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月亮？”边暮听见男人声音转过头，浅浅一笑。“没有开灯啊。”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住处。”
    “这没什么，我毕竟来过一次，何况这里就几家小店，一切都很简单。”男人很绅士的点点头。
    简单，边暮咀嚼着这两个字，简单，来了这个小镇，世界真的是分外的清晰简单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外人不多，民风淳朴，边暮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她的童年也是在一个小村子里度过，北方的农家，她那时很好动，暮春的时候田埂上盛开着野丁香，她跑过去就带着一抹暗香浮动，田地里大人们在播种耕种庄稼，她有时候就坐在田间地头，看着大人们忙碌，手上拿着摘来的丁香，有时候姨家的哥哥会陪她一起在田间或者大坝上疯跑，或者两个人一起拿着秸秆煞有介事的做着不会飞起来的风筝。
    “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你说到简单我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没有打搅你吧？你。。。似乎不是很开心啊？”男人轻轻倚在墙上，月光照着他略显粗硬的头发，只是脸上投着一抹窗子的阴影。
    “没什么。。。。。。我没想到旅行会遇到同行的，今天谢谢你，哦，我似乎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哦”边暮徐徐从窗边走过来
    “陆军，你呢？”
    “陆军？呵呵，你有没有弟弟或者哥哥。”边暮轻轻地笑道。
    “额，我爸爸是军人。。。。。。。”男人憨笑两声“你呢？”
    “边暮。”
    风从窗子里进来，吹着墙上的金色雕漆圆镜轻轻地磕着墙壁，凝香用抹布正细细的擦拭紫檀木架上的花瓶瓷器，她抬起头，镜子里映着她的脸还有窗子上的翠竹帘子，那道紫色的疤痕随着回纹雕漆镜子来回摇晃，那翠绿的帘子也慢慢褪色，这种感觉有些像小时和张妈坐船去镇子上，江水随着风随着船桨一荡一荡，她抬起头，天上的日头也在晃，对面张妈的脸也在晃，她慢慢闭上眼睛，也许是因为眩晕，也许这很像婴孩的摇篮——尽管在她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娘亲的脸，自己似乎也并未在摇篮里安睡过。。。。。。有些嘈杂，凝香慢慢张开眼睛，伸手扶住了镜子，定睛发现镜子里的人又高了许多，只是脸色还是有些孱弱，而那映入镜子里的褪色翠竹帘子正在被下人们替换掉。凝香捋了下辫子，随即起身出门，阳光下映出一个淡紫色的身影。
    13岁的凝香现在负责照顾世明，赵妈年纪有些大了，追着小祖宗满世界跑是越来越不济，世明12岁了，些许的含糊说些简单的字，大多时候还是很开心的傻笑，男孩子还是淘气的，尤其是近几年，凝香也许就是因为头上这道疤，似乎冥冥中牵了一条线，把她牵到了世明的身边，负责了饮食起居的照顾。有时候凝香正在打扫，不知从哪个方向就会飞来一只鞋或者一顶帽子，甚至是些瓷器或者小的木匣子，如果打中了凝香，世明就会更加开心的大笑，两只略显脏兮兮的手就拍起来。张妈有时候路过就拉着凝香出来，看看有没有打伤，“疼么？”每每张妈问起，凝香总是轻轻的摇摇头。
    茶园的产业仍是白家的经济支柱，凝香偶尔走过会看见茶园里忙碌的人们，一个淡蓝色的修长身影伫立在丁香树下，世舫已经17岁了，凝香见到他的机会不是很多，有时候是在二少爷屋里，有时候是在白家晚饭的桌上，大多时候世舫是在书房，或者是和白家大管家吉叔去一个叫上海的地方。凝香看着丁香，只觉得那团紫雾和世舫的蓝衫揉在了一起，恍惚间阳光有些刺眼，慢慢睁开眼时，眼前只是一团紫雾了。。。
    丁香烂漫，边暮看着这团紫色的雾，就不自觉的跑起来，陆军在后面笑吟吟的走过去。边暮深深的嗅了下丁香的香气，“要是在雨天，这味道就更加温润，湿的可以滴出水的温润。”边暮自顾自地说，
    “是么？那要是雨天就好了。”边暮转身，看见陆军，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晴天也很好，以前旅行的时候就很怕下雨。”
    陆军没有答话，只是抬头看看了那片花海之后若隐若现的层楼叠院、高脊飞檐，
    “自古道‘无山无水不成居’，这个小镇有了水多了份灵秀。”陆军说着转过身来对边暮微微一笑。
    “我不懂建筑，看东西但凡看出好处，我便觉得喜欢，其实看的都是最浅显的”边暮抬手掠过几串丁香，一抹暗香习习飘来，“我看见丁香甚至忽略了后面的房舍，有些辜负了景致是不是？”
    “当然没有，你知道昨天汽车里的人怎么说么，他们说我们都是有所求才会来这里。”陆军微微抬起头看着丁香，“既然是有所求，看见什么，能够释放掉我们不想要的，也是收获。”他继续说道，“前面的宅子说是民国初年白家的旧宅，那些房舍雕梁画栋，曲径回廊，‘三十六天井，七十二槛窗’，对面是风光旖旎的南湖，再远些就是绿水萦回的浥昔河，都说秀色可餐，面对这些，可不只是‘填饱肚子了’。”陆军说完笑笑。
    “其实看见这片野丁香，心里就有莫名的亲切，高中的时候，学校里就种着这么几株，有的花瓣很淡，看上去就是白色的，那时候要是下了雨，我觉得从窗户飞进来的雨丝都是甜的。”边暮说着扬扬头，她的长发随风轻轻荡了荡，陆军嘴角仍是浅浅的笑意。
    箫忆，我到了你和我提起的小镇了，连这湖水的名字都是“忆往昔”。。。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边暮心里有丝酸涩，无端的后悔起当初怎么没有和箫忆一起来，要是今天站在身边的是他该有多好。。。
    “白家今天好热闹啊。”
    “是啊是啊。”
    “听说是白家大少爷要去什么法兰。。什么国。”
    “法兰西国。”
    “对对，就是这个国去读洋学堂。”
    “不是听说大少爷本就在外念书了么？又跑到什么劳什子的外国去？”
    “有钱人家的少爷啊，怎么比得上！”
    “不过这回白家就剩下个疯疯癫癫的二少爷了”。。。。。。白家大门口乡亲们都伸着头朝里面看着。
    整个白家充满了喜气，下人们在管家吉叔的调配下有条不紊的打扫和布置，“出门总是要有好彩头，今天老爷很高兴，大家一定要做好。”吉叔大声的说，“张妈，今天厨房那边要做一碗鸡丝汤圆哦，别的菜，对了老爷喜欢的盘龙柱，夫人喜欢吃的松鼠桂鱼，都要做好，还有点心。”张妈忙不迭的答应着，马上就朝着厨房小跑过去。“凝香，帮着赵妈，今天可照顾好二少爷。”吉叔回身看见凝香，吩咐道，“是，吉叔。”凝香也快速跑去西跨院。
    白果厅里香气缭绕，世舫今日身着月白长衫，早早就跟同夫人烧香敬祖，世舫的娘亲虽然很早就已病故，然父亲续弦娶进门的二夫人也是温婉和善，这么多年从未为难过他，二夫人这些年因为世明略显苍老，其实在这个女人心里未尝没有过一些私心，大夫人容珍虽然过世的早，可是留下的世舫聪明可人，小小年纪都懂得家里的事，对她也是尽了孝心的，自己生下的世明却是“自来疯”，10多岁了还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孩，自己就算是想争什么，白家也不能让一个傻子做当家人。世舫接过三炷香，跪在蒲团，拜了三拜，二夫人心里突然很难过，世舫要走了，一去三年五载的，不在身边，难免挂牵，不禁拿出手帕拭泪。世舫起身刚要说些宽慰的话，白老爷已经进来，
    “拜过祖先了？”
    “是的，父亲。”世舫扶着父亲入座。
    “这一去亲人皆不在身边，凡事要三思而行，洋人的书固然要读，只是别忘了根本。”白老爷略有些咳嗽，停了停，“东西让你二妈再仔细看看，别落下什么，吉叔已经订了下午的船，也别误了时辰，一些东西缺的就在上海买吧。”
    世舫连连答“是。”
    “有没有去于家啊？毕竟你这次出行于家老爷也是惦记，大夫人还派人来送了些衣物，你看看有需要的就带去吧。”白老爷微微停了下，世舫递过茶，白老爷拿起茶碗，略停，“珏儿也要看看的，若不是你要出国留洋，你们的亲事今年就该张罗办了。”他抿一口茶，“珏儿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自小一起长大，这次走要几年不能见面，别让她太伤心。”
    “这其实是我想得不周全。”夫人低头轻抚老爷的背，“知道你父亲一直惦记你的事，我怎么没有提前都打理好，要不也许这亲早就结下来了。”
    “父亲，母亲，昨儿我已经去过于家，您们不用担心。”世舫不禁按了下长衫里的一只香包，昨日确实见到了珏儿，她泪眼涟涟，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在世舫已经出门后让丫头捎来一只香包，针脚细密，绣的是丁香树下两个小孩子在编一只花篮，世舫轻轻地抚摸过去，似乎已经嗅到了丁香的气息，也听见了两个孩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