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里与君共此梦 五、静谧藏玄机(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8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五、静谧藏玄机(下)
用过晚饭之后,只推说累了,也不管那些侍候的仆从侍女是怎么想的,俩人就相携回到了房间,很快地换上了黑色夜行衣,整束停当之后,狄霖虽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又一次提出:“你不必去的,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我一定要去。”君宇珩轻轻瞥他一眼,声音虽然轻,但却是决然的,“我会尽量不拖累你的。”
君宇珩做事一向主张各司其职、人尽其用,并非一定要事必躬亲。这种夜行探查之事本来就不是他的专长,也根本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只是今天在接近那个地方的时候,那种突然涌上心头的无法言喻的奇怪感觉,令他有种少有的冲动,下定了决心要去探个究竟。
狄霖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佩剑,然后将剑挂在了腰间。
君宇珩则屈起纤长的手指,在窗上轻轻叩击,两声,顿一顿,再一声。
过不多时,房门外就传来了一声极低的声音:“主上。”
紧接着门无声地打开,两个人有如迅烟般闪身而入,伏地跪拜。
君宇珩曾经对狄霖说起过,他于朝堂之外秘密训练了一批人,称之为“风雷”,而这次他暗自出宫所带的就是“风雷”中人。其中一组名为“风”,取意为“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擅长轻功、易容、用毒以及擒拿等小巧功夫,用于潜伏、刺探还有暗杀。另一组名为“雷”,则有如“雷霆万钧”,都是内功深厚,战力极强之人,长于作战、搏杀。
狄霖看着进来的这两个人,暗自揣度应该就是已潜伏在碧涵山庄之中的风组成员。
“起来。”君宇珩平淡而简洁地命令。
那俩人立即应声而起,抬起头来,在灯下看来他们俩人的面貌身形竟然与狄霖还有易容之后的君宇珩一般无二。
乍然之间,仿佛照镜子一般,面对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多少有些诡异的感觉,狄霖也不禁微微一惊,不过一惊之后便又恍然,君宇珩召来这俩个人,应该是在他们外出夜探之时,权且在房中充做替身之用。
那俩人中的一个沉声道:“主上,庄中夜间分为两队交叉巡逻,约半个时辰一次,今夜的口令是朔月。”
君定珩微一颔首,表示知道了,就与狄霖俩人轻轻地穿窗而去。
※※※ ※※※
今夜月暗星疏,原本正午过后已有东风渐起,入夜之后风就变得更大了,当真就是俗话中所说的月黑风高之夜。
俩个人依照日间所记下的路径疾步而行,沿途凭着狄霖敏锐的耳目,轻巧地避过一队队巡逻的庄丁,一路上并无多少阻碍,不用多久,他们就已经来到了白天所至的那个地方。
在浓黑如墨的夜色中远望过去,那里只能看到一片黑影憧憧,就连白日里所见到的房屋一角都已被黑暗的夜色吞没噬尽,与周围那些灯光朦胧的华美所在比起来,更觉得说不出的凄清森冷。
狄霖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只听到暗夜里风吹过林的沙沙声响,似乎这个地方真的如无意所言,是个早已被废弃之处,不仅灯火人气全无,就连巡夜庄丁的路线也绝不到此。
他看向君宇珩,做了个手势,俩人就疾奔了过去。
穿过那片不大的香樟林,走近了看时,才发现那只是一所极为普通的小院,只不过这般平凡普通的小院竟会出现在富丽有如皇宫的碧涵山庄之中,就显得极为不协调,仿佛是明珠上的一点污垢。若说是早已废弃了的所在,那又为何不折除,而是听之任之地放在这里?
俩人不禁疑虑重重地走到了近前。
那小院周围是一道低矮的围墙,不过已是坍塌了近半,院门上倒还用一把铁锈斑驳的铁锁锁着。
他们从围墙的一处缺口跃了进去,里面的三间小屋都已是残破不堪、危摇欲坠,连窗上的窗纸亦是发黄破损,有的干脆就露着个黑黑的洞口。
狄霖一步掠至当中的一间屋前,确定了里面并没有人,轻轻伸手去推那门。
他的动作虽然很轻,但是早已破旧不堪的木门还是发出了“吱”的一声响,将似乎有些出神的君宇珩惊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紧随着狄霖走了进去。
屋顶已经破了几个大洞,外面微弱的星光从上面漏了下来,所以里面并不算太暗,勉强还能视物。屋子不大,只是极简单地放着一张八仙桌和四张木椅,只需看那桌面上一层在星光下发白的厚灰,就知道这里至少有数年没有人来过了。
一踏进这屋子,君宇珩那种奇怪的感觉就突然变得更加强烈了。他举目四顾,不知何故,心中就是萦绕着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他似乎真的来过这里,因为这里的一景一物他都象是那么的熟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不觉将他的心紧紧地攫住,使他渐渐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到过此处?又是怎么会到过这里?他无论怎样竭力地在头脑中搜寻,也找不到自己曾经来过此地的记忆,头脑中仿佛有一些如丝如缕的片断纠缠着飘过,但他却无法抓住。
君宇珩几乎可以说是有些迷乱地看着周围,下意识地走到了左边的那个房间里,这个房间更小,只摆了一张床和一张小几,床上的青色布帘还低垂着。
就象是完全不受自己意识的控制似的,等君宇珩自己发觉到的时候,他已经伸手拉开了那布帘,一阵浮灰“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眼前顿时腾起了一片迷雾。
反应迅快的狄霖已是拉着君宇珩退后了几步。
君宇珩的人虽退后,但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床上当然是空落落的,君宇珩的心中忽然间也是一阵莫名的空落,惘然若失。
“怎么了?”早已察觉到有些不对的狄霖压低了声音,关切地问。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君宇珩摇摇头,淡定的眼中从未有过的迷茫失措令狄霖心惊,“我象是来过这里……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要再去想了。”狄霖看着他发白的脸容,紧蹙的双眉,心里不禁一阵发紧。
君宇珩伸手抵着自己的额头,他那纤长的手指苍白而且轻颤着,突然间眼前一阵发黑,那近日来从未发作过的头痛突然间就毫无征兆地发作了起来,而且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加剧烈。抽搐般的剧痛令他在一瞬间褪尽了颜色,死人一般的苍白,忍不住从喉中发出了一声极低的、极其压抑的呻吟。
狄霖连忙揽住他完全无力的身体,运转真气为他推宫过穴,片刻之后,疼痛才略有缓解,而君宇珩已是一身大汗淋漓,状似虚脱。
狄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正要离开,却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极低的风声,此声一入耳,狄霖便知,这并非夜鸟飞过时翅膀所带起的风声,而是夜行人飞掠而过的声响。心中不禁一凛,心念转动之时,已是抱着君宇珩悄声潜了出去,却还是迟了一步,只能够远远地看见一条身材玲珑的黑影迅快地没入了黑暗之中,那黑影快要投入夜色之时,竟还回头遥望了一眼,那将整张脸都遮住的金属面具在星光下发着暗黑的钝光。
狄霖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又听到有脚步声远远地向着这边走了过来,他连忙抱着君宇珩隐入了小院围墙边的一片阴影之中。
远远走来的是一个人,在香樟林中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离开了浓密树影的笼罩,狄霖才发现那个人赫然竟是杨晋之。如许深夜,碧涵山庄的少主人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样一个荒凉无人的地方?
杨晋之依然是紫袍玉冠,在暗淡星光的照耀之下,紫色的云锦闪动着淡淡的微光,他虽是一个人缓缓地行走在这无人的暗夜之中,但是行动举止仍然优雅到无可挑剔。
他一直走到近前,伫立在那紧锁着的院门之前,垂下眼眸看着那已然生锈腐朽的铁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才象是突然间回过了神来似的,离开了那院门,也从墙边的一处空缺处跃了进去。
然而,他却只是站在小院之中,并没有进去。从狄霖他们藏身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够看到杨晋之的一小半侧脸。
杨晋之那双温润如水的凤目遥遥地看着那些残破的房屋,但是却能够感觉到,他看的应该并不是眼前的事物,而是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过往此刻正在他的眼前一幕幕地回放。
他的脸上明明带着微笑,但是狄霖第一次发现,原来带着这样温柔笑容的脸竟然也可以是这样的悲伤。那样无法言喻的浓浓悲伤仿佛已经化为了实体,伸手便可触及。
杨晋之忽然抬起了头,只能从他的动作中猜出,他发出了一声极低的、近乎无声的叹息,而他眼角的那一点晶亮则因为仰起的头迅速地流入了发间消失无踪。
这时,狄霖已带着君宇珩悄悄地离开了,他并不是个喜欢刺探他人内心隐私的人。
※※※ ※※※
杨晋之并没有走入小屋,因为他知道那里面早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气息和痕迹,他虽然不愿意接受,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事实,而事实总是最残酷的。
他只能够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让自己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可是他也发现,虽然思念一天比一天更深,已深入了自己的每一点血液与骨髓之中,可是过往的回忆却已在岁月流逝之中褪尽了颜色,越来越单薄,越来越暗淡,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鲜活。
更何况可供回忆的过往原本就是那样少得可怜,那个人尽管毫不知情地在他的生命中划下了不可磨灭的重痕,但是却从不曾与他的生命有过更多的交汇。冥冥中原本应该就是简单的相遇再分开,从此再无交集,却因为他自己单方面的执念,硬生生地将自己拖着深陷在了这往事的泥沼之中。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也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因为这些与他共有的回忆而会心一笑或是黯然神伤。他不知道,也无从问起,因为他们相遇之时还是那样的年少懵懂,而短暂相聚之后的离别却又是如许的漫长。
杨晋之轻轻抚摸着左手小指上的那枚紫玉指环,这是那个人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最初还只能套在拇指上,而现在却连戴在小指上都有些嫌紧了呢。
十数年前,他空有碧涵山庄少主人的头衔,却无力为自己所重视的人做任何的事情,而也正是因为自己的重视,使得那个人更加远离了自己。十数年之后,他可以说是不择一切手段地拥有了权力,但是为什么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和多年前的那一天一样的无助、惶恐和悲伤?
“什么人?”杨晋之突然低低地喝了一声,神情突然变得肃杀如霜刃,声音更是冷森入骨。
缓缓走过来的是无意,他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气息,一身红衣轻盈飞扬,有如无声的火焰。他的样子并不象是从黑暗中走出来,而象是从黑暗中凝结出来的夜之精灵。
无意一走出来,就轻轻地跪伏在地,低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主人。”
“我应该说过,这里已被划为禁地,不管是谁也不准进来的吗?”敛去了所有表情的杨晋之,面罩严霜的脸上仿佛戴着个厚蜡制成的面具。
“主人恕罪,无意绝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是无天有紧急讯息传来了。”无意深深地跪伏着,脸色煞白,此刻的杨晋之绝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杨晋之,刚才那一瞬他能够感觉到杨晋之心中强烈的杀意。他忽然发觉自己借着无天的传讯闯入这里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他虽然深深地低着头,但是他可以感觉得到杨晋之那仿佛出鞘利刃般的目光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似乎能深入到他的心底,仿佛在审视着、揣度着,良久,方才淡淡地说道:“无天查到了什么?”
无意不觉松了一口气,双手承上了一只金丸。
杨晋之轻轻捏碎了金丸,从中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薄如蝉翼的绢纱,在星光下细细地看着,又过了许久,他的凤目一扬,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