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的专注于琴乐，暂未发现我。而我素来眼力不甚好，以我与荷花池之距瞧来，那神仙形貌入眼也不过是一团模糊，可此琤崆琴韵当真熟悉不已，乃甚是别浦云归，若似幽谷豁然远远流出的泉水，应着了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也正此人间正得了一回闻，依我辨乐能力，绝是不易之论。正是个多事之秋，我立即掉个头，亦不得抱头鼠窜，得注意风度。于是挤出一副似有如无的微笑，正迈了两步，那琴音恰至结尾之处，一音落，秋鸾离，我暗底里恨不得踹自己两脚。通常好难得连连有，坏事总得相继来，踹两脚也是事后话，保持风度得回头笑应那抚琴的一句“这位仙人，何为来去匆匆？”
    亏他眼力非一般好，三两瞥就把混迹于仙群中的我。路旁来往的闲言碎语依旧络绎不绝。我万分提醒自己，现在身份是六哥，是六哥，得讲究风度，保持矜持，万一搞出个什么唏喱疙瘩，他煎了我层皮也非奇闻奇事。为此，我清清喉，过去一拜，赔笑：“仙友莫怪，在下耳有疾，久闻仙友抚琴实在难耐。”
    抚琴的一如上次在茶馆所见的千年冰块，神情冷如寒霜，却此中有切意，切意中若即若离暗带点调笑，道：“原来仙人嫌本仙琴艺低浅，方才本仙听……”
    原来他抚琴时纯熟一心多用，流言蜚语无不入耳。我迅速截住：“方才，由于在下眼力有待提高，故给那两位美人指错了路向。”心想，一会儿鼻痛，一会儿耳有疾，一会儿眼力低下，再一会儿岂不要嘴力有限，说不下去了？此路不通。况且，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此等地方本神久留不利。
    抚琴的“嗯”一声带着满腹狐疑：“仙人鼻不通，耳不充，眼不灵，倒是有一副伶俐口齿。”
    磨蹭了一会，我倒还未知道他唤住我究竟为何，不会是那群黄莺小燕们七嘴八舌的预兆吧？欲知事实，就得开问。渐觉他一双冷眸子温度有所上升。“难道仙人不知？”摊手往荷花池左侧一个木牌指去，上面分明写着“为梨园仙女安心保养，此地需清静，敬告各仙人勿持任何乐器进内”。我睁大眼睛，擦了一次复一次，回忆回忆何时出了此等规定，那抚琴的马上解释道：“几个时辰前，有位仙友替本仙接了请柬道于此献乐一番，且另有箫配乐，想必此仙人定是仙友。”
    原来又是一个白撞的。当真事儿要么不坏，一坏就坏到底。我挲了挲玉箫，想到那次在茶馆花苑里的事儿，突然有种冲动，假如对着他吹吹，会不会像有一次把八哥从流月台吹到了天东海一样把这登徒子吹到天南某座山。又突想起在紧急情况下九哥常说的一句，淡定道：“平日不出门，出门多事变，这天上地下的物事变得太不公道。”
    他双手一抱，脸上挂着一副玩味表情，等我解释。“也就与仙友一样，在下几个时辰前接到请柬便打算立即赶来梨园，可在下原用箫官暂被另一位仙友借去，只有在市集上临时寻了根破管子，匆匆赶来发现音质实差劲。为了确保仙友琴誉不损，优美度不减，在下惟有先行离场。更为此再三抱歉，再三抱歉。”我敢情他不敢来抢我的洗月箫，真敢抢我就把他吹到天南鹊山。
    他一手撑颚，些须戏谑：“仙人不提，本仙真忘了。也是半时辰之前，仙人以白燕传书于我道是箫管借于他人，未能寻得好箫管，本仙迅速回了信道把此演乐临时改为比琴乐，记得当时仙人回书道了同意。”
    千年冰块表明是针对我，我仅是往他那方指了指，所指的对象又非他矣。思至此，茶馆那回事犹让我重起一肚子火。虽一肚子火，可还得矜持，怎么说我现在男儿打扮，他认不出我，我反认得出他。本神不作个定断，我们就此没完没了，他闲着无事可干，想到底还是我亏时间。凤伯先生教给的七弦琴我学得不差。况且，本神推却，反显得甘于落后，无胆迎战；再况且，我不见得我的琴技会比他差。于是乎，浅浅一笑：“如此在下诚然糊涂了。那么在下只好献丑了。可在下还有个要求，诚然是比琴，有比就有赌。由在场观众作证，如果在下输了就拜仙友为师苦修三年，若仙友输了，可得答应在下一个要求。”我心底了哼了两下，我不保准自己一定赢，可反正我这身打扮换个时辰就消失无踪，他呢，我得想个完好对策以报上回无礼之仇。
    千年冰块并不问我什么要求，颌首让位，笑请我上座。我亦视意，收起玉箫，上座随选抚了一曲《离亭燕》。抚毕，我听有仙道：“此琴乐芙蓉叶落、悠扬委婉，堪入此境，实是妙哉，实是妙哉。”
    接着又有仙连连接道：“实是妙哉，实是妙哉。”
    我向千年冰块淡笑不语，他双眸从冷漠迥然成含笑如晴空万里，笑比河清：“仙人抚琴随心自若，甚似无心插柳柳成荫，音韵浑然天成，本仙甘败下风。”此话一出，场下更是一片哗然。
    我微微讶然：“仙友何妨不抚一曲？”顺手抽出玉箫旋了旋。
    他瞥了我的手上玉箫几眼，道：“既然本仙甘愿服输，仙人不妨道出贵求。”
    千年冰块的此类性格愈捉摸，愈迷糊，我亦不深思他之用意，突想起远在南荒的五哥知道我下北荒，顺便捎信来告诉我顺便到谒戾山附近的神囷山寻十条白蛇以作酿酒味料，于是道：“在下听说神囷山上有种白蛇食之不甘，用作酒料却是上等好材，在下急需又忙着活一时走不开，仙友就替我到神囷山捉十条罢。”
    他一口答应，自是认为小菜一碟，我却不那么便宜他。“那么三个时辰后在此等仙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