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若我能胜过时间，回到从前
    我会不顾一切地抓住你的手
    绝不放开
    又一次和日番谷告别，清回到独自居住的破败小屋，对着屋外的溪一次一次地练习微笑，然后再一次一次被自己难看至极的笑容打败。
    回到屋里，随意地把自己抛到铺满了稻草的床上，郁闷地闭上了眼睛。是不是自己不够聪明，才会连这个简单动作也花了几个月还学不会。
    再这样下去，就算小狮子还有耐心继续教，自己也一定会羞愧而死的。超懊恼地翻了个身，清把自己的脑袋埋进稻草堆里。
    “奶奶！我回来了！”日番谷一边推开院子的大门，一边对着院子里正不知在忙些什么的奶奶喊。然后，目光定格在了奶奶转过身的怀里抱着的碧绿条纹物体。
    “呀呀，夏天果然就是该吃西瓜呢。”奶奶一脸慈祥的笑意，把西瓜放进了日番谷的怀里，“来，冬狮郎去把西瓜泡到井水里吧。”
    顺从地接过了西瓜，皓发的少年一路小跑着到后院的井边去，蹲下身把西瓜放进打水用的木桶里，身后便传来了已经进屋做饭的奶奶有些遥远的声音：“呐，冬狮郎，雏森过两天学校有假期，说要回来啊。”
    少年的手明显地停滞，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便继续拉着绳子小心地把木桶一点一点浸到井水里。
    那家伙要回来关我什么事啊。动荡的水波把阳光反射进少年的眼睛里，亮得刺眼。我会让她承认我的。
    “小狮子已经很多天没来了呢……”有些落寞地自言自语，清走在小路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路边的石子，随即揉了揉脸颊，振奋起精神，“也好，在他来之前，我必须要加油了！”
    平静的水面如同明镜，清蹲在溪边，一遍遍地扯起嘴角，直到双颊一片通红。她从小便不会笑，因为从来，就没有人对她笑过，自记事起，从那些人的眼光里，她只看见鄙夷和厌恶。因为，她是怪物啊。
    总是这样，也就习惯了。如果他没有出现，那个用双手的温度唤回了她的皓发少年。她总想为他改变些什么，可第一件，便输得如此惨烈。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倒影中自己的脸，眼睑低垂，她喃喃：“今天……先回家吧……”
    摇晃着起身，那满地残阳，耀眼得如同鲜血。
    “啊啊！小白，你要去哪里啊？”身着红白两色真央校服的少女在身后急急地喊，稚嫩的脸庞因为焦急而染上了汗水。
    “吵死了！”日番谷白了她一眼，不满，“我只是出去走走，吃晚饭之前会回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就出了院门，仿佛自然一般，走到了通往隔壁街区的路上。“也好，去看看清吧。”这么想着，他一路小跑起来。
    “哇，小白怎么可以这样，人家难得才回来一次的。”黑发少女委屈地嘟起了嘴，身后的奶奶却轻轻笑了：“小桃啊，一会儿吃饭前你去把他叫回来吧，小孩子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事不想被别人知道啊。”
    “喂，听说没有啊。根木他们几个说要去教训那个小鬼啊。”一个中年妇女挎着菜篮子拉着身边的女伴絮絮地说着。
    对方则是一脸惊讶：“我不知道呢。其实那个女孩子也很可怜啊，年纪还那么小……”
    身边的同伴赶忙推了推她：“快别说了，那可是怪物啊，而且听说今天她是想要偷一个死神的刀，所以根木他们才要教训她的。”
    大妈们越走越远，日番谷却僵在了原地，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清她？！”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
    “千万不要有事啊！”一面在心中拼命祈祷着，他一面疯了一样奔跑起来。
    身后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少女跌跌撞撞地穿梭在小道间，大汗淋漓。琥珀色的眼眸受惊般睁大，浑身脱力，脚步也越来越虚浮，终于还是跌倒在地，脸颊溅上了污泥，那张素来安静的脸庞前所未有地染上了恐惧的神情，转过头去，惊恐的双眸映出那些有如魔鬼的追兵。
    自己根本没有想偷刀啊，只不过听说那个死神刚刚毕业，所以才想去找那把浅打问问有关真央灵术院的事。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清发现，自己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如果是以前，不管是打是骂，自己都一定不会逃的吧。因为那时的自己，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是现在不一样，她有朋友了，她还要陪小狮子去考真央，他们说好的！
    “不可以……被抓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清摇摇晃晃地向竹林的边缘跑去，“只要出了这里就……”
    打断了她的话的，是“哗哗……”的急促水流声，竹林外，竟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看你还怎么跑！”凶恶的话语，就在身后响起，清惊恐地回过身去。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没有用，什么都做不到。
    那一双双魔鬼般的手就在他的眼前生生将她推下河去。
    身子悬空的一刹那，她微微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然后看见那个从远处沿河堤飞奔而来，拼命向自己伸出手的男孩。
    但她却没有伸出手去，因为他们之间依旧隔着，那永远也无法穿越的距离。她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勾出一抹安静姣好的笑容。嘴角溢出的笑意，竟带甜。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微笑，因为他。
    逆光里，她如同枯萎樱花瓣般苍白的唇开了又翕。
    那句“谢谢你”，他永远也听不见。
    从来不知道，身体和水面接触的瞬间，会发出如此惊心动魄的声音。
    冰冷的河水，瞬间便淹没了一切。
    他一个人跪在清落水的河畔，一言不发，直到那黑发的少女找来。
    “小白，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他静静起身，依旧低着头，藏在阴影里的双眸，看不清表情，“我们回家吧。”
    “哦……恩。”雏森突然有些害怕，眼前的少年充斥着她所陌生的，清冷的气息。
    “呀，醒了吗？”睁开眼睛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面前坐着一对笑容和善的年轻夫妻：“先别起来，你的伤还没好呢。”果然，头上，手腕上，腿上，都还扎着绷带。
    “在河边发现你的时候，你浑身都是血，可吓坏我们了。”青年女子轻轻按住胸口，松了一口气。
    “河边……？”歪了歪脑袋，茫然的语气。
    “是啊，你怎么会掉到河里的呢？”男子也开口询问。
    垂下眼睑静静想了想，然后摇头。
    “那还记得家住在哪里吗？”
    依旧摇头。
    夫妻两交换了一个“果然是这样”的眼神，无奈地笑了。
    “大夫告诉我们你的脑部受了伤，很可能会失忆。但我们还是抱了希望。那么，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么？”女子的手轻轻抚上了那头亚麻色的发。
    “名字……”少女嗫嚅着。接着，模糊成一片的记忆中便浮现出一个少年的声音。“你就叫清好吗？”仿佛是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传来的，令人怀念的声音。
    少女于是便抬起了琥珀色的眸，认真地一字一句唤出了那个名字：“清，我的名字叫清！”那个最为珍视的，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名字。
    亲爱的亲爱的，对不起。
    原谅我，
    只是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