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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无语话从头
    刀。
    刀身长三尺七寸,重十二锊,刀柄通缠布带,没什么装饰。
    孙员外派人在村口吴铁匠那里打造了这一批十六口刀分发给院丁用,连配刀鞘总共付了五两八钱银子。除了刀身上被护院的孙六歪歪扭扭的刻上了自己的名字,还洋洋得意的在名字前刻了“一刀震八方”外,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刀。
    可是现在,每个人都盯着孙六的这把刀看,眼中的恐惧照映在这把普通的刀上。因为,它被握在另一个人的手里,而孙六。。。。。
    孙六本来是抱着这口刀的。他把刀环抱在胸前,跟孙五一起站在庄院大门左侧,孙七、孙八站在右侧,他算是当这一班的头儿。自当上班,他们一直挤眉弄眼的在议论着孙员外新娶的那位如夫人。
    现在握着它的是个年轻人。刀怎么到他手里的?孙六也没看清。当时,孙六一边吞着唾沫,一边色迷迷的跟孙七他们添油加醋的说着从伴婆那里听来的几天前员外跟如夫人洞房时的情景。孙六瞟见他时,他还在街的对面,可嘴里正说着:“。。。。咱们员外这几天就没出房门儿,也不知道身体。。。。。”的当儿,年轻人已经到了眼前,他看到那年轻人笑了一下——孙六肯定那是苦笑。因为,看着年轻人的笑,他突然感觉到满嘴满心的苦,他瞪视着,很诧异的看到年轻人提着口刀往门里走,看到孙七、孙八被拦腰砍成两段,他想转头看看孙五,可是——他的头掉了下来,滚落在尘埃的眼中惊惧地看着孙五被劈开成两半的身体分散开来。
    天交辰时。
    大厅里,“玲珑山庄”的每个人都摒息静气的注视着新进门的如夫人给太夫人、员外和夫人敬茶。太夫人和员外已经敬过了,这时候,如夫人正跪在夫人面前,从丫环手中接过茶杯,甜笑着,正准备双手捧递给夫人,夫人也柔笑着准备双手相接。突然的,如夫人的手凝住在半途中,甜甜的笑也怔怔的凝在脸上。
    年轻人无声无息的飘了进来。外面,没有一点儿的声音。一个丫头侧眼看到了年轻人,不觉一怔,被他脸上苦苦的笑打动,不禁关注在他的笑里。等到奇怪为什么没有人通报,诧异的向外看去时,她的尖叫声打破了大厅里的凝重,厅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个年轻人,也看到了大厅外护院们被劈散的尸身和四溅的血迹。
    年轻人的眼光自进门起,就定住在跪在地上为夫人奉茶的新夫人身上。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被他脸上的笑容所感染,莫名其妙的代他心酸。跪在地上的新夫人盈盈的站了起来,把茶杯递给侍立在旁边的丫环,她的手稳稳的抿了抿挽起的髻发,静静的转过身,望向进来的年轻人。
    一直坐在椅上的孙员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咳嗽一声,忙不迭的站起来,一边拱手一边说道:“不知兄台大驾光临,有失迎雅。但不知我的家丁如何得罪了兄台?兄台要将他们残杀?”年轻人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如夫人的脸,对孙员外的话好象充耳不闻。
    玲珑山庄的护院教头吴英升此时也在大厅里观礼。这个年轻人对孙员外如此无礼,他真想上去一剑刺他个窟窿。可是,凭他“龙形剑”多年在江湖上厮混的经验,他感到,这个年轻人一定有着惊人的艺业,不然的话,不会一气儿杀了那么多人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山庄的院丁也不都是吃干饭的,手底下没点儿硬功夫,谁敢吃这碗饭?他手下这几个院丁的功夫他知道,虽然平常瞧他们不起,但是一出手就能一起解决掉他们,而且这么无声无息的,他办不到,再练十年也办不到。
    孙员外面色很难看。年轻人对他说的话置之不理他还能够忍受,但是,那样的盯着自己新婚的夫人,他实在是看得怒火中烧。他踏上一步,以目示意自己的护院教头,作了个凶狠的暗示。
    吴英升这时候实在是抖的厉害。他是练武的人,能敏锐地感觉到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咄咄气势,一种潜在的杀气。而且,年轻人身上的杀气随着他要拔剑一搏的念头排山倒海的压了过来,虽然他离年轻人还有一丈六七距离,但是,那股杀气好象一只盘卷的毒蛇,一触即发的随时准备吞噬他。他只有抖嗦。他的背上已经冒出冷汗,他已经根本看不到孙员外暗示的眼神,只能用全身的精力来对抗这种无形的杀气。
    年轻人的目光一直盯在新夫人的脸上,象是要从中看到什么渴望已久的答案。孙员外踏上的这一步,使他的目光缓缓的有了转移,他的目光落在孙员外的脸上、身上,好象在打量他,又好象是若有所思的评断。他目光中的审视慢慢的成为一种嘲弄、一种藐视,他脸上的苦笑也代之以灿烂的笑容——他笑了!他仰天大笑着,笑的不可抑止。
    吴应升感觉到压力消失了。他认为这是个机会,一个出剑的机会。他自忖自己的轻功可以跨过这一丈七的距离给予年轻人雷霆一击。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拔剑。剑就在他的腰间。但是,他终于没能拔出剑来。因为,刀——他一向呼来唤去使唤的孙六的刀已经齐肩斩断了他的右膀。
    每个人都盯着孙六的这把刀看,眼中的恐惧照映在这把普通的刀上。因为每个人都眼睁睁的看到了血,沽沽的从吴应升的肩头流出来,喷洒在地上。
    刀势不绝。
    孙员外先看到的是年轻人眼中的羞怒——他不明白。接着,看见了刀——很清楚,就停在自己眼前。然后,他看到年轻人胸前冒出的鲜血标射出来,溅洒上自己的绸衫。一柄剑的剑尖透了出来——吴应升的剑。
    年轻人眼光中的羞怒渐渐的淡去,目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讶异。他反转身,缓缓的看着握剑的手、看着肩,看到新夫人平静的秀美的面庞。他的嘴角中流出一屡鲜血,他努力的要说话,一句话随着一口鲜血嘶叫而出:
    “爱你,我错了吗!?”
    (二)几许情丝忆旧柔
    风经如许,霜华几度,梦里依稀月霁。云涯一望寄芳踪,就许下今夕鹊递。
    回心做想,转思成恨,懒惹情丝再系。浮生放笑任从容,到底是此生同继。
    水珠儿醒来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吟唱这首曲子,是个声音柔美的女人,叮叮咚咚伴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乐器,非常的悠扬,定定的吸引着她。她有一丝的疑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青砀山。
    脚步声,由远而近。她警觉地摸剑,才发现自己的青釭剑不在身边,她迟疑了一下,这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外间,她判断出这是个男人,虽然步伐稳定,但是,他肯定不会武功。外面的唱曲声被打断了,一个男人很和缓的鼓掌,笑道:“哈哈。娘子雅兴,又将我的《鹊桥仙》旧曲翻出来吟唱呀。不知娘子和我的一曲何时交代?”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说:“老爷请坐。”那个声音柔美的女人道:“你又要笑奴家蠢钝,且待来年七夕时再和也不迟呀。”男人又很温雅的笑了一回,道:“那个女子怎样了?可有醒转?”女人道:“一直未醒,梅萼你再去看来。”声音稚嫩的女孩答应了一声,秀帘翻卷,走了进来,看到水珠儿坐在床上眼睁睁的,高兴的对外边喊道:“夫人、老爷,她醒啦。”外面的女人道:“啊,太好了。”那个男人忙说:“你问问。我先出去。”女人说:“好。”
    青砀山在安徽。江湖中传闻“龙现三江动,凤翔四野惊”说的就是青砀山“龙凤巢”山庄。“龙现三江”是庄主龙飞雨,“凤翔四野”是庄主夫人唐佩凤。龙飞雨师出武当,当年以一手“青萍剑法”在泰山“登临峰”夺得武林盟主,一时天下无人望其项背。更何况他的夫人唐佩凤是四川唐家掌门的次女,四川唐家的暗器功夫是出了名的,四川唐家的难缠确是又比暗器更出名些。还有的就是,他们夫妇虽然只有一个独子,但是,“龙凤巢”有弟子三百,其中又有“七十二剑”为其矫矫者,更有“三龙四凤”为入室门人。水珠儿就是四凤中的一凤,而且,她更是最突出的一凤。因为,“龙凤巢”的每个人都知道,龙傲天喜欢她。而每个人都知道,龙傲天喜欢的,一定是最好的。因为,他是龙傲天——“龙凤巢”的少庄主,“龙凤巢”的骄傲。
    水珠儿应该喜欢龙傲天的。每个人都这么认为。难道不是吗?一个孤儿,从小被“龙凤巢”收养,庄主夫妇视她如己出,又授以最上乘武功。她从四岁开始练气,七岁习剑,每天的功课要做六个时辰以上,用了十年,她的“青萍剑法”已经有了七分火候,暗器、轻功更是得“凤翔四野”唐佩凤的真传,虽然是“四凤”中的老三,但是,她的武功修为绝对要在其他三凤之上。嫁给龙傲天是天经地义的,是最美满的。
    龙飞雨和唐佩凤也最喜欢水珠儿。看着水珠儿和龙傲天并肩走出庄门,好像看着一对珍贵的玉璧,他们夫妇虽然读书少,不知道怎样的形容赞叹,但他们相视的一笑中充满着欣喜,他们已经决定,这次派龙傲天和水珠儿去嵩山除掉“嵩山五岳”之后,就将水珠儿娶进门来做自己的儿媳妇。
    忘情崖巍峨险峻,是嵩山北麓的一景。相传在宋代,少林高僧圆融,为绝软红十丈,曾于此地断臂,发诺大誓愿,一心向佛,从此忘情离爱,渐入禅道,后终得大果报。因此,此忘情崖和无忧峰、绝虑洞、却爱台、离愁涧、焚心池并称嵩山“禅门六去”。
    现在,忘情崖上的“嵩山五岳”已经没有退路。龙傲天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仍重复着那句话:“五位已经天怒人怨,是袖手就擒呢?还是要引剑一戮?”所有的场面话都已经交代过了,至此还有什么话说?五人纷举兵器,布成“嵩山五岳阵”准备做殊死一搏。龙傲天面对这五个凶徒也不敢托大,他扫了柔静的站在一旁掠阵的水珠儿一眼,示意她并肩齐上,肩头微耸,插在背后的宝剑嗡然出匣。
    一场血战。
    虽然“嵩山五岳”尽了全力做困兽之斗,但东岳、南岳、中岳先后中剑,龙傲天和水珠儿仍旧攻守有度丝毫不见散乱,看来北岳和西岳受剑也是早晚的事情,他们只能苦苦支撑着“嵩山五岳阵”,鲜血淋漓的溅洒在忘情崖上。
    龙傲天避开北岳的一招“雷电交加”同时拨开了南岳的雷公镗,剑锋一转,直刺进中岳的后心,眼见不能活了。鲜血狂标,水珠儿没能完全闪开,一股血腥刺激着她,喉头恶心难抑,不禁以捏剑诀的左手捂住口鼻,身子一阵颤抖。高手相争,就这么松懈一下,势如疯狂的东岳左手绵掌已经印上了水珠儿的左膀,水珠儿欲借势后飘,势已不及,东岳掌力吐实震得她飞了起来,向崖外荡了出去。
    忘情崖外,离愁涧飞流直下,一练秋水如潮般注入到隐龙潭中。零乱碎溅的水星冷洌的刺激着被东岳震伤的水珠儿,她昏晕了过去。
    崖上,龙傲天眼睁睁看着水珠儿被东岳的掌力劈飞救援不及,他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明白。以水珠儿的武功,应付东岳和西岳是没有问题的。他和水珠儿在路上研究过,“嵩山五岳”的功力在伯仲之间,他们中的任何人对他都称不上是对手,如果以一敌二,水珠儿也可以轻松做到。但如果他们联手布成“嵩山五岳阵”,五人互动,其实力将增强一倍,他和水珠儿就将陷入苦战。所以,他和水珠儿从交锋伊始,就施展出武当师门的“两仪剑法”——这套剑法两人合使,互为阴阳,讲究“顶、让、突、却、圆、转、紧、绵”,两人双剑联袂偕同,先自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寻瑕抵隙击其一点,个个击破,即使不胜,也可以全身而退的。现在,他用一招“左右逢源”刺死了中岳,眼看“嵩山五岳阵”已经瓦解,不成想水珠儿配合他使出的“前倨后恭”刚发出半招就伤在东岳掌底,局势登时逆转。
    东岳一掌劈飞了水珠儿,自己也是惊愕不已。凭他的功力,原不可能如此得手,不过,他没时间想了。战如狮鹰搏兔,只要你的对手没死,不管他多弱小,都要倾力对付。“嵩山五岳”岂是易与的,这个道理他们从刀头染血时起就已经明白,不然能活到现在?更何况他们的对手更非泛泛之辈——“龙凤巢少主”五个字抬出来在江湖上都能惊倒一片。他提了口真气,喝了一声:“四门”,飘身抢在东首,手中金刚杵兜头砸向龙傲天。虽然中岳已死,东岳和南岳也各带剑伤,但北岳和西岳毫发无损,东、南、西、北四岳分站四方,阵法陡变,已经化成“四门金锁阵”,四般兵刃幻化成一张铁网将龙傲天紧紧的裹在阵中。龙傲天连换三套剑法,虽然仍旧剑气纵横、身法灵动,但已迫得只有三成攻势,时间一长,恐怕难保闪失。
    (三)武林风烟多少事
    湍急的流水汇在玉龙山脚下变得舒缓平和,远近的梯田也受了这水的灌溉满眼绿油油的。一径蜿蜒。一桥横跨,接通了去嵩山烧香的善男信女们踩出来的这条路。天近黄昏,桥旁的茶棚里坐着几个下山来走得口焦的香客,他们饮着茶水,嘴里不停的称羡着孙员外的功德。茶棚外,一帘高挑,一个龙飞凤舞的“茶”字在春意里风动。
    “孙员外可是左近闻名的大善人啊。”“听说他弃了功名,携妻回来故里,就住在五里外孙家镇老宅子里,喏,就是那个最大的宅院。”“听说他文采风流,他的夫人也是能琴善画,两口子神仙般的人儿。”“唉!可惜他年已三旬还没有子嗣啊。”“是啊!他近年广做善事,这个茶棚子就是他设的哪。让来去的人随意喝茶,多大的功德啊。”“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他多福多寿早生贵子。”
    孙员外坐在竹椅上专心的烹茶,微笑的听着座中的香客们对他的议论。他们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他们。他喜欢这样。
    水沸了。是他晨时自采的山泉水。他很专注的注视着水。蟹泡。一滚。二滚时,他把水移开,将水冲在紫砂壶中。看着银毫翻滚。水到八分,他停下,把壶盖儿盖上,用水在壶上浇了一遍,然后,将剩水泼掉。这一壶茶他是煮给自己喝的。他喜欢这样。
    没有水了。他唤小厮去河边提些来,他要再烧水,给香客们煮茶。小厮应了一声,提着水瓯往河边去了。
    突然的,河边的小厮一声惊恐的大叫传来,茶棚中所有的人都向他望去。小厮手指着桥下的水,惊骇的再说不出什么——他看到了水珠儿。
    孙老夫子很不高兴。他已经睡下了。夜里出诊是很麻烦的,一般都会是急症,悬壶济世三十载,他很有些倦了。不过,这次来请的是孙员外家。孙员外家的管家礼数周到,还派了暖轿来接,他只好亲自去。
    孙老夫子知道病的是个女子。软帐低垂,绣榻上的女子只伸出一只纤纤秀手,白的毫无血色。他号过了脉,走出到外间。外间已经准备好了笔墨。孙员外寒暄了几句,问道:“那女子可还有救?”孙老夫子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此女脉象沉、结,少阴、太阳震动,左臂应为外力所伤,波及肺腹。又外受阴寒,更有郁气难宣,致使心燥轻浮。我欲以针砭就其腠理,外用药草敷其筋络,内用补剂固其元气,性命当可无碍。只是。。。。。。。。。。。。”。孙员外忙道:“夫子但说无妨。”孙老夫子续道:“只是,她已有身孕,孩子能否保住,要看她的造化啦。”
    龙傲天只剩下一成的攻势了。即使这一成的攻势,也是为了撕开“四门金锁阵”布成的铁幕,冲出去。必须尽快冲出去。他的内力已渐渐不济。他必须行险。剑光收缩,“嵩山五岳”的四般兵器带动的气流贴的很近,吹舞着他的衣衫。
    “刀法!”北岳明白了。没有人会那样使剑。这一招刚猛绝伦。龙傲天手中的长剑劈开了东岳的金钢杵、南岳的雷公镗和西岳的狼牙棒,剑气横过他们的身体,最后砍在北岳的鸳鸯拐上断成两段,上半截剑尖激射进他的喉咙。“这一定是刀法”!!最后一个,北岳倒了下去。
    龙傲天使出的的确是一招刀法——“戒刀”。
    江湖上没有人知道“戒刀”。因为,见过这招的人已经不是江湖中人。是死人。这,才是武林盟主龙飞雨的真正绝学,是传子不传女的绝学。
    武当派威名赫赫。武当内家拳剑讲究的舍己从人和少林武功的勇猛刚烈一柔一刚并驰武林。武当开派祖师张三丰尽管羞于示人,但是,他却是少林的弃徒。所以,武当武功里虽然有这一招源自少林的绝学,派中知道的人却很少,几近失传。
    龙傲天是冒险使出这一招的。
    一来,他练这一招还不到家,父亲曾谆谆叮咛:武当武功以“四两拨千斤”为要诀,讲求“后发制人”。此招刀法却是至阳至刚。只有将阴、柔内力练至极致,静极而动,否极泰来,才能阴极而阳,由柔至刚,再进一步而达到刚柔互转,方能无坚不摧。以他目前的修为,如果冒然使出“戒刀”,内息在由柔至刚的转换中稍有不妥,则将龙虎冲撞、水火交冲,轻则任督震动、大病一场,重则经崩脉绝,后果将难预料。
    二来,他手中的是剑,不是刀。剑走轻灵,刀行沉猛。剑用刺、削,刀使劈、斩。“戒刀”一招要以全身精力注入刀刃,才能破敌如摧枯拉朽,无往不胜。剑身柔软,如果要象用刀一样使出如此刚猛的劈法,真气鼓荡剑脊,剑体必将断裂。
    可是,他必须使出这一招。
    他胜了。
    龙傲天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想。
    水珠儿不姓水。不知道她姓什么。为什么叫她水珠儿?他没有问过,他也不在乎这个。只是,现在,他觉得让这个名字在口中反复的叨念,会让自己感觉到齿颊留香,说不清的丝丝的意味。
    初见她时,龙傲天是十八岁。
    在武当山学艺有成后,要拜过真武大帝。这是规矩。凡是学武的弟子,一入武当山门,必须心无旁骛,专心修炼,直到拜过真武大帝,才能算是武当正式弟子,否则,就要一直在武当山待下去,不得出武当山脚的南天门一步,即使出去,也不能算是武当弟子,免得有辱师门。拜真武大帝其实是一场考试——从“昊天无极”殿起,要经过龟蛇二郎将、一气化三清、五显都灵官、真武七截阵,最后,从“如封似闭”门进入真武大殿参拜——很象少林的过罗汉堂十八铜人阵,武当祖师张三丰毕竟出身少林,什么都偷学过来,只是他的再传弟子们把考试的名目从“释门”改成了“道门”。这一点,江湖上也没多少人知道了。所以,行走江湖的武当弟子虽少,但绝对都是武林中的一等一高手。他的父亲龙飞雨是上一个参拜真武大帝的武当俗家弟子,总共用了十七年的时间学艺。而他,只用了十五年。
    他回到了“龙凤巢”山庄。整个的山庄的都为他的艺成欣喜,为他骄傲。只有她,水珠儿,仍旧是娴静,好象跟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十六岁。从看到她的第一眼,龙傲天就知道,自己爱上她了。
    龙飞雨是武林盟主,是江湖的中流砥柱。而他,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
    江湖,纷争涌涌的江湖。
    他称山庄外面为江湖。
    因为,一回到山庄,就能看到她。
    所以,山庄里面就不是江湖。
    他每次从江湖回来,都会带些东西给山庄中的人。给她的,都会是花。
    他不喜欢花。花开得太不持久。他没有把握。他喜欢有把握的东西。这样他才能有自信。他对自己很自信。
    她喜欢花。他知道。
    所以,他送花给他。
    龙傲天静静的躺着。
    “戒刀”一招刚猛霸道。他以雷霆之势一举解决了“嵩山五岳”。他胜了。可是,他付出了代价。他知道了,这一招为什么叫“戒刀”。
    任何武功都是循序渐进的。他的功力,无论如何也及不上他的父亲。在使出这一招时,他将剑圈收缩,催动真气,让内息在任督二脉迅速流转一小周天,然后,将精魄注入剑刃,他的剑招势如破竹。但是,他使的是剑。剑断了。他的内息如潮翻滚,无可宣泄,反涌回任督二脉。登时,他口内鲜血狂喷,瘫痪在地。
    这里,应该是嵩山“峻极禅院”。他知道。但是,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只能想。
    他只剩下了想。
    (四)风流
    兰芝若默视着孙员外走出门去,她明白,他是不便在这里听她们说话的。她怔仲了一会儿,实在是不忍心把失去孩子这样不幸的消息告诉那个落难的女子。微叹了一口气,她从琴几旁站起身来,到梳妆台上拣了一只发篦,缓缓的走进里间绣房。
    她吩咐梅萼去打水来给这女子梳洗,梅萼答应了一声,同情的看了静静的靠坐在绣榻上的水珠儿一眼,快步走了出去。兰芝若微笑着走近水珠儿,斜坐在绣榻上,爱怜的搂着默默坐靠着的水珠儿,用发篦轻梳着她的秀发,闲谈着,似是不经意的把不幸的消息告诉她。水珠儿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兰芝若并没有看到她眼中羞愤的火焰和夺眶而出的泪水,仍在和缓的宽慰着她。
    听着兰芝若温暖声音的款款劝慰,水珠儿再也难以抑制胸中的愤懑,猛的转过身来抱住兰芝若痛哭失声。兰芝若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轻抚着她起伏泣动的后背,不禁把泪水滴洒在水珠儿的肩头。
    不过,兰芝若却会错意了。
    “的、的、的。。。”马蹄声悠,踏碎了早春的薄暮,两匹马缓驰在去往镇江的官道上,路人见马上的一男一女并辔徐行,男的玉树风临,女的柔静妩媚,不禁人人侧目,都暗暗喝彩“好一对神仙眷属”。
    水珠儿上月刚满十七岁了。十年的专心练武,她很少出山庄的大门。这次,庄主夫妇指派她跟随少庄主龙傲天前往江苏金山寺送武林贴给住持空海大师,名虽送帖,实在是想让她游历一番,增长些江湖见闻。另外,一路上与龙傲天同行,亦是想让两人一路亲近——做父母的岂不知道儿子的心思?
    “苍波万顷孤岑矗,是一片水面上天竺。金鏊头满咽三杯,吸尽江山浓绿。蛟龙虑恐下燃犀,风起浪翻如屋。任夕阳归棹纵横,待偿我平生不足。”马上,水珠儿玩味着在金山寺中听到的这一曲《正宫。黑漆弩》,对曲中的文字意境,不禁心回神转。在金山寺,空海大师尽地主之谊陪他们游览时,随口唱出了这首秋涧先生的曲子,自己只是听了觉得优美,此时下得山来,于马上徐驰,才品味到曲词的气势雄浑、想象奇特。龙傲天知她娴静少语,也就不逗她说话,只是不时的瞟她一眼。
    镇江是江苏重镇,三教九流汇杂之地,当然少不得江湖人物。“龙凤巢”少庄主光临镇江,自然也免不了些江湖的虚套应酬。“威武镖局”的赵总镖头为龙傲天和水珠儿在“太白楼”洗尘,力邀他们在“威武镖局”下榻,龙傲天婉言回绝了,赵总镖头只好派车把他们送到镇江最好的客店“福运亨客栈”,安排了最好的客房。甫一下车,龙傲天就暗骂赵总镖头做事糊涂,原来,这“福运亨客栈”毗邻的就是“翠华楼”——虽然天色已晚,但“翠华楼”楼下灯笼通明,楼上燕语莺声,丝竹笑谑不绝于耳,一看就知道是风月场所。平常自己到也无所谓,此时有水珠儿同行,这如何住得?只是,碍于主人殷勤敦请,龙傲天怎好发作?好在水珠儿年轻识浅,没什么阅历,应该不会计较。
    龙傲天陪水珠儿走进雅舍,他看了看略带疲倦的水珠儿,说道:“水妹,你早些安歇。明日我们就动身回山庄,以后这一路上,我再不让你受些应酬了。”水珠儿淡然一笑,谢道“谢过师兄。这样的虚套应付,我真的吃不消了。师兄也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的。”龙傲天转身踏出房门,听着水珠儿在身后把门关上,他踱到厅院里,望着天上的钩月怔仲了一会儿,慢慢的向自己的上房走去。
    突然的,一曲琵琶丝丝钻入耳来,“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儿捏成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捏的来一似活托,捏得来同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捽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语音甜腻,柔荡心魄,让人魂授色与,龙傲天听着听着,不禁满面的通红,他恨恨的下个决心,快步的往水珠儿住的雅舍走去。
    行近门边,龙傲天听到水珠儿房中有细碎的水溅声响,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按捺不住,摒息凝气的走到房门边,把眼睛凑上门缝向里面窥望。
    肤凝胜雪,纤腰盈握,青丝漫挽,玉腕慵舒。洁白的布巾抚过嫩滑的肌肤,晶莹的水滴在昏曳的烛光下熠熠。此时,水珠儿正在房中擦拭身体。她完全的沉浸在一种旅途小憩的惬意中。
    突然的,水珠儿感觉到门外粗重的喘息声音,她厉声的喝问道:“是谁?!”,同时,赶忙抄起一件衣衫裹住身体。“呯”的一声响,门栓应掌碎裂,门外的龙傲天涌身而进,反手把两扇房门关上。水珠儿骇然的看着他,一时不知所措,口中嗫嚅着:“师兄,你。。。。。”
    龙傲天的脸涨得通红,平时均匀的气息此时无比的散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他只是贪婪的盯着水珠儿裸露出的嫩滑肌肤,脑中已是一片的空白。水珠儿看到他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的衣衫不整,慌忙背转身去,喊道:“你出去!你快出去!”此时的龙傲天已经将修身养性的功夫抛开去九霄云外,他的眼中满满的是水珠儿的玉体,不禁蹒跚着走上前去,想要抚摸这吹弹得破的肌肤。在他的手刚要碰触到水珠儿背膀的时候,水珠儿感觉到他的侵犯,本能的使出太极拳的一势“揽雀尾”来推挡他的手臂,可是,她这一出手,松松的裹在身上的衣衫滑落开来,她惊羞的抽回手,想抓紧将要落散的衣衫。龙傲天见她使出这招“揽雀尾”也随手回应“叶底偷桃搬拦槌”来拆解,不想水珠儿的“揽雀尾”只使出了半势,他的这招轻易的点中水珠儿的“阿是穴”,水珠儿慢慢的软倒在龙傲天的怀里。。。。。。。。
    兰芝若听完水珠儿的哭诉,暗叹了一口气,现在她明白为什么水珠儿还作姑娘打扮,而没有换成少妇装束。她也明白,水珠儿这样一个涉世不深的孤弱女子,如果离开了“龙凤巢”,不知道她将要面对怎样的世态炎凉。她明白,水珠儿只能认命。她兰芝若又能怎样呢?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紧紧的搂住水珠儿,轻拍着水珠儿的肩背,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哭个痛快,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渐渐的,水珠儿哭的乏了,在兰芝若的怀中沉沉睡去。
    (五)纵笔驰缰信步游
    水珠儿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仍旧听到那件乐器在叮叮咚咚奏着。她恍恍惚惚的下了绣榻,行出屋外。
    院内的凉亭中,兰芝若正在弹奏,那个叫梅萼的小丫环在旁边侍立着。水珠儿静静的听着,细细的品味着曲中的雍容气度。一曲终了,兰芝若停手稍歇。梅萼在香炉内填了些沉香屑,抬眼看见了水珠儿,冲她一笑,对兰芝若说:“娘儿,那位小姐起来了。”兰芝若站起身来,笑着向水珠儿迎来。她上来挽住水珠儿的手臂,柔和的道:“妹妹起来啦。大夫嘱咐应该多多休养的,我还是扶你回去躺下吧。”水珠儿忙挣开手臂,对兰芝若深深一福,说:“多谢姐姐相救之恩,水珠儿实在无以为报,愿意结草衔环侍候姐姐。请姐姐收留。”兰芝若忙扶住她,道:“傻妹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可不是图报的人啊。你再这样说,姐姐可要生气了。”水珠儿被她扶起,一时不知所措。兰芝若说:“这里风大,小心着了凉,我们还是回屋里说话儿吧。”兰芝若扶水珠儿重回到绣榻上,抚着她的头发,爱怜的看着她,说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静静儿的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水珠儿幽怨的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问道:”姐姐刚才弹的是什么乐器呢?”兰芝若说:“嗯,是筝。”水珠儿向往的赞道:“真的很好听。我听着好象是在书斋里读书一样。”兰芝若讶然笑问:“真的吗?妹妹可算知音啦。我弹的正是一曲《书韵》。你能听出读书声,说明我的技艺有进步了呢。你也懂音韵吧?”水珠儿再叹道:“姐姐取笑我了。我一点儿都不懂得的。姐姐弹的神乎其技了。”兰芝若笑道:“怎么会?我家相公弹的才叫好呢!我也是跟他在学。他度了很多曲子,我只是学了些皮毛罢了。”水珠儿听着,不禁对这位孙员外肃然起敬。四岁开始练气,七岁开始习剑,每天要做六个时辰以上的功课,十年练剑,水珠儿的武功应该说已跻身于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可是,她不喜欢武功。她也一点儿都不喜欢做一个江湖中人。她喜欢静,她喜欢花,她喜欢音乐,她喜欢优美的文字,她喜欢花前月下的遐思。偏偏的,她要被训练成一个武林中人,要面对江湖的诡诈和血腥。她只有默然。
    兰芝若看着水珠儿陷入沉思,以为她有些累了,就缓言道:“妹妹还是歇会儿吧。晚间吃饭时候,再请妹妹见过我家相公。”
    孙员外正在书房里看信,显得很烦躁。兰芝若进来告诉了他水珠儿的遭遇,柔声的跟他商量着:“官人,这女孩儿怪可怜见的,我想与她结拜为姐妹,日后就留她在咱庄里居住,你看可好?”孙员外微沉吟了一下,道:“这女子虽说可悯,只是,她似乎与草莽有瓜葛,以后也许会有些麻烦。我们还是让她安心将养,日后送她回家的为好。”兰芝若叹道:“唉!她哪里还有家啊!本来就是孤儿一个。她的师傅也不象话,让个女孩儿家练的什么武功。还让自己的儿子欺负她。你看她我见犹怜的,谁能忍心再送她回去啊!”孙员外尚自犹豫,说:“要是她家里人来找她,怎么办?”兰芝若想了一下,道:“我看官人最近也总为朝庭来人的事情犯难,现在还是敦请,日后朝庭要是真用强,逼你去做这元人的官儿,咱们还能怎么办。这里的祖宅眼看也不能住了,不如我们退隐山林,官人你看可好?”孙员外大喜,道:“亏得娘子提醒,出的好主意啊!”
    “玲珑山庄”里时有丝竹乐飘,左近的人们也都听得惯了,知道新搬来这一家的主人风雅,只是他们家的人很少与周围的人往来,又有家丁护院,也就很少有人知道“玲珑山庄”的主人是——孙员外。
    水珠儿很快乐。几个月中,她有着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快乐。她的天赋很高,
    兰芝若教了她一些弹筝的手法,她竟能施然成调,让兰芝若好生欢喜。今天,是兰芝若一定要孙员外来听听她抚筝,说:“她真的很聪慧,你所教我的我全都教啦。以后啊,还是请官人来教吧。”
    孙员外微笑着坐在椅中,一直看着水珠儿抚筝。这是一曲《鸿雁捎书》。水珠儿右手的托、勾、摇、刮的手法都很娴熟了,只是左手吟、揉、滑、按的手法尚不够巧妙,还未能领悟筝的“以韵补声”的妙诣。他站起来,走近水珠儿,想要指点一下她。这时,水珠儿感觉到他的关切,抚筝的手法忽然不自然起来,一曲《鸿雁捎书》弹得隐隐有缠绵情谊。孙员外一怔,回头看了看兰芝若,见她窃笑着看着自己,
    不觉心中有所省悟。。。。。。。
    (六)南乡子
    “爱你,我错了吗?”龙傲天喷涌鲜血的嘶叫声在“玲珑山庄”的大厅中绕响着,使大厅中每个人的心都在震撼。水珠儿平静的看着龙傲天瞪视自己的双眼,轻声道:“不爱你,我错了吗?!”她放开了手中的长剑,任由它滑落在地上,抬手整了整插在鬓角的红花,不再理会扑倒在大厅上的龙傲天,从容地在呆立一旁的丫环手中端起茶杯,走上前去缓跪下捧给惊魂未定的夫人。龙傲天一直紧握着的孙六的刀颓然地跌落,碰撞在水珠儿滑落在地上的长剑,发出的清脆响声激使他抬起逐渐散失的目光望向孙员外,他看到孙员外也在充满怜悯和疑惑地凝注着他,**嘴角苦笑了下,不动了。(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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