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记年时。隐映新妆面，临水岸，春将半，云日暖。斜桥转，夹城西。草软莎平，跋马垂杨渡，玉勒争嘶。认蛾眉凝笑，脸薄拂燕支。绣户曾窥，恨依依。
    共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怨春迟。销瘦损，凭谁问？只花知，泪空垂。旧日堂前燕，和烟雨，又双飞。人自老，春长好，梦佳期。前度刘郎，几许风流地，花也应悲。但茫茫暮霭，目断武陵溪，往事难追。
    ——韩元吉《六州歌头桃花》
    
    又是一个丁香盛开的时节，一样的味道随着风四散飘落，一样的干净清朗的天，凝痕的手指掠过那些淡紫色的花瓣，风吹过，飘零，是这些细琐的花瓣，也许也是她的心。。。。。。回望着远处模糊的黑色屋顶，她慢慢收回视线，嘴角一丝不被察觉的笑意，阳光照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映出一条清晰地紫色伤痕，扇子一样的睫毛却只是扫下一抹阴影，看不清她的眼，许是笑，许是泪，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年年的丁香相似，年年的人事不同，那些花瓣在最明艳的暮春离开了枝杈，卷入泥土，毫无声息。。。。。。而那个暗紫色的人影也终是渐行渐远。。。。。。
    熙熙攘攘的商场里，人头攒动，的确是经济危机了，各个商场都马不停蹄的搞着各种促销活动，边暮无聊的笑笑，也许危机不再等于萧条，摆出去的货总会卖出去吧，只是她不在想这些，取下胸前售货员的小标牌，拿起自己的包包，走出了内衣专柜，她想也许这个城市她也将这样的离开。
    暮春，北方的城市还是稍稍有些冷意，边暮慢慢地走在人群中，他曾经对她说：人们每天的忙碌，人与人擦肩而过，可是就算寂寞，在人群里也是好的。萧忆的话犹在耳边，曾经以为忘记，却在这周边的吵杂声里就这么在记忆中突兀出来，一点点漾开，荡去。。。边暮的嘴角微微扬起，只是我的寂寞却因为人群而更加深刻吧，她想起今天是15号，沈舫应该会照例挑选一件文胸，买一束百合，送给他久病的妻，边暮不知道沈舫的妻的名字，也从未见过她，但她知道那是一个幸福的女人。边暮叹一口气，自己四肢健全身体也算是健康，如今却明明有些嫉妒那个女人，失去一只乳房的女人。。。。。。
    丁香在风里摇曳，沙沙的声音，不知道在这样动荡的时局下，这短暂的宁静和安详会维持多久，不知道哪一天战火就会烧过来，那些凝痕抚摸过的痕迹也终究散去，不留痕迹。。。。。。
    廿年前，还是在这样的暮春，穿过这片野丁香，一个瘦小的女孩子被张妈领进了白家的门，她看上去很小，脸色有些苍白，并不说话，一只手被张妈牵着另一只手攥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像一只脏兮兮的小鸭子有些踉跄的跟着。
    “这个就是你说的丫头么？”一个穿着光鲜的妇人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这只“小鸭子”。
    “是啊，夫人，这是个苦命的孩子，7岁了，我看着乡下光景也不好，就带过来，总是有口饭吃。”张妈边说边从身后拉过女孩的手。
    “抬起头我看看”妇人嘴角含笑。
    小鸭子慢慢抬头，苍白的脸，有些胆怯的眼神，头发打成小辫子，发尾有些发黄，露着光洁的额头。
    “你叫什么啊？”
    “。。。”小鸭子只是低下了头，抿着嘴唇，却并不回答。
    “她打小就是孤儿，我看着可怜，带在身边，只是叫丫头，要不夫人起个名字吧，在府里叫着也不寒酸。”张妈陪笑道
    “看着也很乖巧，只是瘦小些，就叫凝香吧，你领着给你打个下手，不必去伙房，做个使唤丫头就好。”天有些微热，妇人起身，甩着帕子，遮一下阳光，凝香看见那帕子上绣着小小的丁香，忽然小脸上浅浅一笑。。。
    “您好，买一张去A城的票。”
    “260元。”
    “给您。”
    边暮把票放进包里，拎起手边的箱子，她打算离开一阵子——也许是一阵子，A城是箫忆曾经提过的江南小城，大海和山之间有一个很静幽的小镇，箫忆说他去过之后就很留恋，那里很美，美的天然去雕饰，特别是一片野丁香，紫色的花海，伴着那里的黑瓦灰墙，伴着阶前小雨，点滴都是潮湿的记忆。边暮略低低头，箫忆我到底还是忘不掉你。。。。。。
    火车隆隆的开去，一双眼默默的目送离去，一个男人转身，黯黯的离去。。。。。。
    “你是谁啊？”
    凝香抬头，停下洗着盆里的衣服，那是一个男孩子，穿着宝蓝色的衣衫，一双眼睛很好奇的盯着这只新来的“小鸭子”。
    “怎么不说话啊？”
    “。。。”
    “我叫世舫，我。。。”话音未落，一只虎头鞋从身后飞过来，打在了世舫宝蓝的衣衫上，“小鸭子”惊了一下，撇头看看世舫身后的人。
    “世明，你怎么跑出来了，伤着怎么办啊。。啊。。世舫少爷没事吧。。”赵妈赶紧跑来抱起坐在地上还在傻笑的世明，又赶紧跑去查看世舫有没有被这只虎头鞋吓着。
    凝香还是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世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开了，赵妈也抱着世明走开了，凝香把手抬起，手上站着皂角的泡沫，阳光透过去，泡沫变成了或黄或绿或紫的颜色，凝香高兴地摇摇沾满泡沫的手，薄薄的嘴唇浅浅一笑——无声的笑。
    边暮靠着椅背，偶尔抬眼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有稻田，有树林，有城市，也有荒地，她随即掏出MP3，戴上耳机，里面咿咿呀呀的是她喜欢的昆曲《牡丹亭》。。。。。。
    “暮，知道么？我只听过一次现场版的《牡丹亭》，后面的几天耳朵边都是‘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记得我说过的A城的那个小镇么？等你假期我带你去。。。”。。箫忆的声音渐渐远去，边暮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不在梅边在柳边的梦梅和丽娘到底感动了上天，可是箫忆的去A城的话也许连她自己都忘了，若不是有了如今这般的黯然，这些点滴怎会重上心头？。。。。。。
    “世舫，今日功课怎样？”白老爷笑吟吟的跨进书房，11岁的世舫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手执书卷，煞有介事。听到父亲的声音，放下书卷，起身，
    “李先生说孩儿的文章写的不错。现在看些宋词。”
    “为父见过李先生了，哎，白家只有你们兄弟二人，世明又是那个样子，以后家里还是要指望你的。”白老爷的脸色有些难过，11岁是孩子应该成熟懂事的年纪，这些责任是作为白家的长子在未出生前就已经注定的，只是他的肩膀还是稚嫩，何况有一个傻弟弟。。。。。。世舫并未察觉父亲眼中的难过，只是窗外初夏的蝉鸣，让他莫名的开心，家里的那一大片茶园不知是怎样的一片绿意。。。。。。
    “咳，小姐，A城到了，醒醒”
    边暮摘下耳机，揉揉眼睛，随意捋了下头发，起身拿下箱子，随着人流下车出站，傍晚的光景忽然让她觉得有些饿，才想起中饭并没有吃，她转身打了辆车。
    找到住处，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边暮放下箱子，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眼角有一滴泪悄悄流过，滴在白色的床单上晕湿了一片。。。。。。是我离开的不够远么？明天，明天，我要去那个小镇。。。。。。
    茶园很大，一大片一大片的山坡都是白家的产业，在忙碌的时节，茶树间站满了采茶的女人们，有的戴着头巾，有的戴着斗笠，有的背上绑着睡熟的婴孩，人头攒动，茶园里的味道都是一种特别的清新，世舫走在田间，望着微微起伏的山坡，脸上闪着一种光彩，11岁的少年心里涌动着一种兴奋，阳光放肆的泼洒，这片光彩毫不吝惜。野丁香开到荼靡，这种骄阳似乎是热过了头，也许丁香还是伴着柔柔的春雨和着淡淡的暗香才是它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