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魔罩袍被劈，原形毕露，他出现在几人眼前的赫然是一付人非人、妖非妖、兽非兽、魔非魔的骇世惊俗模样。
    只见他整个身体比常人暴涨出一倍多，浑身骨骼包括头部都涨大如象牙般粗，将全身皮肉撑绷得如拉足的橡皮筋，尤其是两边的肋骨，更是暴突在身体外，与皮肉混为一体，两只眼睛深深陷在眶内，面部没有一丝肉，颧骨高高突出，像是伞般撑开，两排牙齿不是竖着长而是牙尖朝外地横生着，更穿透上下嘴唇，难怪他说话时听来总似咬着什么东西。他的双腿双臂更长达三尺，粗若象腿，骨节横生，与肌肉缠绕纠结。
    啊——
    难怪燕赤霞讲到他变成怪状的时候，亦露出惊恐之色，他简直就是个天地间的异形妖物。
    大天魔眼见自己的丑状暴露在人前，更是暴跳如雷，恼羞成怒，狂吼道：“本座非将尔等挫骨扬灰不可！纳命来！”
    他暴喝着便待朝风惊日与聂恨天扑去，当是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主人慢动手！”
    他听这一声叫，登时身形一顿，转头喝道：“赤魂，你为何阻我？”
    来人正是假冒赤魂的燕赤霞，他见事态紧急，让虞非烟随后跟来，自己先一步赶到此地。
    燕赤霞道：“禀主人，刚才属下借故留在聂小倩洞中，实因属下甚觉这个聂小倩可疑，方才属下已从她口中逼出，她确是那个虞非烟假冒，真的聂小倩已来此救宁采臣了，属下现已将其除去。”
    大天魔怒道：“呸！都是废话，本座早知道了，谁要你现在来讲？先给本座毙了他们再说！”
    燕赤霞恭声领命，倏然掠起，一掌直劈聂恨天胸口。
    啊？他真要下手击杀聂恨天？看他这一掌所挟之劲，绝对假不了。
    唯是，这又是为什么？
    聂恨天亦迫得只好举掌迎击。
    然而他这一掌竟然击了个空。
    缘于，燕赤霞这一掌劈至中途，竟遽然转身，一拳正正轰在大天魔丹田之位。
    大天魔猝不及防，他哪料到几十年来对他忠心耿耿的属下竟会临阵倒戈？顿被重拳轰至狂喷口血，倒退出去十多步。
    他又惊又怒，痛苦嘶声道：“你……你为何……袭……我？”
    燕赤霞长笑一声，伸手揭下面具道：“几十年了，今日我终可拿下这张人皮，还我本来面目！真正的赤魂早已灰飞烟灭了！”
    大天魔狂怒攻心，再喷一口鲜血，恨恨地道：“是你？原来是你……想不到……本座自负傲然一生，竟然……被你瞒骗了这么多年！我亦已无话可说……只恨自己太蠢……不过，你虽轰中我丹田，震散我一半功力，可是……你们仍不是……我的对手！”
    他大吼一声，双手在空中一招，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树竟被连根拔起，“呼”地带着一股无伦巨劲直向燕赤霞撞至。
    燕赤霞双手忽地紧扣，飞快地变换十指形状，依次结成佛门九字真言手印的不动明王印、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与宝瓶印，每结一个手印，口中便依次喝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随着最后的宝瓶印结成，双掌猛地推出，大喝一声：“破！”一股强绝霸道的爆破力应手轰出，“嘭”地一声，将此三人合抱的参天巨树轰为粉碎。
    大天魔狂笑：“好！想不到你这几十年来竟练成佛门‘九字伏魔诀’！嘿嘿，本座今日倒要好好见识一番！再来！”
    “轰”地又一棵参天巨树应声而起直撞燕赤霞，燕赤霞再破。唯是，大天魔狡猾成性，巨树竟一棵接着一棵袭至，燕赤霞虽是超超级的高手，但毕竟功力无法与大天魔相比，连轰十几棵巨树，已隐有力竭之象。
    唯是，他亦知自己绝不能躲避，因他身后正是举步维艰的聂恨天与尚无法动弹的风惊日。他若闪避，身后二人必难幸免。
    他要撑下去，他要撑到他们缓过力来，哪怕一死亦不足惜！
    终于，他力衰之下，被一株巨树撞中胸口，直撞得他狂喷三大口鲜血，但他硬是挺立不退，双手一合，再将巨树震碎。
    唯此际又有一树撞来，他已来不及发劲震碎之它，只能双手一撑死死撑住，可是树身的一股巨力又再度震得他吐了两口血，左腿已止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而后面的一棵巨树又接踵而至，便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蓦地传来一声娇叱，打横里撞来两股劲力，硬生生将两棵树震开一旁。
    是虞非烟！她终于也赶到了！
    大天魔不怒反笑：“好得很！如今人都到齐了，省了本座不少麻烦，就让我送你们全都下地狱吧！邪——云——术——”
    他蓦地双手高举空中，一阵急旋，忽然间，天地骤地一片灰暗，而他的双手中间，竟盘旋着一个硕大的、精芒四射的光球……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脸色剧变，他们，赫然看到了有生以来所见过最惊人的一幕——在他高举双手的一刹那，这里方圆半里所有树上、地面、山壁以及半空中的日光，竟然就像先前石床周围的冷气一般，齐集于他的手上，凝聚成一个炫目难睁的硕大光球！
    啊——
    这才是“邪云术”真正的威力！
    他竟将捉不到、摸不着的光都凝聚起来，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可怕魔功？！
    只听他狂笑道：“我将所有光的热能量压缩在一起，一旦将它发出，它倾刻间的爆发力足可将你们统统炸为灰烬！哈哈……”
    催！狂催！情势已岌岌可危，众人皆面临灭顶之灾。风惊日也顾不得去想他冲开穴道后又能怎样，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救他们！他豁出去了，他要狂催真气。
    他已被自己硬催强逼的气劲，冲至全身各个大穴都在标血。
    他顾不得了，就算死也要尽力一搏！
    他要救他们……
    他要救他们……
    他要救他们……
    他要救他们……
    他……
    他……
    他竟发觉自己丹田之内忽然涌起一道极其异样却又熟悉的热流。
    啊？！……
    他简直难以置信，心中狂喜，这道热流竟然是——梵！极！归！元！
    啊……
    他的“梵极归元”不是丧失了吗？怎么会再次出现？
    难道……
    难道“梵极归元”的真元根本就未丧失？而是因与“极道魔界”相克的缘故被深深封锁在丹田之内了？
    但为什么他此际又忽然引发了这股力量？
    是什么引发了这股力量？
    对！是聂恨天拼死救他的舍身之义，是燕赤霞誓死护卫的侠义之心，是他一腔为誓救众人而不顾自身的澎湃热血！
    他瞑目内视，精、气、神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吸收天地自然能量，“梵极归元”瞬即变为一道洪流向受制穴道汹涌冲去。
    大天魔狂笑着，笑这些他鄙视的贱等凡人即将死在他这个魔之手。他狞声道：“时候到了，你们受死吧！”
    “轰！”硕大的光球应手推了出去。
    他们真的——死！到！临！头！
    虞非烟心知除自己一人外，这里再无人可有余力抵抗，她猛一咬牙，就要拼着牺牲自己豁尽功力向光球撞去……
    当是时，一道红影竟以比流星更快的身法冲到她前面，“嘭”地一声正正抵住光球。
    所有人包括大天魔在内，都怔住了，他们都不能相信，这个抵住硕大光球而能安然无事的人，竟然是他们认为最无力抵抗的——风惊日！
    啊……
    他终于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冲开了穴道，及时阻住了光球。
    唯是，光球虽被阻，大天魔却鄙夷地冷笑道：“就凭你能阻住吗？不自量力！”他双手鼓劲一推，光球登时被推前数尺，而风惊日亦被迫退数尺。
    便在此时，一只纤纤玉手抵住了他背心，一道热流涌入体内，他顿时精神一振，运用“纳”字诀将这道真气与自己的真气合为一体，发力再将光球推前数尺。
    大天魔手上加劲，又将他与虞非烟迫退一丈。
    此时，虞非烟身后又有一只大掌抵住她背心，一股巨力隔着她向风惊日体内涌去，这只大手的主人，正是燕赤霞，而燕赤霞的背后，亦被聂恨天抵住，如此一人接一人，隔着前面将真气传入风惊日体内，转眼之间，三大绝顶高手的真力与风惊日体内的“梵极归元”真元融为一体，风惊日精神大振，身体四周源源涌出金光来。
    他此刻心无他物，瞑目接收自然万物的生命力与能量。只觉自己置身在一片广阔无垠的宇宙之中，仿佛自己是一个小火球，无数的小火球与他一起凝聚成一个大火球，而大火球的周围又有无数小火球围绕旋转，大火球自身亦带动这些小火球一起运转。突然间大火球爆为无数小点，他自己又是这无数小点中的一个小点，无数小点又凝聚成一个大点，而小点中又有大点。自此一个小点亦是一个大点，无数大点形成一片黑暗无垠的广阔空间。一个大点亦是一个小点，而他自己又是一个小点，更是一个大点。自己置身于浩瀚宇宙之中，自身亦是一个小宇宙……
    想到这里，他霍然而醒，以前无法领悟的地方，在这一刻全然贯通，“梵极归元”终达至十成境界，他暴喝一声，全身金光怒放，宛若一尊九天金佛，鼓足十成功力猛推出去，光球势如破竹，“轰”地贯穿大天魔劲力，反朝其轰去。
    大天魔料不到这一刹那竟有如此巨变，躲已不及，发出惊骇欲绝的惨吼，瞬间被光球轰中。
    只听“隆”地一声震天巨响，光球暴射出一道耀目光华，瞬间暴涨，转眼将大天魔吞噬。
    待到满眼光影渐渐散去，大天魔已无影无踪，终被自然之力轰至灰飞烟灭！
    大家伫立良久，忽闻一声呻吟，急急回头望去，只见石床之上，宁采臣已隐约有了甦醒之意。就在这时，站在他身旁痴痴凝望着他的聂小倩，忽然做出了一件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竟然鼓尽全身仅余真力，朝他天灵轰去……
    啊……
    众人惊呼色变，阻止不及，都怔怔地看着她，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唯此时的聂小倩已缓缓在宁采臣唇上一吻，平静地看着众人，幽幽地道：“你们放心，我只是用阴劲震荡他的脑部，他，不会有事的。只不过，当他醒来，他会，丧失所有的记忆，忘记一切！”
    “啊？”众人皆惊呼出声，唯有燕赤霞似早知其意，眼中流露出无限黯然、无奈与惋惜。
    虞非烟急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苦等了这么多年，不正是要与他团聚么？为什么又要他忘掉一切？”
    聂小倩漫不经心地走到崖边，举目望向幽远的深处，轻轻道：“忘了一切，他，就不会因为失去我而痛苦，因为……我已永远再不能……陪在……他……身……边……”话声甫落，她，竟赫然做了一件令他们惊骇欲绝的事——她，竟猛然纵身向着崖下的幽黑死水跃下……
    “啊……”
    风惊日、虞非烟失声惊呼，连聂恨天亦面容剧变，三人不约而同齐朝崖边扑去。
    唯是，他们，还是没有来得及抓住她，她，已在平静、无奈，而又万般不舍之中，坠入了那鹅毛不浮的死水之中……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三人惊呆了，他们万料不到，最后的结局竟会是这样！
    燕赤霞轻叹一声：“让她去吧！也许，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做？”风惊日痛心地问道。
    “你们知不知道，在功力和玄阴之气一齐完全丧失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她会在半个时辰内变得老丑不堪，更会在一个时辰以后，全身暴缩至一团，在骨缩筋裂的非人痛苦折磨下凄惨死去……”
    “什么？”三人都惊呆了。
    燕赤霞续道：“她就是不愿让她心爱的人眼看着她如此死去，更不愿她的爱侣因她的死而悲痛欲绝，她，只有让他忘记一切，忘记她这个苦命的女子，然后，一个人静静地找个地方死去……”
    这个苦命而痴情的女子，为了心爱的人苦等一生，拼尽性命去救护他，而她自己，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天意，为何总是如此残酷？
    燕赤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抱起仍昏迷着的宁采臣，缓缓越过他们向山下走去，边行边道：“无论结局如何，我，总算也认识了两个顶天立地的热血汉子，和一个我此生中除聂小倩外唯一最敬重的女子。你们，好自保重，后会——无期！”话声渐远，他终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
    看着燕赤霞远去的方向良久，风惊日首先回过神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向聂恨天道：“恨天，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你找到月了吗？”
    聂恨天沉沉地一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风惊日急切问道：“他还好吗？”
    聂恨天沉冷如渊的目光转向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好！”
    “啊……”风惊日不虞她会说出这样两个字来，不由惊问：“他怎么了？”
    聂恨天又说了一个字：“情！”
    风惊日稍稍松了一口气，人，总难免为情所困，他自己不也是如此？他不由转首望了望虞非烟，而她此际却仍在怔怔地看着崖下那潭死水，仍在为那对生离之后又再死别的情侣黯然神伤。
    唯是，聂恨天接下来说出的一个字，却令风惊日大吃一惊。
    他说的这个字是：“伤！”
    “什么？他……受伤了……那你怎会回来？”
    “因为，
    他要来！”
    聂恨天的眼中再次掠过一丝欣赏之色。
    啊……
    莫非冰神的心中，也在为一个不顾自身伤势，亦要抛开自己的事远来相助兄弟的热血男儿而赞叹？
    风惊日心中蓦然明白了，一定是云落月要来助他，聂恨天为了云落月方才再次千里赶回帮他。
    若说风惊日与云落月是两个热血的汉子，一向外表冷若冰霜的冰神又何尝不是？
    他不惜千里奔波来回驰援，他又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两个兄弟重情重义的心！
    也许，在他的心中，也早把这两个生死不渝的热血男儿当成了他自己的兄弟！
    兄弟，虽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可在江湖中这些铁铮铮的汉子心里，真是字字重逾千钧。
    他们为了情为了义，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义无反顾，都只为不辜负“兄弟”这两个字。
    也更因为，他们永远都坚信，即使千年万载之后，这世间的人们早已将他们和他们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事尽皆遗忘，但有一个字，是永远不会被所有有血性的人们所忘记的，那就是——义！
    风惊日道：“我一定要去找他，要和他一起并肩面对危难！”
    聂恨天看了看他，什么话都不说，一拂斗篷，转身带着雪狼向山下走去。
    风惊日不由一怔，问道：“恨天，你……去哪？”
    冰神已到了十丈外，远远传来他沉沉的声音：“江！南！”
    风惊日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自语道：“你，也是我的好兄弟！”
    他轻轻转首向虞非烟道：“我也要走了，你……好自珍重！”
    虞非烟本想和他一起去江南，不料他竟向她说出告别的话来，心下不由一阵幽怨，轻轻地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风惊日是心中一阵抽痛，眼中掠过黯然与无奈的复杂神色，轻叹一声：“有缘，自会再见！”话声甫落，已纵身向山下掠去。
    虞非烟心中有说不出的委屈与怨怼，恨不得大哭一场，她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方轻轻叹息一声，纵身离去。
    崖上，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只有阵阵微风吹来，如泣如诉，仿佛在述说着一段凄艳哀伤、肝肠寸断的——
    人
    鬼
    之
    恋
    ……
    ※※※※
    《剑气纵横》第二卷《人间妖界》终
    请看卷三《凝血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