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游灯 鬼节小番外 大风燕廆篇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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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灯鬼节小番外大风燕廆篇
    可以说,如果能够选择的话,大风绝不会希望自己与燕氏一族扯上关系。
    只是上命如此,便也不得不下了凡世入红尘,被某不良人类抓个正着。
    那时燕氏尚未姓燕。人神战末,凡夫俗子将上古神明驱逐而去,立朝名周。武王灭商,封召公奭于燕,建燕国,立都于蓟(今北京市)。
    燕氏以国为姓,而燕国因山得名。据《名贤氏族言行类稿》记载,燕氏出自纂姓,为周之同姓。传世四十有二,由始祖起上下千年历史。时间悠远,久到大风甚至忘了自己的来历。
    是的。大风究竟来历如何,连他自己都只剩下了模糊的印象。在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里倒有个记忆分外清晰,即使经过时间洗礼仍不时自动浮现出来。
    那是一年七月十五。
    七月鬼月,月份不吉,不迁宅不嫁娶。月首鬼门开。冤魂厉鬼获得短期游荡,享受人间血食。
    而十四、十五为中元。田野道路,士女遍满,卑吏佣丐,皆得上父母丘坟。
    大风当时正坐在梧桐木制的板凳上,看着馄饨摊子的长子按着散木在刻铜钱样的凿子。天气虽未到正午却也毒辣得很。好在人家边上便是株古木。枝叶繁茂,往树下一坐,倒也觉得凉爽。
    馄饨摊子的长子现在也不过几岁,老老实实极为听话的孩子。家里父母都入了城里做工,留下老人和两个娃,便相扶着,所以免不了有些令人心疼的老成。
    穷人命贱,有的连姓名都没有。因为老人总是摆着个摊子卖些馄饨以及别的小点吃食,所以村里都叫着馄饨老爹或是老馄饨,两个小孩一个尚在襁褓、年长的那个就被唤做小馄饨。
    大风眯着眼,看小馄饨弄好了凿子,抹着汗将烧纸拿出来。正要敲呢,却找不到榔头。热气和做工弄得他头上脖子上都是汗,这下更是急得到处乱转。
    那个样子其实颇为有趣。若是哪位出门漫步的大人看到了,多半会像平民们常日里见了耍猴的,觉了有趣笑出来。
    不过大风没有。他只是看着,然后转头往另外一侧望去。
    馄饨老爹的草屋在村里入城土路的边上。此时村里务农的仍在田里,试着补救前段日子暴雨肆虐后留下的痕迹。
    所以,除了几个因为还没到可帮忙的年纪、却也因亲长忙碌而没人管的小娃在嬉闹,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影才是。
    可是此时正有一行人,沿着小路向村子走来。
    说是一行,不过六七人而已。黑服长袍,个个背后怨念阵阵、身上血气扑鼻。
    这股煞气如此之重,以至于大风皱起了眉头。
    不过也只是皱起而已。有风飘过,背靠的梧桐古木枝叶相交,发出飒飒声响。
    大风手搭着树干,慢慢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否错觉,那古木低垂的枝条抚慰似的轻轻揉了他几下。
    此时几人走得近了。其中有个约莫而立的男子看了过来,低声于人说了什么。
    然后一行转向,到得树荫边缘才停下。先前的男子拱手为礼,朗声而道:“这位先生身形举止,敢问如何称呼?”
    大风单单站立,凝视诸人不语。
    那人得了没趣,上前一步,又问:“我等路径此地。眼见着天气炎热,口干难耐。不知可否借宝地一歇?”
    大风依旧无言,视线绕过那人往后,盯了某方位置不动。
    那人其实官家出身,只是出门在外又见了这个貌似非常才言语恭敬。他自问虽然此行并无奢华车马依仗、服饰也看似简单,不过衣料上佳举止不俗,眼前人应是知晓己方地位非同一般。放下身段委屈而就却被漠视,那人何曾得到如此对待?顿时有些怒气上来,要去抓了大风斥责一顿。
    也是刚好。约莫是终于找到了榔头,小馄饨抱着东西跑了过来。因为树干粗大,所以起初并没有察觉异常,只晓得往树下跑。
    另外几个也都被挡了视线没看到,不过大风却不同。他瞥了过去,右手在背后捏了一个诀。只见小馄饨被什么拌了下,榔头和石板便直直飞了过来。
    正好砸在那人手、脚上,立刻面容扭曲地叫起来。
    大风一扬眉,甩了衣袖便走。将仍有些莫名的小馄饨扶了起来,示意着看他回了草屋。
    再转身,便对上了个人。一样黑色长服,穿起来却总觉得优与旁人,想来应是气质的缘故。大风边想,边抬起头,打量来者面容。
    最终得出一个字:像。
    于是他点头,低声说道:“黑羽白腹,燕尔。”
    对面之人听得,不免愕然。然而即刻又收拾了表情态度,深深行礼。
    “都督燕廆,但求先生大名。”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有风。大风捏了被风嬉弄的碎发,眯眼而道:“尔为燕雀,则吾为燕鸻。”
    “廆不知先生何意。”
    “大丈夫好天下,血脉使然。若非鸿鹄,大可自行离去——只是终日啄食泥泞寄人篱下,甘否?”
    身后数人或不安或心虚,有些躁动。燕廆抬手一个动作,便都静了下来,单等着思虑结果。
    大风知晓此时急不得。只是虽然经岁捏算近况未来,却不代表他能做到安之若素。
    人类短短数载岁月,要得传世成就实为难得。此次身上的责任,恐怕单只燕廆一人无法达成。
    若不是上命……
    内里念叨着。终究还是没有性子等燕廆衡量得失。冷笑一声:“当年姬奭便甘居人下。众人皆知其贤能,却不知内里行为——时日只说天定而顺,现下看来却是本性使然。”
    说完便走。燕廆苦笑一下,摇头跟上。
    大风脾气上来便会变得极度别扭。立刻回头瞪着某人,道:“又要如何?”
    燕廆捏了淀碎银塞过去,手指指了草屋。
    大风并不了解手里物件究竟为何,却也知道是为民生必备之物。于是接了,过去敲门让小馄饨来拿。
    小馄饨看到便是吓到。跑回去取了两个纸灯笼出来。
    大风看到燕廆不解的表情,突然觉得尤其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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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行徐徐柳树旁,路有旋风绕池塘;此日万鬼开颜笑,家家户户上坟忙。
    大风拎着两只灯笼身先往前,后面依次跟着燕廆一行。几人按着来路而去,越是靠近城邑路人越多,大多拎着几串铜钱些许果食、且面色阴郁步履匆忙。
    燕某人只跟着前面这位,倒是不曾多语。反是后面那人似乎还有些记恨,时不时弄出些声响来。而越是接近目的地,四周原本不过隐约的烟雾也逐渐浓厚。到了城门之下,已是重的如同轻纱,似乎伸手便有丝缕缠绕。若不是大风手里的灯笼一绿一黄投了光线照了周遭、而烟雾也游荡在明亮之外不能靠近,恐怕就要不小心撞到墙上。
    眼见得又有某个模糊的影子从身边擦过,那人忍不住赶紧几步。大概是想对主子说些什么而打算近身平行,不料最前这位突然转过头来怒瞪而视。烛火像是要触壁似的跟着摇了一摇,反倒把燕廆吓到了,呼了声小心便伸手去扶。
    大风啪地将手打回,眼里冷意狠意之外又带了恼怒。顺手从两人边上抓了什么往那绿色烛光的灯笼里一丢,稍微黯淡了的光线便又亮了一些。
    “若是不要命,便并排吧。”他说,使劲拍着被燕廆碰到的地方。奇怪地是灯笼纸面居然没破,反而怕痒似的抖了抖。于是又被大风狠狠敲了下。
    “灯、灯、灯,灯笼笑了!”
    那个从属吓得后退一步,紧接着跳起来要去抓自家主子的衣袖。这回不劳大风大驾,燕廆先瞪后拍,低声说道:“照了先生的话去做。务必小心为上。”
    语毕,又转回来便是一躬身:“我等不同先生,只晓得凡人琐事。不懂规矩,还请先生指点调教。”
    后者脸色总算是好些,往袖里翻了半响,只找到条红色绸面的束发带。于是面上郁闷地将带子两端分别系在自己左手与燕廆右手上。末了往头上一摸,将发带解了便往后递。
    在燕廆看来,这位行事诡异也是理所当然。虽然不甚明白,却也还是接了照样画葫芦与从属系上。
    这才重新迈步,过了城门。
    门下本来应有守门兵卫。因为那浓雾的缘故,燕廆只看到大风取了不知什么东西往雾中晃了下便继续向前。穿过的时候有种难以言喻的,只能说像是穿过水面那样脱离了某种压迫感一般。再睁眼,便看到片木架红灯,却是入夜了。
    按照占卜而离府时,不过巳时上二刻,居然不知不觉过去五六个时辰。
    大风好像察觉到两人心里困惑,难得好意解惑,道:“阴阳有别。觉得时辰不对也是自然。”
    燕廆听罢,表情也变得十分好看:“先生真是语出惊人……”
    “原来你们并不晓得?”
    对上大风真心讶异的样子,燕某人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扭头将话题硬转开去:“廆此行所求,先生应已知晓。不知意欲何为?”
    “简单。”大风眉头一挑,微微弯了唇角:“随心所欲。”
    燕廆听得似懂非懂,正要提问,却见前者停了下来。抬眼一看,已是到了处临水长廊。
    长廊廊长,台面凸出悬在水面上。扶手廊柱都打了漆,沿下一串灯笼排开,更有突出兽嘴叼着的,煞是好看。
    大约十二柱子便有石阶向下延伸入水。大风走到阶边站定,招手示意燕廆过来。待人走进了,突然一把拉到怀里,左手取了烛火绿色的灯笼右手将剩下那个往从属扔去。
    燕廆立刻挣扎着要去救人,不过手上红带系着,大风没用多少力气却仍挣开不能。于是眼睁睁看着从属被那灯笼咬住。
    被灯笼……咬住?
    只见内里一团应是火焰的绿色猛得钻出来,将从属一口吞下。奇怪地是那人动也不动,傻傻地摊开了手掌发愣。
    于是燕廆也愣住,抬头看向大风。后者果然表情冷漠,眼望着前方却看不清内里颜色。
    燕廆再回头,那绿色已经分成两端。一端如同蛟龙抬首扑向后方,每落下一次便有哀号声起,却又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另一端应是蛟尾方向盘旋而来,眼看着就要吞尽两人手上的发带。
    也不知为何,燕廆再次看向身后这位。大风也低了头,于是二者视线相对。此时前者突然觉得世事无常、很多事情并无所谓,便真正平静下来。任凭火焰将自己团团包围。
    这才发现,那火焰并没有热度,反在暑气中带来丝丝凉意。
    他觉得奇特之余,忍不住又转头来,却发现大风已经蹲在临水上方那阶石阶上。两者间的红色带子自动松开,正绕着后者转圈——就好似素手逗弄的游鱼一般。
    “先生,这是……”
    “放灯。”
    不用说也看的出来……
    燕某人心里念着,拖着满身绿色也蹲过去,顺便将已经没有反应的从属也带了过来。
    大风正往灯笼里掏东西,这两个正在拔除的凑过来,弄得里面那些更加不安而骚动乱窜得厉害。他一家向来都外热内冷有些气短,觉得烦躁便一脚一个踢了入水。
    水是内环城河的水。说是河却也不深,而且两人扑腾没几下就发现自己的身子并没有沉下去,反倒像是被托起似的半浮着。(这个就是若水或者说反弱水liao啦啦啦)
    燕廆虽不能说擅水性,半挪半爬地也近了岸。大风并不搭手,就看着前者扒着石阶上了岸,正打算将从属也拉起来。
    他手一抖,总算是抓住了要抓的,便抬头眯了眼:“弈落瑰,之前问题的答案,可曾想好?”
    弈落瑰是燕廆字号。本人晓得,却不曾告知与人。只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懒得诧异了,便只是沉思许久,叹道:“如果可能,自然是希望燕氏常盛。”
    “盛世与乱世,你好哪个?”
    “我鲜卑族人,自是戎马天下。”
    “如此。”大风突然抽出手,指着那名从属:“你杀了他,我便与你回去。”
    燕廆看一眼从属,回头笑道:“先生这是什么话,突然要廆杀人?”
    “由你,反正只能留得一人。”
    二者交谈,被无视许久的男人像是刚反应过来,扑上前就抱了主子的大腿哭诉:“都督,这果然不是神人,你可别听信他妖言啊!”
    大概是台阶上青苔太滑,那人像是落水般不住地往上抱着。燕廆正觉得被抓得后腰疼痛,却突然听到大风冷哼一声。
    他立刻抓开抱在自己腰的手往后跳开,侃侃避过了横劈。看着自己的腰刀被前一刻还是从属的男人抓在手里,燕廆只觉得果然有趣。
    “杀气掩藏的很好。”估计是蹲得久了不舒服,大风直接坐到地上,小心地卷着袖子裤脚以免被水弄湿。燕廆解下刀鞘连挡了几次攻击,还带了余力似的笑着:“掩藏地再好,还不是被先生看了出来?”
    “好歹是专门选来刺杀你的,能沉心潜伏数年并爬到这个位置——无关某人有心安排,没有能力不能做到。”
    “也是。就为了这个,称赞下也为尊敬。”燕廆躲过一招。因为招式极险,他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对,扭到了腰。男人见了眼里闪过什么,又凝神砍了过来。燕某人不慌不忙,眼盯着嘴笑着,反手去够两三步远的大风:“啊呀,先生救我~”
    “何必救?人贱如此,砍掉了算。”大风嘀咕着,将左手也抽出来甩向过去。只见有什么东西一闪飞过去,男人便倒了下来。
    大风起身甩甩胳膊,用脚一踢,将尸体翻转过来。燕廆就见他弯腰抓了什么,转回来那原本将灭的黄色灯笼烛光成了蓝色,挣扎似的晃动着。
    “好了,放灯。”大风说着,将灯笼丢过来。燕廆慌忙接住,觉得怀里这古怪灯笼扭动了几下,终究安生了。
    他去放灯。大风低头打量着男人。总的来说某些人的眼光不错,确实是个不错的皮囊。只是可惜,再好看,对于大风也无区别。而且越能令人印象深刻的皮囊越是无用。
    于是他冷着脸将胸口的匕首拔了出来。立刻就有一团绿色兴奋地窜过来缠上,大口吞噬着附在血气上的黑雾。
    适才男人之所以呆愣着不住,就是因为他不过凡人,根本看不到那些鬼灵火焰,只是奇怪藏在袖间的匕首为何不见而已。
    为何不见?当然是被这绿焰偷去吃了。小东西最喜血腥之物,所以也被拿来做净化拔除。而丢向过去的,便是被反吐出的匕首。(基本上就常识来说,此种行为叫做反刍或……排便ONG。。。)
    大风看着写着“多”字的灯笼被水流簇拥着飘远,完成任务后特有的轻松让他看上去显得平易近人可亲可爱的很。
    而燕某人,对着这样的大风,微微弯起嘴角。
    燕氏一族,微笑的时候,便是最危险的。显然此时的大风,尚未注意到这点。
    当然,并不排除注意到、却未放在心上的可能。
    他此时只是在想:和这个八字极轻的人类在一起,或许也蛮有意思。
    二者相对而立,各有计量。
    长廊外,丰都城内,万鬼游荡。
    七月十五,鬼节。
    鬼,人之所归即为鬼。
    其实男人的话并无过错,大风,确实不是神,自然也不是人类——虽非妖魔,却也相差不远了。
    而这个妖言惑众的,将看守燕氏族人数百余年,直到四十二代后燕国灭亡。
    只不过此时,一切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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