起,扫着这周围众人,脑中千回百折,脸色阴郁下来:今天当值的侍卫,都在?
    站出几人,抖索着低头,不敢看我,诺诺回答:禀公主,是,我们几个。
    他们的样子,我气更大,指着耶律泓,厉声呵斥:看看你们当得好差!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既然不想要,那就无需留在脖子上碍事了。我虽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但这宫里,还有一个皇上!
    几个人一听,吓得腿脚发软,纷纷跪倒,不停哀求: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属下门并无大意啊,刚才我们几个接了班,巡逻到此,也不知怎地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是这位赫利大人来了把我们点醒,属下们这才看见王爷他,他。
    好了。我手一挥,听出些端倪,却不宜再拖延时间。指着其中四人:你们几个去把王爷抬到我的房间,哪儿离这最近。王爷的伤不宜挪动,注意手脚一定要放轻。
    公主,这不合规矩。纤虹赶上来,挡在侍卫之前,喘着气道:您是千金之躯,怎可让,让男人睡在屋里。
    混话!我第一次严厉的斥责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王爷难道就不是千金之躯?现在的情行,还讲究些什么?小心误了王爷的伤,到时你就知道何谓规矩!
    一句话把纤虹砸懵了,呆呆看着我,极是委屈。见状,我心软下来,先让人抬着耶律泓离开,继而走近纤虹低声道:纤虹,对不起。我并非让你难做,可有一点你必须明白,此事关系着我胧国与大辽的结盟之谊。扫眼身边众人,缓缓道:耶律泓若是死在这里,你可知我们这些人统统都得陪葬!
    奴婢……奴婢明白了。纤虹肩膀轻颤,似是被我吓到。
    安抚着她:好纤虹,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宫里若遇到这事,好歹该让皇上知晓吧?
    是的公主。
    启禀公主,属下已派人去禀告皇上,相信很快太医就会到。一个侍卫首领摸样的人上前说道。
    我撇过头,打量道:你是他们的头儿?
    是的公主。
    很好。接着对纤虹道:你切记,此事断不可大肆声张,否则必落有心人之口舌。先去皇后那里禀告吧,余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遵命公主,奴婢这就去。
    待纤虹走远,我沉下脸背手面向余下的人肃然道:除了侍卫,都是坤和宫的人?
    几个太监宫女大约五六个人缩成一堆,我话出口,各个面面相觑,迟钝的答应。
    我哼着冷笑,目光犀利穿梭他们中:既然是母后宫里的,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晚之事,自有皇上决断。而你们,若不想招惹祸端,就该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情不能记在心里。除非皇上问话,否则统统把嘴堵严实了。命是个人自己的,谁不想要,本公主绝不拦着。但千万别想要拉上他人垫背,那可是要坠入阿鼻地狱,万劫难复得。都明白了吧?
    是,是。奴婢们明白了。
    都散了吧。我担心耶律泓,又怕被皇上撞见我的样子,赶忙训话完毕,遣走宫人。然后嘱咐侍卫再不可大意马虎,心里七上八下的往宫内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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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走,一路低头想着心事,不料在房间门口与人撞个满怀,差点就倒在地上。
    公主见谅,属下没留神。原来是赫利从房内出来。
    没事,赫利,你上哪儿去?我稳稳身形问道。
    哦,太医真给王爷看伤,我得回驿馆通知其他人,行程延期,皇上那儿也得告知。
    太医来了?奇怪,他从哪冒出来的?这样不是说大祸害也来了吧。
    我父皇在屋内?小声问他。
    是,刚到。
    我一愣,但转念想到赫利刚才的话,他说的皇上应该是指他们的皇帝吧。不禁有些急了,担心道:赫利,此事全因我而起,并非有意针对王爷和大辽。请你要相信,父皇对和亲的重视,只是接二连三的事端恐有小人作祟,意欲从中作梗。麻烦你,书奏辽皇的时候……。
    公主——。赫利打断我,抱拳作揖道:赫利只是一个小小侍卫,此行职责乃负责王爷的安危。而小人该做什么,怎么做,全凭王爷调遣。适才王爷已经吩咐属下,对我们尊敬的皇帝自有说法。还请公主不要多虑,属下先行告退。
    赫利匆匆离开,留我杵在门口进退两难。竖起耳朵听,屋里有人切切私语,转而传出大祸害四平八稳的声音:是安平么?
    是,父皇,正是儿臣。
    进来。
    儿臣领旨。稍整仪容,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儿臣见过父皇。按规矩准备行礼,膝盖没弯,被大祸害叫停。
    免了吧。现在不用这些虚礼。过来,朕要问你话。我偷偷瞄眼大祸害,那个叫严肃,让我回想起当初他赏君兰屁股竹笋烤肉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同样冷峻。
    心提到嗓子眼,磨磨蹭蹭挪到他面前,顾忌着太医正给耶律泓涂抹伤药,把声音放低:父皇想问儿臣什么?
    恩——。大祸害坐着,我站着,他的右手指有下没下扣着桌面,嘟嘟作响。我低眉颔首,一个劲冒冷汗,他应了声,却半天不说话。
    眼观鼻,鼻观心,最后观到大祸害那双龙靴。别说,皇室用品就是上档次,蜡烛灯照照,看起来还是一个字:赞。面料,颜色,绣工。其实我脚上的也不差啦,但理所当然存在差距。皇宫的东西好是好,可惜不能随便拿。否则大祸害穿过的衣服,鞋子,用过的脸盆,夜壶,或者凡是宫里的二手货,足够让我开个淘宝小店。都是些稀罕物,所谓奇货可居,愿意收藏的定然不在少数,发财还不是闭着眼,轻而易举。
    安平——。大祸害威严的呼唤把我拉回现实:朕甚欣慰。
    咦?听得我莫名其妙,勾勾嘴笑着问:父皇,儿臣不解。
    大祸害用疑似欣赏的目光看我,愁云笼罩的脸畔泄露微微笑意:今晚的事情,安平做的很好。朕一直以为你还小,总是孩子心性,不料倒让朕大吃一惊。原来安平是能够担当朕所托付的,所以,朕深感欣慰。
    夸我呀!天,大喘气过了点吧。感觉安稳些,自己反倒不好意思:承蒙父皇抬爱,安平只想为父皇分忧而已。
    好,好个为朕分忧,安平孝心一片,朕收下了。
    皇上,臣已为王爷处理好伤口。一旁的太医替耶律泓包扎好,等着大祸害发话。
    大祸害才有的笑意换成心事重重的表情,问太医:情况如何?几天能好?
    启禀皇上,剑伤虽深,幸好不在左侧。否则伤及心脉便回天乏术。但刺客拔剑致使王爷失血过多,据微臣看初始七天,需要卧床静养,切不可移动。微臣每两天来给王爷换药,逾月便无大碍。
    如此,便要耽搁了。大祸害听完,喃喃自语。
    启禀皇上,人都找齐了,现在院外候着。门口突然有人奏报。
    让他们都跪着,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擅自起来。
    遵旨。
    父皇息怒。苗头不对,大祸害要整人了,赶紧给他降降火:刺客狡诈,乘人不备偷袭,侍卫们也是无心之过。
    无心之过也是过,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险些酿成无法收拾的局面,纵然他们再无心,朕也决不能轻饶。朕要给大辽一个交代,两国之交非同儿戏,觉不能为了人情而影响社稷。大祸害言辞凿凿,胸中的怒气可想而知。
    安平坤和宫外一席话,朕……听得真切。可见安平懂得其中道理,而你此番求情,朕也明白你的不忍。但兹事体大,影响到我与辽国的邦交,朕绝不姑息。
    是儿臣愚钝,父皇一席话儿臣茅塞顿开。
    大祸害拍拍我肩膀,长叹口气,说话带着疲惫:泓瑾王爷这,朕就托付于安平。只是要辛苦你了。
    我赶忙道:父皇请放心,儿臣自当尽全力。王爷早一天醒来,刺客之事才好追查,再者,王爷乃大辽皇帝之弟,儿臣于理也该在旁照顾。
    好。坤和宫的安全朕会即可着人多派侍卫保护,安平有何需要,吩咐下去便是。另外,朕也会让皇后找些得力可靠之人来帮你。毕竟安平贵为公主,不必事事亲为。
    儿臣明白。我微屈膝,低头道:还请父皇放宽心。王爷就交给儿臣吧。不过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恳求父皇能答应儿臣。
    何事?
    我双膝跪地,仰头看着大祸害,真恳道:那些侍卫,父皇……手下留情。父皇盛世明君,爱民如子,宫里的侍卫平日尽心尽责的守护大内安全,好歹也算是父皇的子民,今晚之失也许他们技不如人,但泓瑾王爷如此武艺高强也被刺客击伤,更别说普通的侍卫。还望父皇看在儿臣的薄面,能够从轻处罚。待王爷病好,儿臣便要远嫁。大喜之际,儿臣对故土纵有万般不忍,千般难舍,却更希望能够笑着离开,希望胧国上下能为儿臣祈福祝愿。若有人因此丢了性命,一是不吉利,二是儿臣心里将无法释怀,所以,父皇——答应儿臣吧,就算为儿臣下半辈子积德积福。儿臣——先叩谢父皇圣恩。不待大祸害回答,我额头朝地,三叩首。
    无论前世还是此生,自己一直生活在安逸的环境中,没见过刀光血影,那些古装片里演绎的杀戮场面,我始终痛恨。对于太平年代走来的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哪怕谁间接因我而死。眼前的一国之君,为了家国天下曾经赐予他自己心爱的儿子杖刑,如今耶律泓伤重,难保大祸害不会急怒攻心一道圣旨把无辜的侍卫全都咔嚓了,我于心何忍。
    一番话全于肺腑,说的自己颇为感动。大祸害慢慢把我拉起,凤眼深藏思虑,面容整肃。一旁的太医垂首站立,大气不敢出,大概没想到我还是违背圣意,出言求情。
    既然安平这么说,朕……就看着你的面子上,饶他们一死。半响,大祸害终于开口,瞥见窗外已露微稀晨光,不觉用手暗暗太阳穴,低声道:不早了,朕要准备早朝,安平也休息吧。陈太医,随朕到御书房。
    儿臣恭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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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房内只剩我一人,立马垮掉似的长舒口气,才发觉已经累得不行。支撑着走到床边,扶着床沿坐下,那个人无比安静的躺着,被子压在腋下,露出小半截赤裸的前胸和纱布绷带。我抬起他的手,轻轻抽出被角,往上拉至其颈下,盖住他身体的肌肤。然后四下向里摁拢,以防漏进凉意。
    仔细看看没什么不妥的,这才靠着床边边花板,观察着耶律泓。他的样子似乎好过点,眉头舒展开来,一脸安稳像。除了脸色白的依旧吓人,其他倒没不同。近看,他和龙君兰五官的确有些相似,可再细看,虽都眉宇间贵气天成,可前者清逸如兰,脱尘离俗。耶律泓的脸部轮廓则更为硬朗些,额头平坦光洁,两条斜长入鬓的黑眉弯出干净利落的眉峰,霸气却非张扬,显示出主人的稳健内敛。
    此时,耶律泓的呼吸平缓清晰,好像睡的很熟。我靠近些,用指尖替他轻轻理去沾在面颊上的碎发。他的发髻仅仅用乌木簪简单固定,其余头发松散的铺在枕上,颈后。只是经过一场混乱之战,两侧鬓角松懈,落下的发丝有些沾着血渍,黝黑暗红,还有几根上的血已然凝结成块。
    睡觉怎能不洗脸?受伤了跟要弄干净,才会舒服。于是我打开门,吩咐站在走廊值班的两个小太监去打盆热水,把耶律泓擦浑身上下擦干净,换上干净的内衣裤。
    仔细王爷的伤口,动作尽量放慢放轻。我嘱咐完,退出房间,阖上门。
    沿着走廊慢慢移步,呼吸着清晨还带微凉的空气,驱走几分倦意。抬头极目,坤和宫上,高云深处露出隐隐天光,一夜即逝。闻到花香晨露,看处处苍翠葱郁,如此安逸的画面也难以赶走心头重虑。接连出现的刺客,耶律泓意外受伤,都是因为和亲。如果可以,恨不能马上离开,一日千里敢到大辽,去完成我那该死的使命。留下一日,便是多一分危险。我怕死,可我更怕就这么死了,会与那些我的至亲,天人永隔。
    怅然而叹,如今才觉得自己要面对的是何种如履薄冰的未来,彷佛孤家寡人,形单影只,愁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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