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不同尘土别，水云踪迹去悠悠——杜牧】
    旌旗猎猎，被漫天滚滚黄沙卷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兵器闪闪银光，将半壁天空照亮。
    劲风中一声巨响，林中那白额吊睛虎一声沉闷的惨叫，左眼鲜血淋漓，欲向射箭的完颜亮扑过来，完颜亮手起刀落，将猛虎斩为两半。鲜血伴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四处飞溅，溅了完颜亮身旁的柳孤云一身，柳孤云不禁皱了皱眉。
    “云儿，怎么不躲。”完颜亮闪下马来，“带你出来，就要如此扫兴？”
    柳孤云轻轻笑道：“确实让陛下扫兴之至，只不过如今骑马田猎对罪臣而言，困难了些。”
    “真的不行？”完颜亮将箭递于柳孤云，“记得当年劲风中射虎，夺魁的是你。”
    柳孤云接过弓箭，笑道：“哦？罪臣不曾记得。”若不记得，大约也是自欺欺人，劲风射虎本非易事，自己却在逆风中射中猛虎心脏，使其不及挣扎便已倒地。
    只是那次带回的荣耀不是欢乐，而是柳寒烟欢呼的背后那双如饥似渴的眼睛，那双如同当年唐玄宗看本是寿王妃的杨玉环那双如同虎豹的双眼，于是种种噩梦接踵而至，再也无法醒来。于是更想忘掉属于自己的任何身份，只作一个虚假的商贾，纵情声色。
    “试试无妨。”完颜亮露出一抹笑意，“你旧伤未愈，就射那只惊恐的雄鹿吧。”
    柳孤云顺眼望去，不远处一群士兵正将惊恐未定的鹿群赶往一处，供完颜亮射杀取乐。
    “都是被玩弄的主。”柳孤云心中冷笑，搭弓射箭，完颜亮看他姿势，笑道：“若不是亲眼看见，谁会相信你已功力尽失，做了十年商人？”
    柳孤云不答话，羽箭射出，却偏向了一旁士兵坐骑的臀部，那马吃痛，“嘶”的鸣叫起来，带领群马向这边奔来。
    完颜亮身旁的官兵立即四散逃开，只有柳孤云稳稳站在中央，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云儿，躲开！”完颜亮将柳孤云抱上自己的坐骑，策马躲避。
    柳孤云一声轻啸，领头之马迅速停了下来，其余众马也集在它身旁，混乱的场面顿时平静下来。
    “云儿，把你双手摊开。”完颜亮一脸严肃，与柳孤云同时跃下马来。
    柳孤云并未违抗，双手与手腕的伤痕印入眼帘。
    “十年前我亲自挑断的？”完颜亮道，十年前柳孤云惹恼了自己，挑了他双手双脚的筋脉还不解气，又欲将他鸩死，可是这个本应在地府的侄儿不但活着，还成了自己毋庸置疑的亲生儿子。
    柳孤云点点头，换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哐”的一声，完颜亮将柳孤云手脚枷锁切断，“果真如你所说，拜不得将了？”
    柳孤云跪下身，道：“谢陛下。”接着笑道：“以罪臣如今的身子骨，拜将确实万万不能。”
    “但我定要将你带往战场，看我如何将江南拿下，夺得无尽的美女财富。”
    柳孤云浅笑，如今完颜亮杀意疑虑皆已消除，自己已到必须出征时刻，心中不禁有种解脱之感，“寒烟，再等我一等。”
    “也罢，当年孙膑张良也未曾拜将。”完颜亮道，当年孙膑被师弟庞涓算计，挖去髌骨，取名“膑”，帮齐国出征时并未拜将，而汉高祖刘邦谋臣张良虽满腹计谋兵法，但体弱多病，大多时候跟随刘邦左右，也未曾拜将。
    柳孤云默默不语，完颜亮道：“你做军师，跟随我左右。”柳孤云不置可否，完颜亮此招一来可向柳孤云宣布柳孤云当年固执己见的错误，又能将柳孤云一切动静掌握在手中。
    柳孤云并未谢恩，完颜亮道：“听说你摔了玉鱼？”
    柳孤云漫不经心地笑道：“也由此付出了代价。”
    完颜亮“哈哈”笑道：“你母妃向来如此，她是你母妃，才叫人打你，母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你可别放在心上。”
    柳孤云点头浅笑，心中不禁不以为然，是否杀妻弑父鸩己占母的仇恨也得因父子之情而一笑泯恩仇？
    “对了，兵符还在你那里？”完颜亮随口一问。
    “不错，做成了玉箫。”柳孤云答道。
    完颜亮不禁暗暗有些惊讶，不想柳孤云竟如此老实地回答。
    柳孤云将断箫取出，“罪臣由位得道禅师指点，将兵符溶化，做成玉箫，压住身上戾气。”
    完颜亮笑道：“这东西对我也无甚用处，你还是留着吧。”完颜亮心中暗笑当年被自己杀死的金熙宗竟将此物看得如此宝贵，此物虽传自武安君白起之手，由他于坑杀的四十万赵军土地中取出，浸满人血做成血玉，但怨气太重，寻常人得到，便会遭受无妄之灾，只有出生犯天罡地煞者得之，乃能以毒制毒，压住血玉诡异邪气。
    残箫玲珑，完颜亮心中感慨，“儿媳当年仙去也是憾事，想你也伤心多年了吧，待得胜回来，你也得续弦了。”
    柳孤云心中默默一震，儿媳？当年触摸柳寒烟身子时可曾想过绝望呻吟的是自己的儿媳？而亲生儿子在牢狱中饱受伤筋断骨的煎熬，痛不欲生。
    “人之性，何能改？”柳孤云暗自嘲笑自己那极蠢的念头，完颜亮怎会想到这些？若想到，怎会大杀宗室，将宗室妻女占为己有？
    完颜亮又笑道：“也听说你在江南纵情声色，逍遥得很哪，怎么，何时改变的？”
    柳孤云笑道：“从那鸩酒开始，当时觉得若有来世，何必如此亏受自己，还不如游戏一生，少了多少疲倦。”
    “哈哈，我看若不是逼你，你也不愿回了吧。”完颜亮一阵大笑，柳孤云的直白让自己疑虑不断消除，“你看，我将宫殿栽上江南独有的柳枝，就是要吞灭它，到时候你想到哪里就去哪里。”
    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柳孤云又是冷笑。天下之大，自己不知该往何处。天下又小，小到自己想带完颜亮去的地方完颜亮不会想去，又不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