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一处有着铁栅栏的院子外停下，背靠砖墙，身边一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萎靡不振的常春藤，指间的烟泯灭不定，沈允灲低头狠吸了一口，走到旁边的垃圾桶边捻熄后扔进去，正准备掏出第二根烟，马路上突然想起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附近是住宅区，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才是，这么想着漫不经心抬头循声看去。
    远远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一边跑一边四下查看，显然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双眼睛疯狂在黑暗中搜索。
    沈允灲掏烟的动作停下，就那么站着看着那道身影由远及近奔来，他所站的位置在小区的大门口，垃圾桶在入口处高大的大理石雕塑下面，正好挡住秦耀的视线。
    眼看着他大口喘息拼命睁大眼焦急寻找，沈允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出不了声去叫住他，回想起这两年来自己为他做了些什么呢？
    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改变视而不见，把他的百般呵护当做理所当然，试问，自己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这样对他？
    心，就这么为那个高大焦急到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背影慢慢疼起来。
    终于在那个身影即将消失在转角处时，沈允灲轻轻唤他，“耀——”
    很轻的一声，怕叫得太大声，唤醒自己心底那些遥不可及的奢望。
    然而即便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声，也让秦耀停下了脚步猛然转身回头，沈允灲不确定他是否能看到自己，想着是不是要从阴影里走出来，身体却被突然大力抱住，后背砰的一声撞在墙上，秦耀急促的呼吸在耳边好像要燃烧起来。
    他在颤抖。
    指尖的触感告诉自己，沈允灲缓缓抬起手扣住秦耀的背，身体被抱得更紧。
    秦耀大口大口在他耳边呼吸，断断续续说：“我到公园里找你没找到，问门口的人他们说你根本没进去，就一路找过来。灲，不要这样对我。”
    沈允灲呼吸一滞，松开他不明白看着他。
    秦耀怜惜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哀求般诉说：“不要这样对我，灲，我也会害怕。不要一声不响离开，我受不了，一定会受不了，我会发疯的，灲！”说着不由分说垫脚吻上沈允灲冰冷的唇。
    噬咬着，凶狠地，惩罚般摁住他的后脑勺长时间不肯松手，秦耀不肯罢休深深纠缠着他的舌。
    从来没被这样吻过，简直像要被吃下去。
    到最后秦耀松开手的时候沈允灲已经瘫软在他怀里，秦耀在旁边找了个台阶坐下来，抱着他的头，梳理起他的头发来，很柔软，温凉温凉的，很舒服，像他的人，不过他却是块冷玉，“灲，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会答应让你回美国吧？”
    “嗯。”沈允灲头放在他膝盖上慵懒应声。
    秦耀轻笑一声，说：“你出来两年多了一次都没回家过，我早想放你假让你回去看看父母的。”
    沈允灲身体一僵，随后说：“我父母都死了。父亲在我出生的同一天上吊自杀，母亲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生病死在医院。”
    “十六岁之前我以为自己会永远孤独下去，没有希望没有信仰，可是，我碰到了晓风——”沈允灲清冷淡漠的声音在冷风中静静流淌，秦耀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然而话头却就此打住，低头看去，沈允灲眼神迷离，思绪已然飞到了别处。
    没有追问下去，秦耀紧扣住他的手，轻拍他的背，感叹一声，说：“十六岁啊，灲，十六岁的时候我已经是个流氓了，十二岁那年的某一天我妈扔下我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我被邻居收养直到十五岁考上高中读了不到一年无法再继续学业加入地方上的组织，每天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浑浑噩噩过得像条流浪狗，有一次一个兄弟抢东西犯到了孟叔头上，被抓住打了个半死，要我们老大出面去要人，你想想哪个老大会为了手下的一个马仔去得罪黑，帮教父？没办法，我单枪匹马去要人，是安叔心肠好不仅救了我们，还劝我加入‘东联’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管教，从那时开始我就特别拼命，十八岁的时候一个人单挑一个超过百人的堂口，还死里逃生成了帮里的干部。
    再后来遇到朱妍，她教会了我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告诉我我们不是野兽，也不是在战场上，没必要一天到晚打打杀杀，活得暗无天日。为了她我反出‘东联’，不，应该是为了我自己吧。我虽然从小无父无母，但是并未经历过真正的黑暗绝望，所以一直渴望堂堂正正走在人群中。灲，也许，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样的，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痛的一定不是失去的，而是从来未曾得到过的。”
    听到这里原本一直无动于衷的沈允灲动容抬起头，仿佛第一天认识他般，惊讶反问：“是吗？我痛的不是失去的，而是从来未曾得到的？”
    停了一会儿又说：“耀，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晓风走了，我痛不欲生，蝶走了，子键走了，雷躲着我，世界苍白如纸，我不知道怎样活下去，每呼吸一口气就感觉更加疼痛一分绝望一分。”
    因为从来未曾得到而纠缠不休，因为在得到之前就突然失去而倍加痛苦，又因为这样成倍的痛苦而绝望。
    如同亲情，在还未成形前就因父亲的自杀母亲的冷漠对待而扭曲成恨。
    如同友情，在决然的孤独黑暗中与晓风的相遇成为唯一的希望，于是将其扭曲升华至爱情，又因这样的爱过于执着疯狂再次扭曲成恨。
    如同爱情，在与蝶，晓风之间混杂了亲情，爱情，友情而摇摆不定互相折磨互相伤害，结果导致疯狂导致生离死别。
    一切都是在来不及的时间里灰飞烟灭。
    “原来是这样——”沈允灲低声自言自语完后再次趴在秦耀腿上，闭上眼。
    知他不愿再谈下去，秦耀也就闭上嘴抬头看天，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飘荡片刻后消散，深蓝色的夜空如丝绒般厚重，只一两颗星星透过云层顽强不息的闪烁着，明天又是个大冷天吧，不知道灲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来不来得及去买些土特产带回去给岳父大人，耳边树叶唰唰响得有些碜人，秦耀握紧沈允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