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笛  第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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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筝一曲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江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燕。弹到肠断时,春山眉黛低。
    纤纤细指,细细柳眉,淡淡哀愁。风小奕静静地拨弄古筝,筝音如泉水般汩汩涌出,韵律像湘江之水清澈平静,无波无澜。
    一仆从模样的青年拉开隔物的珠帘,将一锭银两和一张字笺塞进了风小奕手里。
    “我家少爷给姑娘的。”青年说道,退了出来。
    “少爷?”风小奕双眸往对面望去,一袭白衫,一管长笛,英俊冷漠的面容。
    风小奕默默一笑,自卖唱以来,已记不清有多少轻佻的男子向她递过恶心的情诗。
    带着一惯的轻蔑,字笺慢慢打开。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字笺上竟是杜牧的《泊秦淮》。风小奕心中微微一动,手转珠帘,重新审视双眼如水静的少年。
    轻轻提笔,只写下自己的心境:“蒙兵铁蹄欲南下,四亲离散家天涯。商女深知亡国痛,养口迫唱**花。”
    少年收到字笺,脸色一变,对着风小奕站着的地方深深鞠了一躬,风动长衫,好像带动着幅静默的水墨画。
    “何故行此大礼?”风小奕卷起珠帘,轻轻问道。
    “姑娘好才华。”低沉的声音掩饰不住出尘的隽永。
    “见笑了。”
    “姑娘筝声很美,不过……”少年顿了顿,“不同于华灯初上时高扬筝声,姑娘的筝声过于悲戚。”
    “只是‘**花’罢了。”
    “姑娘,我之所以那样,只是想见见这名满湘江的‘秦楼月’是何模样。”少年说道,眼里是风小奕许久未见过的坦诚。
    “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我不是已经出来了么?”风小奕道,原来与那些轻薄男儿同样的理由,可风小奕没有厌恶之心,记不清已经有多少时日没有见过如此清澈的双眼了。
    “世间传说,‘秦楼月’是只闻其声不见其面,那一层帘,便将你的面容隐藏住了。”
    “原来如此。”即便明白是激将法,风小奕没有愤怒,少年清澈的眸子中似乎那般一尘不染,她知晓自己不讨厌他。
    四目相撞,相视而笑。
    “这是我从市集买的饰物,本想送给家妹,现送于姑娘,以示我的歉意。”少年拿出一对造型精致的玉镯,玲珑剔透。
    “这……”
    “收下吧。”少年笑笑。
    风小奕才发觉,那冷漠面孔下的笑容在月光下如此温暖人心。轻轻接过玉镯,一切随着静波涌动。
    船无声无息地靠岸。
    “姑娘,我叫慕容轩。”下船片刻,少年转过身。
    慕容轩!
    双眼再也无法从那已远去的身影挪开。
    儿时的玩伴,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童年的嬉闹,尽显风小奕脑海之中。
    她凄然一笑,只是同名同姓而已,为何如此激动。
    “我叫风小奕。”风小奕柔柔说道,即便少年已远去,可她坚信少年能听见。她试着找寻曾经依恋的身影,得到的却是完全陌生的感觉。
    -
    窝阔台——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无法猜透孩子的心思。自己想为他做些什么,可他总似心如止水般毫无欲望。
    “海桑,这次你去中原,可查到慕容轩的底细?”窝阔台坐在大汗宝座上,看着站在台下,一言不发的海桑。
    “我只查到他出生于一个已经没落的士族,并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海桑双眸如海,窝阔台却莫名地一阵心痛。
    “难怪我们用格桑玉贞为招抚条件,他也不肯屈服。”
    “这本来就不是个好法子。”
    “也对,格桑玉贞喜欢的是你。”
    “父汗,说这话会遭天谴的。”
    “我忘了……我对不起你们兄妹。”窝阔台闭起了眼,整个汗国,只有海桑能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自己心中的愧疚永远无法抹去。
    父子俩对望一眼,心中共同的痛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海桑,你十九了……”窝阔台喊住要退下的海桑,“已经不小了。”
    “父汗,还有什么要吩咐么?”
    “你就不要求什么么,这么多年来你就没向我提过什么,即便三年前……”
    “我还不需要什么。”
    “你总这样。”
    海桑走出行宫。蒙古大漠的巨风卷起阵阵沙浪,天色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
    海桑闭住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如此干燥。
    “看招。”一少女娇媚的声音。
    海桑只感觉耳边一凉,他没有睁眼,顺手拈来一招擒拿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厉害。”少女发出清脆如银铃的笑声,“闭着眼都那么能打。”
    海桑睁开眼,风中矗立的是一个带着甜甜微笑的蒙古少女。
    “格桑玉贞?跑这来干什么?”
    “怕你被人拐跑呀。”
    “胡闹。那么大的人了,还会被拐跑?”
    “怎么不会?想拐你的姑娘多的是呢。”
    海桑对着格桑玉贞轻轻一笑,格桑玉贞脸上一阵红晕。
    “笑什么?”格桑玉贞垂头说道。
    “笑你不像个公主。”海桑仍旧笑着,好似自己若是冰霜,此就是融化冰霜的煦阳。
    “你敢笑话我?”格桑玉贞佯装生气,扬手要打。
    “停手,姑娘可别那么粗鲁。”
    “算了,看在你给我买首饰的份上,饶了你。”
    “你喜欢就好。”
    “海桑哥,中原的女子美么?”
    “恩。”
    浮现的是风小奕楚楚动人的身影。青葱玉指,粉香萦绕。
    -
    蒙哥——
    即使你的心如呼伦贝尔草原般广阔无垠,即使你的双眼如皓月般阴郁,即使你对我总是那样冷漠无情,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打开你神秘的心扉。
    “哥,那是海桑和格桑玉贞吧?”忽必烈看着远处的二人。
    “是。我们这次秘密从蒙古本土到这里来觐见大汗,不想刚巧碰到海桑从中原回来。”蒙哥的眼光和忽必烈望着同一处。
    “我看你不是‘碰巧’,而是故意选这样的日子。”
    “五弟!”
    “哥,海桑是我们的堂弟啊,你会遭神怒的。”
    “你还记得海桑的孪生妹妹么?”蒙哥道,已故三年的莫桑,正是海桑的孪生妹妹,蒙哥喜她十年,可惜兄妹二人对他都一模一样的冷漠。
    “记得。”忽必烈道,也许蒙哥在乎的不是喜欢,而是“得到”,莫桑香消玉殒,不想蒙哥的执念还是如此的强烈,只不过将那份执念转移罢了。
    “我不管什么‘神怒’,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宁愿死在行军毡中。”
    狂风怒号,如同蒙哥狂躁的心。听闻莫桑的死讯时自己几乎绝望,可是海桑那夜在莫桑坟茔前的笛声唤起了自己无限的眷念,为何兄妹二人有相同的面孔,为何兄妹二人的笛声如此相似,回答自己的只有那夜清冷的月色。
    这谈何容易。忽必烈冷笑。暂不论海桑麾下的精兵铁骑,那次与海桑一同去中原,便亲眼看见海桑与少林方丈对打,只输三招而已。海桑如同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攻克不下。
    “再坚固的城池也有疏于防备之处。或许格桑玉贞……”一只飞蛾飞进蒙哥的手里,蒙哥狠狠一捏,蛾粉随风散去。
    “你这就错了。”
    “何以见得?”
    “也许‘秦楼月’更能攻下这座城池。他对格桑玉贞也许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呵护罢了。”
    “你怎么知晓?”
    “我不会让哥哥想要的猎物脱于我的掌控。你可知跟随海桑去中原的只有佟古尔一个仆从。”
    “难道说海桑的心腹佟古尔……”
    “更是我的心腹。”
    蒙哥心中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恐惧。
    -
    海桑的身子打了一个冷战,熟悉又厌恶的感觉。
    “哥,你怎么了?”格桑玉贞关怀地问。
    “没什么,风有点大。”海桑看着远远的二人,只希望早早离开。
    “自从莫桑姐死了后,那两个哥哥一直缠着海桑哥呢。”格桑玉贞叹了口气,蒙哥喜欢莫桑,有心的人都能看出,可莫桑从不搭理蒙哥,三年前莫桑亡故,蒙哥看海桑的眼神却逐渐开始像看莫桑,因为二人孪生。
    “我头有些疼。”那夜笛声完毕,海桑看到了蒙哥无法抑制狂喜的双眼。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莫桑姐的。”格桑玉贞道,海桑的眼中没有悲哀,格桑玉贞明白海桑的性子,如此的悲痛只会抑于心底的深处。
    “不……我没什么。”
    “你要好好歇息。”
    “好,不过……我这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地牢。
    海桑打开铁门,一阵铁镣的响动。
    “谁?”满脸胡须的慕容轩掩饰不住昔日的英挺。
    “海桑。”
    “海桑?”慕容轩无法相信,比自己看起来还年轻的男子竟是屡屡使宋兵闻风而逃的蒙古大将。
    “没想到你那么年轻。”海桑说道,慕容轩的名字也是蒙古铁兵心目中共同的噩梦。
    “彼此彼此。”慕容轩冷冷地说。
    海桑看着慕容轩身上道道伤痕。一道重叠着一道,已分不清哪道是战场的刀伤,哪道是皮鞭抽打的伤痕。
    “像你这种富家子弟,应该去考取功名,不应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海桑走近慕容轩,捏捏铁链。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何苦呢?”
    “家国有难,当投笔从戎。”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海桑冷冷一笑。
    慕容轩凝视着海桑,心中莫名陈杂。
    “你的未婚妻叫风小奕吧?”海桑顿了顿。
    慕容轩眉头一耸。
    “我冒你之名,在中原遇见她。她活得很辛苦。”
    “是我对不住她。”
    “如果你肯归降的话……”
    “做不到。”
    海桑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往铁链上暗使劲道,铁链便从慕容轩身上滑落。
    “好深的武功造诣。”慕容轩也是赞许。
    “如果不是浑身是伤,这铁链可束缚不住你。”
    “你想干什么?”
    “拿着这金牌走,没人拦你。”
    “为何要放我走?”
    “我很欣赏你。听说父汗并没有用正道擒你。”
    “你……”
    “下次在战场上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慕容轩作了一揖,头也不回地走出狱门。
    放走慕容轩的代价,是海桑两个月的闭门思过和鞭笞三十,是窝阔台亲自为儿子敷上最好的伤药,是行鞭笞之刑的狱卒不明不白的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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