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虎口拔牙还希望全身而退，釜底抽薪，背水一战，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是一种不错的方法。
    只要是任务，不管简单还是困难，预期最差的结果，安排可能的身后事是云若雪素来的行事风格。对于失去记忆形单影只的云若雪，除了意莫和跟随她五年的丫头朝云，她唯一需要挂心的就是她那个疯疯颠颠的师傅——白老头。
    因此，雨润楼一个偏僻的侧门，云若雪朝云主仆整装待发。
    “朝云，叫个人帮忙提东西吧！”云若雪向陈嬷嬷交待了声，出门看到朝云身上堆满的物品。
    “不用了，朝云提得动！”小女孩骄傲抬头，满负重物，状似轻松地走动。
    云若雪向身边的仆人交代几句，走到女孩身边：“我们是去妙福寺，需要爬山的，你挑出贵重点的东西，其余的就托挑夫送上去。”
    女孩瘪嘴，默默拣出个小包，贴身带上。
    “媚儿准备徒步而去？”
    怎么想还是不放心的陈嬷嬷，走出主楼，疾步赶了过来。
    一来便看到这主仆二人站着，身旁没有云若雪惯用的轿子。这妙福寺所在的妙福山可是本城最高的山。娇滴滴的大姑娘居然想徒步爬上去？！
    “嬷嬷放心。慢慢爬总能爬到顶的。”云若雪一身利落的白袍，不同于时下流行的博襟宽袖，显得英气飒爽，俨然一个习惯行走江湖的独行侠女。就连头纱也未及肩，只一层淡淡的椭圆形的白纱垂在脸前，小巧精致。
    看陈嬷嬷仍是紧皱着眉头，云若雪又补了句：
    “媚儿想诚心拜上一拜，坐着轿子过去会让神佛认为云若雪没诚心的。”柔柔的语调十分虔诚。
    瞄了眼主仆的打扮。“朝云，照顾好你家小姐。”
    陈嬷嬷见多说已无益，吩咐一句，转身融入生意中。
    妙福寺是殷国最大的寺庙，虽是皇家寺院，但由于百姓从建寺开始便已诚心供奉香火不断，因此朝廷并没有剥夺民间使用的权力。
    殷国素来崇尚佛法，沿台阶拾级而上，诚心参拜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的人并不在少数。
    沿路郁郁葱葱的百年大树更显得深藏于山中的寺庙的清幽典雅，轻扬的梵钟一声一声若隐若现。
    “师傅。”云若雪敲着一个小木屋的门，叫唤着。
    让朝云把大部分带上山的东西呈给寺里的住持，趁着朝云分发物品，她便找了个借口出来。
    熟悉地绕到一旁的林子，左躲右避地绕上几圈，转出阵势之后就站在木屋前面。
    “说过多少次了，不用敲门，直接进来就行！”中气十足的埋怨声迎面而来。
    “师傅。”云若雪放下手中的物品，拿下头纱，恭敬地行了个礼。
    “今天怎么买了这么多？”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头走出里屋，惊讶却兴奋地问道。
    打量了下四周，云若雪瞥了眼跟前满面红光的老人，盯着老人不好意思地干笑并低下头去之际，默不作声地拾布，拧水，开始收拾木屋：“要吃上一个半月，这样你还会嫌多吗？”
    想起老头惊人的食量及听到之后可能的反应，云若雪淡笑着说。
    “一个半月？”老头果然如她所料，跳脚大惊，“那个死王爷又派你去做啥？”
    老头恶狠狠地问道。
    “卓家庄。”云若雪擦拭略带灰尘的小木桌，漫不经心地改变话题，“师傅这几天出去过？”
    果然，老头兴味十足地笑眯平日炯炯有神的双眼。
    “黑老头献宝说他又收了个天才徒弟。”老头话语中满带嫉妒和恼意。
    黑老头是白老头的师弟，两人简直就是活神仙一对宝。不需几日总是吵上一吵，闹上一闹，怎么说都没用。这两个老人，怕是要斗上一辈子的！
    以两人水火不容的姿态，黑老头这样献宝他的徒弟，白老头肯定是不舒服的。以老头的个性绝对不可能让黑老头独自炫耀，肯定带上几十种搞怪方法去试探试探考察考察。
    云若雪无奈地暗自摇摇头：“师傅试探的结果怎样？”
    难得这一次，向来眼高于顶的白老头居然没有讥讽嘲笑狂轰滥炸，反是尴尬地咳了声：“果真还不错。”
    能让白老头开口夸奖，看来是吃了黑老头那徒弟不少暗亏！云若雪笑了笑，没再开口。
    白老头见云若雪沉默，似乎怕她误会了什么，急急补充：“不过，那小子再好还是不如你，那个笨小子哪能跟云儿你比啊！更何况……”
    “更何况，他不像我那么会煮菜能喂饱您的胃，是吧？”这句话是师傅每次拿自己跟黑老头的徒弟比较后必说的结论。
    “是啊是啊！”老头连声应承，盯着桌上做菜的材料眼冒金光，想象着，连口水流下几百丈也不自知。他这个美丽又贤惠的好徒弟可是有着连宫廷里御厨都不如的好手艺。那个黑老头，哼，妄想用傻小子跟他换他的美美徒弟，等几百年后吧——
    云若雪也无意打断师傅的美梦，见小屋整理得差不多了，将师傅常穿的几见外套浸入水中后就开始洗菜准备好好慰劳一下白老头的胃。
    林子里引来的山泉水在夏日里泛着冰冷。纤长的手指在食物素材上飞舞。厨艺，仿佛与生俱来似的。她总能随意便煮出据老头说连御膳都比不上的美食，很多奇奇怪怪的料理食物的方法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脑中，催促着她去尝试。
    “黑老头那徒弟好像与卓家庄也有点关系。”老头等了片刻，终于等不及，走到厨灶旁，伸长脖子闻香，“那小子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装，云儿，你这次去，一定要替我教训他！”
    老头谄媚地看着云若雪，努力表现得很委屈，以期厨娘大人突发善心让他先品尝一两道小菜。
    一股嫣然暖意从心底蔓延，云若雪应道：“如果遇到的话，我会的。”
    不过，遇到的可能性不大。没见过面，没个名字称呼，即使见了也不认识。
    但老头显然很满意她的回答，咧开嘴又开始遐想，笑容里充满阴谋和诡异。
    “这道可以吃了！”经不住老头一脸的垂涎，云若雪指指一旁的香酥肉。
    “是吗？真是太好了！”
    老头捧着盘，丝毫不觉菜肴刚出锅的热度，张口就把肥嘟嘟的一块香酥肉往嘴里塞。
    “这次的香酥肉真够味，糖醋排骨也是绝顶……”老头边往嘴里塞东西边念叨着，“云丫头你啊，不如不要替那个混蛋王爷做事了。开个什么溢香饭馆折柳饭馆的，将那些没吃过好玩意瞎开客栈毒害他人肠胃的家伙，都给弄‘失业’！”这失业一词可是云丫头新近发明的，用来形容那些没工作没钱养家的人。他可是时常跟云丫头学些新词儿，拿到黑老头面前‘秀一秀’，唬得黑老头趴在他跟前哭爹喊娘的恳求要与他换徒弟。
    哈哈，他的云丫头就是好，人美如天仙，将他医毒二技学了个精通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还能烧得一手绝顶好菜，更能经常教他别人都听不懂的闪亮亮的词语！黑老头那些个傻徒弟怎么能比呢。呃，虽然其中某个傻徒弟的习武筋骨还是很不错的。
    云若雪不管白老头笑闹，径自将五珍汤盛好，置于老头面前：“师傅，食厨里有些煮好的菜，我用冰块镇着，应该能多放上几天。您的衣服，我也重新整理了下，按季节放在衣柜不同隔间内。”
    说着，突然想到还有更多要交待的，不等老头回话，云若雪继续说道：
    “换下的衣服记得叠在一起，我会让朝云定期到入口那边去给您换洗的。找衣服就按照格间找，别胡乱穿。夏天天气热，记得要时常换衣服，要不身上容易长小疙瘩。林子里傍晚之后天气比较凉，出外的话记得多带件长衫。睡觉之前记得洒床头瓶子里的水趋趋蚊，晚上也能睡稳当点。……”
    云若雪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这是她平日里一年都讲不到如此多的话语。
    “云丫头。”老头突然顿住手中的动作，不等她唠叨完就严厉打断她，用难得一见的严肃的神情看着她。
    云若雪点头，安抚老头神情中的那一丝惶恐：“别担心，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老头直盯了她半刻，继而长叹一声，便低头继续大吃起来。
    “师傅，我带朝云进来这里，如何？”师傅除了对吃，是个什么都不理不管的大懒人兼生活白痴。若她此去真的回不来了，就让他一个人在这，她实在不放心。
    “不必了，我没想过再让谁进来这里。老头我随便找个地方吃就行。”老头加速啃起鸡腿，吐气时腾个空问，“那个别扭的小子跟你去吗？”
    “嗯。”云若雪如实回答，本想让老头劝劝意莫，转念一想他的固执，决定了的事从来就不会再改变，让老头出马也不见得有什么用。
    “那小子带着倒也有些用处！”老头居然还挺赞成意莫的跟随，似乎高兴了许多，脸色更加红润，快活地大啃第二只鸡腿。
    意莫能帮上她很多忙，这个她也知道，只是太危险。不过，既然能带他进去，她就有信心送他出来，无论她自己能不能出来都一样。
    “师傅真的不需要朝云过来？”看着老头吃得红光满面，云若雪实在想不出若不再有人给他做吃的了他会怎样。于是，不死心地再问一次。
    “老头我连御膳房都进过，难道还会饿死不成？”桌上的饭菜在老头的风卷残云下已剩很少。
    云若雪打量着，暗想是否要再添些饭菜：“即使朝云烧的一手好菜？”
    “是！”老头干脆利落地回答，即刻又压低声音，“那丫头真的能烧出好菜？”
    “是。”云若雪淡笑，“平日教过一些。”
    老头低头思索，似乎有些动摇，但转而脸色变得十分慎重：“还是算了，我也打算出去一趟。”
    “师傅要出去吗？”除了去黑老头那儿，师傅这两年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云若雪有点惊讶，有缕不安从心底悄然升起。
    老头舔干净所有的盘后，满意地长吁一声：“黑老头说找到些好玩的事情。”
    老头对这件“好玩的事情”兴味十足，脸上满是期待。
    云若雪低叹一声，宽心许多。
    收拾完一桌的惨象，洗净衣服晾起。
    “师傅，朝云那儿差不多到时间了，我也该回去了。”云若雪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做白日梦的师傅，就往门口走去。
    “这次的香酥肉真的不错。记得早点回来，下次再烧这个！”白老头垂涎不已的表情在身后，即使不转身，也想得出来。
    原欲出口的话语被白老头突如其来的吩咐硬生生挡了住。
    一股陌生的温暖由内自外扩散开来。云若雪突然转身，面向白老头，眉角微微勾起：“师傅，您不是游说我多次让我随您去一次天山。这次事件一结束，我们就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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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嬷嬷，今晚云若雪准备唱新曲儿，您让伴奏班子申时过来寄媚轩。”
    从师傅那儿回来，一路整理自己微微有些失控的情绪，云若雪在玉润楼前深吐了口气，正巧遇到准备去寻的陈嬷嬷。
    “不是订好每月的十五推新曲儿吗？今儿才初一！”陈嬷嬷将云若雪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见一切无碍，松了松紧绷的神情。
    “是昨儿夜里的一时兴起之作。”陈嬷嬷毫不掩饰的担忧让云若雪原本收拾好的心忽地一紧，“想着早点开始准备。依旧十五时推出。”
    陈嬷嬷细察云若雪，见她神色自若，不似有忧愁烦心，虽心头依旧缠着一抹焦虑不肯散去，却只得低叹一声：“女儿若有事，千万别一人担着。”
    毕竟已有两年的相处，陈嬷嬷虽然毫不知晓云若雪的打算，却还是能从她细微的变化里猜着几分自己的心思。
    也幸而陈嬷嬷不是个追根究底的人。
    云若雪心底暗暗感慨，计算着何时告诉嬷嬷要离去月余之事。
    瞧过今夜的情形之后再做决定吧。云若雪计量着：“若雪知道了。”
    感念陈嬷嬷两年来真心的关爱，清清淡淡若有似无的笑容在白皙如玉的脸庞上浅浅浮现，凝脂般细致白皙的肌肤上镶出一弯粉红如樱桃美丽似新月的红唇，唇珠微微颤动。
    纵使同为女子，陈嬷嬷也为这样绝色的美丽所震撼，却同时也在心底暗暗惋惜。也正是由于这样倾城的容貌使得她这等追求淡泊之人怎么也得不到常人唾手可得的平凡和普通。
    “女儿好好准备新曲，妈妈这就派人去通知各位大人。”她猜不出她提前准备的目的，却知道她通知她这件事的目的。
    收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妓院里从来就不需要的怜悯，陈嬷嬷交待了声便转身离去。
    这个世界的事，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从来就不是个容易同情别人的人，只有这个美丽得沉鱼落雁妩媚得倾国倾城的女子除外。只是，唯一的这个她总是不自主地去同情的人，却是外表柔弱如水内心坚强如石，怎么也不愿意接受同情和怜悯的人。
    回到房间时已快接近未时。
    “朝云，替我准备沐浴的热水。”云若雪停在寄媚轩前，吩咐一直随侍身边的朝云。
    “是。”朝云退下。
    “意莫？！”云若雪推门，惊讶地看到坐在红木桌旁似乎已等她许久的意莫，
    “已经查到了？”
    意莫的黑斗篷放置在桌上，玉杯里的茶已不见热气。
    男孩目视着他，仿若未听见她的问话，一脸沉寂，隐隐有几分怒意。
    “我去看师傅了。”云若雪看着沉默的他板起的脸，不怒不恼，浅淡地出声解释，“去向他老人家交待一声。”这个孩子这段时间好像吃了炸药似的，很容易爆炸。
    男孩听了解释，敛去脸上刻意的沉寂和怒气，一脸认真和严肃：“那卓家庄果然怪异！”
    云若雪闻言神色一凛。
    “卓耀日，卓家老大，担着面上所有的事务，商界政界朋友都不少，而且风评颇佳，大多夸其温厚友善；卓耀月是二当家，担的工作不比卓耀日少，只是多在面下操作，庄内之人见过其的甚少。因此，外界对其评论很少，只一些不知是真是假赞其聪明能干的客套之语。”
    意莫停了停，看了眼身旁的女子。女子头微侧向窗外，面容清冷悠然，仿若在观赏窗外竹林风景。
    “这一明一暗，看来搭配得不错。”仿佛明了了什么，女子红唇轻启，冷淡的声音里隐藏着几抹玩味。
    见她不欲多做评论，意莫继续道：
    “卓耀星，两年间只回过卓家庄三次，上一次是除夕夜，每次都来得快走得也快，几乎没有人见过他。”
    意莫详细叙述收集回来的报告，最后眉毛稍拧地下个结论，“这卓耀星太神秘，怕不在卓耀日、卓耀月之下。”
    云若雪低着头，未作应答，只眉头一挑，示意意莫继续。
    “卓耀辰，从小至今从未离开卓家庄，每日都在耀辰居念书。但一年前已不再请夫子授课了。”意莫眼中浮起清楚的疑惑，“这卓耀辰，似是最简单的，却好像也最为怪异……”
    意莫不知该如何确切表达，抬头朝云若雪看去，但见她目光清冷，便敛去疑惑继续报告：“卓家二老已在关外牧场居住多年，只中秋和春节会回卓家大院。”
    意莫稍顿，饮尽杯中茶水，伸手欲再倒一杯。
    “冷茶不宜多饮。”云若雪挡开意莫伸出的手，在壶里续些开水，带壶内的水热透，方倒入杯中。
    意莫见云若雪听后依旧从容，神色平和似在听故事般，心头掠出好笑之意，原本压在心头的担忧仿佛淡尽，再说时语气已镇定许多：“卓家四兄弟都非简单之人，卓家二老能在外族之地安稳居住若此，定有靠山人物。”
    “不妨事。”云若雪了然，“卓家还似有个堂姐是当今贵妃娘娘？”云若雪想起以前在台上献唱时曾听人提过。
    “是。”意莫答道，“卓耀日与三王爷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这些关系还需细查。”云若雪起身，走到铜镜前坐下。
    白象牙细齿密梳在黑发间穿过，扬起缕缕发香。
    “可有利于我们进去之事？”云若雪对着铜镜梳理长发。
    “八月十五卓家中秋宴，卓老爷五十寿辰。卓耀日正在挑选歌舞伎和戏班子。”意莫的一侧嘴角勾起了一个异常漂亮的弧度，纯真的小脸上隐着点点邪媚。
    “前日玉润楼确有受到请帖。”云若雪笑看意莫的算计，实不忍泼他冷水，却又不得不实话实说，“不过收到之初，因我嫌麻烦，就请嬷嬷让人带话婉拒了。”
    意莫的蓝眸如意料中瞪向她，嘴角微微垂下，怒气蓬勃待发，忽又马上勾起了更大的弧度。
    “你准备怎么进去？”
    意莫贪婪地看着云若雪眼底隐藏的微燃的淡淡的光芒。那眼底的光芒跳得如此之欢，说明她已想到进卓家庄的万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