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是深湛如沧海的蓝，右边、则是闪耀着天穹光芒的金色眼瞳，细致如画，透澈如琉璃一般的颜色立刻吸引了每个人的注目。底下不知是哪一位，轻轻喃道：“难道这就是伯爵的新娘独有的——”
    “妖瞳吗？”一个温和的女声蓦然接上，众人回首，人群的最后，鹅黄的裙裾神态宛若骄傲的飞鹰，那是——
    道斯差点惊呼出声，她是什么时候站到那里去的？那个似笑非笑、绝类嘲讽的表情，却是慕丝独一份的，“那算什么妖瞳？”
    “瞳彩殊色，双彩异象，妖瞳者。”诺朱唇微张，声色清脆。
    慕丝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克利特子爵也一眼就认出了她，不由有些发愣，还是赶上了吗？他咬咬牙、忽然扯开一个笑容：“殿下，作为亲王，作为血族最高贵的存在，您是否愿意迎娶小女？”
    道斯一惊，他倒未曾料到克利特子爵会问得如此直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我……”
    “当然不行！”奇洛徒然截断了道斯的话语，虽然冒昧，但却也让道斯松了一口气，“诺不能嫁给他，她是我的新娘！”
    诺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些怜悯的神色开口：“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妖瞳的拥有者啊，注定是要成为伯爵的新娘的。”
    “妖瞳和伯爵的新娘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闭上那只眼睛，嫁给我。”
    诺倒抽一口冷气，她万想不到奇洛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这样奇异的场合，这样突兀的问题。的确有一刻，她动摇了，想脱口而出说好，但是她只是把头侧向一边，座下是华丽和冰冷的传说，金色的右眼熠熠生灿：“总之，拥有妖瞳就理所当然成为伯爵的新娘……”
    “可惜那不是妖瞳啊。”慕丝温和的嗓音再一次响起，不知何时，她已然跨越了人群，来到了诺的身边。她就坐在诺的身侧，轻轻抚摸着诺瞬间苍白的脸颊。她的速度简直快得匪夷所思，仿佛只是分了分神，她便已然坐在那里了。
    “伯爵的新娘，这个词汇最早源于该隐伯爵的未婚妻子。它并非是非伯爵不嫁，只是泛指血族皇帝而已，可是这个时代没有皇帝，连亲王也只剩下一位，他的辖地，遍及全球——他就是道斯。”慕丝将诺揽在怀里，一只手抚摸她金色的瞳，另一只手开始细细地揉起她的头发，碧色的眼睛盯得诺没来由地发慌，一动也不敢动，“瞳彩殊色，双彩异象，妖瞳者。不过真是可惜，五代以后的血族怎么衍得出妖瞳者？妖瞳，从来不属于蓝眸的你。”
    她将诺推给奇洛，独占王座，眉毛一掀，冷冷一圈睨去倨傲得像一个女王：“妖瞳就代表着古老、纯正、奇异和高贵的血统，三代以后，便鲜少出现，五代以后，更不复再现。拥有妖瞳的人之所以都成为了伯爵的新娘，那是因为这两种血统的结合，能衍生出最优秀的后裔。同时，也可以使妖瞳者得到点亮华蓝盏的力量。”
    “华蓝盏——”慕丝忽然严肃起来，一字、一顿，“其光所及，神鬼俱灭。”细眉一挑，慕丝玩味儿似的盯着奇洛：“想要吗？洛克•尼古拉斯殿下？”
    奇洛蓦地抬头，眸中精光暴长，口里却茫然问：“什么？”
    “难道不是吗，殿下？”珍的声音幽幽地响起，轻得仿佛只给他一人听见，却又像是隔了遥遥的时光，从过去穿越道未来。奇洛霍然瞪大了双眼。
    “洛克•尼古拉斯，拥有夜行族的王姓之尊。”奇洛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释然一笑，然后缓缓道来，“可是，我现在只是一个转生的卑微的吸血鬼，但我仍想要，华蓝盏啊。夫人，你能给吗？”
    慕丝的掌心里蓦然出现一个琉璃灯一般的小盏，掌心向前平平一推：“你想要的，来拿啊。”
    不动声色许久克利特子爵顿时暴怒起来：“华蓝盏怎么可以给这个卑贱的东西！他那卑鄙的双手怎么配触碰血族最神圣的华蓝盏！”
    “他怎么不配？”慕丝的目光定在奇洛身上，一边把头转向克利特子爵，“夜行王族，被誉为‘最后的骑士’的洛克•尼古拉斯王子殿下，怎么说都是值得你疯狂的身份啊。”那一刻，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奇洛似信非信地接过华蓝盏，他默默地抬起右手，食指只是向上一指，一簇白色的火光幽幽闪烁，“夫人，你输了呀，既然知道我是洛克，怎么能将足以毁灭血族的东西交给我呢？这是点亮一切的幽冥之火。”
    慕丝愣了愣，浅浅一笑：“是嘛，想不到洛克殿下还修习了禁术幽冥？”
    手指轻轻晃动，奇洛慢慢走向诺：“尼古拉斯一门的覆灭，有一半要归咎于你啊，小妖精。为了换取这只金色的眸子，你的家族真可谓不遗余力了……”奇洛盯着诺金色得耀眼的瞳仁，好像要通过它看见另一个世界。那么巧的，那样的事都发生在那以后，他早已陷入沉睡，而他的妹妹——唯一可以就他们的珍佛妮也已叛逃了。劫数啊！命定的劫数！若非他们苦苦相逼，曾经那么温顺的珍佛妮怎么会逃开去？
    “可尽管这样，我要娶你，阿诺。”奇洛勾起嘴角生硬地笑了起来，“亲爱的诺•克里特小姐，你可愿意嫁给我？”
    “你可是真心要娶我？”
    奇洛耐着性子点了点头，诺又说：“可我是伯爵的新娘，怎么办呢？”
    “不用担心，我说过这并非妖瞳。”慕丝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诺尖利地瞪了回去，“闭嘴，你这女人！你懂什么！”
    “我吗？我可是另一个伯爵的新娘呢——慕丝•亚里亚诺德•艾伯蓝。”慕丝在众人的注目之下默然垂下眼睑，不消片刻，她倏地张开眼睛，紫银色的瞳色惊得所有人的眼睛如同针刺一般。不错了，这样的瞳色，至今只有艾伯蓝夫人一个了。
    “这并非瞳术，而是真正的双彩异象。”
    “原来你就是艾伯蓝公爵夫人？好，只要你愿意为我们主婚，我就嫁！”
    “可以。”
    话音未落，诺一扯外面的袍子，里面竟是早已准备好了的白色礼服，奇洛笑得暧昧不明，走到她的身边，从裤袋里取出一对戒指摆在礼盘中央，双双站定。一切都像设计好了一半缓缓进行，那预示着未知所的华蓝盏仍被奇洛托在手心，一场气氛诡异到了极点的婚礼就此开始。
    “洛克•尼古拉斯先生，你愿意接纳诺•克里特小姐为你的妻子吗？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承认她是你的妻子，尊重她，爱护她，不论永生或消亡，都不怨不艾、不离不弃？”
    “我愿意。”
    “诺•克里特小姐，你愿意接纳洛克•尼古拉斯先生为你的丈夫吗？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承认他是你的丈夫，尊重他，爱护他，不论永生或消亡，都不怨不艾、不离不弃？”
    “我愿意。”
    “请交换戒指。”
    当银色的戒指滑入指间的时候，两人默然对视一眼，一模一样的看不出喜怒的脸，那个冰凉的东西束缚的是一辈子的承诺，还是一辈子的枷锁？或者都一样吧。
    这样一场没有笑容、没有祝福的婚礼，唯一的点缀是生硬的脸庞和红色的血液，没有人劝酒道贺，新郎紧接着新娘步入那一栋仿佛隔绝于外面的小楼，在慕丝冷冷的注视下，所有人默默远离、慕丝幽幽冷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见证你们结为夫妇，伯爵将注视着你们。”
    “知道我为什么要娶你吗？”没有新娘的娇羞，面对笑得不明不白的诺，洛克冷冷开口。
    诺轻笑着摇摇头：“不知道啊。华蓝盏，你已经拿到手了。你早已知道我非妖瞳。你是夜行王族，更不可能因为地位娶我。那么，是因为什么呢？难道你喜欢我？”
    “喜欢你？”洛克仿佛停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紧紧攥住诺小巧的下巴，“让我告诉你好吗，亲爱的夫人？”
    诺的脸色白了下来，洛克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精致的脸庞，“因为我恨你，我要报复！”
    “一百五十年前，你的父亲，亲手将视他为手足的父王的头颅斩下，亲手颠覆了他曾经最亲近的兄弟的家族和王朝，而那时候还是任性的如小公主一般的你，像踩着一条狗一样踏着我的头颅！我觉得，让你成为那条狗的贱婢，是你最大的屈辱吧？”洛克松开了手，眼神却愈加森然，“现在，你已是了，我好高兴啊!”
    诺不由瑟缩了一下，眼前那种扭曲的脸，哪里还有一点奇洛昔日的影子。现在的他，洛克。洛克是一个疯子。诺鄙夷地望着他，冷冷地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可是你说，我为什么会嫁给你呢？”
    洛克不语，诺却轻轻地笑了，“因为我要活下去啊，如果不是你固执地要破坏我和道斯的婚礼，如果不是你一味的想要结果，艾伯蓝夫人是不会说出如此私隐的话东西！你道我为何要在父亲面前装着一副冷漠高傲、洞穿一切的样子？为什么！”
    诺“霍”地站了起来，指着洛克的鼻子，一字一顿：“那是因为我要活下去！”
    “父亲，他的眼里没有血缘！他只关心我能否给他带来利益，若不是这一只近于妖瞳的眼睛，他绝不会让我活到现在！他决不会留下任何隐患让别人威胁他！可是在艾伯蓝夫人说出真相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绝不会放过我了，既然你不能允诺我生命，那么我们就一起去死吧！”一把利刃顷刻划过洛克颈间的大动脉，血刷地一线流了下来，慌乱之下，洛克费了好大的劲才止住了血。
    “这样杀不了我的。”
    诺诡异一笑：“可是，你需要血来弥补你所失去的，我一定能比你饿得更久，我会看着你一点一点死去。”
    洛克低着头，缄默地接受着诺的嘲笑。透过凌乱的发丝，背后的壁炉被圈了起来，里面的残渣是寂静的灰黑色，默然。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想就会嫁给你吗？你以为的当真是那种纯真的小女孩么？诺•克里特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成的？那可比不得最后的骑士您啊！我不在意是不是会背弃血族，一点儿也不在意，我只想活下去，为什么没有人能满足我？”诺冷笑一声，“洛克殿下，你说在你死前我们聊些什么好呢？”壁炉上的蜡烛火苗攒动，鲜红鲜红却没有一丝活气。
    “可你忘了啊，亲爱的夫人……”喑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洛克平静地抬起头，不似方才的狂喜与躁动，竟也多了几分优雅，只是丝毫也演不出下面的扭曲与狰狞。他的手里多了一个琉璃一般的小盏，透着死气的微蓝，渗入血液与骨髓般无孔不入。
    一点白光徒然从洛克的之间蹿起，白与蓝交织，映出他可怖而疯狂的笑容。“你很想说吗？那么来猜测一下点亮华蓝盏后的事情吧！就让我们一起去死吧！去到摩诃地狱永远痛苦纠结！那里会有很多沐浴在华蓝盏的光芒下的我们的同伴！”
    “啊——”诺厉声尖叫，声音失控地颤抖着，“疯子！疯子！你要干什么！”
    不顾诺的阻拦，洛克缓缓地将白光移近，禁术“幽冥”！幽冥之火，燃烧的是生命，人深信没有什么是生命所不能点亮的，他当初冒死为之，就是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像狗一样没有尊严的日子他亦默默忍受了，他为这一天一无所有，死对他而言……算什么？
    引燃的瞬间，诺蓦然失声，洛克的心里浮现一丝奇异的快感，火苗兴奋地在指尖跳动，灯芯不断爆出微蓝的火花，却——
    无法点燃！
    指尖的白光瞬间暴涨一寸，但灯芯上的火花仍然微小。洛克有些慌了神，指尖的白光不断长大，诺大笑不止好像疯子一样，眼泪却不自知地顺着眼角滑落，重生的是喜悦、还是悲哀？
    “够了。”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下一瞬，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他的食指，指尖的白光理科消失无踪。
    洛克惊惧地回头，手心蓦地一空，华蓝盏已然出现在身后的慕丝手里，“你忘了，你已经放弃了纯正的尼古拉斯血统。即使燃烧生命，也无法引燃注重绝对血统的华蓝盏了。”
    洛克疯狂地攥住了慕丝的裙摆，嘶叫道：“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你是想要看玩得笑话吗？你看见了！怎么样！精彩吗？”他猛地抬起头，正对上珍纯粹的眼眸，完完全全纯粹的蓝，浅浅淡淡水晶琉璃一样透彻，那双犀利而明澈的透蓝眼眸，与初见时一模一样的带着无限悲悯。
    “珍佛妮……”
    于是，撤去幻术的珍向着洛克恢复了本来模样，“殿下，你选择了最坏的结局。慕丝说，如果你放弃仇恨，她便成全你和诺的生命，真是很可惜啊。”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那么我送你们吧。如你们所愿，一同去摩诃地狱吧。”慕丝淡淡地说，淡得连眉都不皱一下。
    诺狂乱地摇头嘶喊：“不！我不去！我不要死！”
    “诺，你背叛了血族。”慕丝冷冷的一句话让诺哑然失声。是的，原来在最初，她就是要死的。她扭曲的心早已背叛了该隐伯爵，背离了这个种族。因为那句话的确出自她的口、她的心：不论那个种族愿接纳我，我就离开血族。
    所以，血族亦抛弃了她。
    背弃该隐伯爵的同伴，当受华蓝盏之锋芒。
    妄图点亮华蓝盏的同伴，当受其锋芒。
    “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的结局。”洛克冷冷开口，“对么，夫人？”
    慕丝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本想放过你们的……”珍默默退出这寸许之地，慕丝托起华蓝盏，仿若琉璃的质地映出她白皙的皮肤，“你们一同去吧。”
    紫银色的眼瞳瞬间光芒大盛，幽蓝的火苗从掌心窜起，贯穿整盏，放出华蓝色的光芒，刹那笼罩所有。执盏的慕丝如同女神一般长发飞扬，唇角微合，清晰地吐出字来：“光之所及，神鬼具——灭！”
    五百年不灭的肉身立刻浮现出双翼和一对角，恍惚间却如风吹沙粒般四散开来，灰飞烟灭所以不留痕迹。
    半生纠结的两人终究还是不能分开，以后的生生世世，他们不会再老去了。摩诃地狱里静止的沙漏会一如既往地无视时间的存在。在那里，他们应该还会见到她的母亲吧。慕丝淡淡一笑，他们两个人终于还是白首偕老了，只不过并非完满，而是比翼双飞的悲哀啊，永永远远、纠结不清。
    慕丝安静地推开门，走下小楼，步履清晰。小楼下站了一地的人，满满的像在期待什么必然的结局。忽然就有人开口：“他们……”
    “他们都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