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风雨乱离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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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风雨乱离夜
剑锋狭长,剑刃薄锐,静静地如同一泓秋水,但却流转着仿佛冰魄般的寒光,摄人心魄。
狄霖一边轻轻地用软巾擦拭着自己的这柄佩剑,一边听着窗外的雨声淅沥,已经连绵下了好几天,但这雨就象是永远也下不完似的。狄霖不禁抬头看了看刚到傍晚便已是一片灰黯的天空,只能徒劳地希望明天的天气会有所好转。
这是一片方圆近三里的庄园,位于皇都的北面,距离皇都只不过八十里,属于皇家猎场的一部分。那日寿宴之后,君宇珩离奇地病了数日,病好后就忽然起意要到猎场来春狩散心。
自从那夜之后,狄霖总是有些不自然地想要避开君宇珩,但君宇珩却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只是简单地命令简东云留守京畿,而让狄霖带领着一队羽林卫护驾而来了,在那一刻,狄霖明明看到简东云的脸上有一丝黯然之色一闪而逝。
来了这猎场几日之后,原本早就想要回去的,谁知天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路上满是泥泞,道路难行,所以行程就这样一天天地拖了下来,到今天已是第四天了,但是看看天色,这雨似乎一点也没有将要停歇下来的样子。
正想着,回廊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在狄霖的房门外停了下来。
“狄统卫,”狄霖听出了这是君宇珩身边一个内侍的声音,“睿王殿下召您即刻到前厅去。”
狄霖应了一声,手腕翻转,“沧”地一声将剑插回了鞘中,站起身,整整衣服,开门走了出去。
随着那名内侍来到了前厅,却在厅门前正遇上曾子豫和韩廷轩,俩人脸上神情肃严,匆匆而出,见着狄霖只是一揖之后,连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就疾步而去了。
狄霖不禁迟疑了一下,缓缓地走了进去时,他发现君宇珩一袭素衣,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厅角的一个木架之前。
那木架是用古藤制成,上面敛翅栖憩着一头通体漆黑如墨、利爪似金钩的黑隼,它的个头似乎比一般的要小,但昂首立于架上,气势有如王者,两只隼目偶一转动,竟是凌厉如冷电般慑人。
君宇珩正亲手用一把小金刀将一块新鲜的牛肉割成一条一条,再用手指拈了喂给那黑隼。
那黑隼一条一条将肉吃尽之后,用漆黑坚硬的尖喙轻轻地在君宇珩白皙的指尖上摩擦着,乌黑闪亮的隼目中极有灵性。
“好了,去吧。”君宇珩抚了抚它的黑羽,淡淡地吩咐。
黑隼一声长唳,振翅而起,转眼间就飞入了远天,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速度和高度都几乎是普通鹰隼的数倍。
君宇珩在旁边的一个珐琅镶金玉盆中用香胰洗净了双手,接过内侍递来的白巾擦干后,方才走了过来。
狄霖忙躬身行礼。
“这里不是宫中,不必多礼了。”君宇珩在上首的黑漆描金靠背椅上坐了下来,纤长的手递过来一张薄帛。
狄霖伸手接过,发现这张薄帛的织工极为特殊,轻薄但却异常柔韧,并不大,只有三寸长一寸宽,上面有很深的折痕,似乎之前是被折成了很小的一卷,这应该就是刚才那头黑隼所带来的。
看着这薄帛上的内容,狄霖不禁轻轻皱起了眉。
“狄卿有何想法?”君宇珩一直看着他,这时缓缓地开口。
“微臣以为,这其中有些古怪。”
“哦。”
“这胡族的使团本是为了求和而来,然而竟会在归途中遭到不明截杀。”狄霖想了想,“而且上下人等无一幸免,袭击者手段极为酷烈,但金银细软却一概未取,这绝不会是山匪强盗所为。”
“那么以狄卿所见,这会是什么人所为呢?”君宇珩问道。
“臣乍见此讯时,就感觉或许是那个翰达尔王的几个王兄在捣鬼。”狄霖眉宇轻皱,沉吟着道,“使团被杀,翰达尔王与我朝缔结的和约自然破裂,这样岂不是有利于他们谋叛篡位?”
“这想法好象是有几分道理。”君宇珩微微颔首。
“但是臣再一想,并不对。”狄霖又摇摇头,接下去道,“那个翰达尔王能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使臣前来示好,说明他族内的情势已是非常危急。这个时候,他应该不会笨到只为了一队使臣,就贸然与我朝为敌,而将自己置于腹背受敌的境地吧。”
“不错,据线报这位翰达尔王继位时不过十七岁,但却老辣狠毒,处事绝断,他那几个比他年长十几岁的哥哥一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君宇珩微微抿起了唇,优美的唇角向上弯起,“他绝对不是个易于冲动的笨人。”
“所以臣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人所为?这样做的真正意图又何在?”
“本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君宇珩站起身来,“所以本王刚才已经派了曾子豫和韩廷轩二人,带二十名羽林卫前去亭仙镇,事不宜迟,速速查明此事。”
“只是……”狄霖有些迟疑,“此番带来的羽林卫本就不多,这样只剩下十几名,臣担心睿王的安全。”
“这里是京畿腹地,什么人有天大的胆子敢来冒犯?”君宇珩虽只是淡然一笑,但却有睨视天下的气势,“若只是一般的宵小之辈,十几名羽林卫难道还打发不了?”
狄霖转念一想,皇庄中虽然只有百名左右的侍卫,但庄外却有龙骑军千骑驻扎,睿王的安全应该是无妨的。
“那微臣就告退了。”狄霖躬身道。
转身退去时,狄霖忽然不经意地对上了君宇珩的目光,那幽静清冽如冰泉的眼睛,深沉而幽美,眼底的深处仿佛有什么无法言喻的东西。
狄霖几乎可以说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前厅。
君宇珩淡淡地笑了,清冷的眼中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 ※※※
睡到半夜,君宇珩突然惊醒了过来,从低垂的床帐向外看出去,桌上的灯依然象入睡前一样静静地亮着,玉鼎中的沉香似乎已将燃尽,散发着极淡的气息,而窗外的风雨比之前更大更急,吹打在窗棂上发出钝钝的响声。
君宇珩刚掀开衾被坐起身来,房门就被猛地撞开,一个身穿着侍卫服饰的人闯了进来。
这个人年纪很轻,身材高大魁伟,微曲的发散披在肩上,虽是黑发黑目,但形貌却有异于中原人氏。眉毛浓丽,眼睛深邃,鼻梁高挺,极是英俊霸气的脸上带着阴郁鸷猛的神情。
这个人身上的黑衣已然湿透,但君宇珩知道那并不是雨水,至少并不全是,因为他就在这里都可以闻到那人身上传来的浓浓的血腥味,而比这血腥味更可怕的则是这个人周身弥漫的猛烈杀气。
虽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完全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狂乱的风雨声掩盖了一切,但君宇珩可以确定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否则不会直到现在,身边的侍卫竟连一个都没有出现。
“你的侍卫不会来了,睿王殿下。”仿佛知道君宇珩在想什么,那人突然开口,奇怪的语调,声音倒是沉厚好听,“一共是一百一十七名,其中的那些羽林卫果真身手非凡,如若不是睿王殿下遣走了大部分的羽林卫,我们还真没有这么容易就杀到这里来呢。”
“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阁下应该就是号称沙漠之王的瀚达尔王吧?”君宇珩的心猛地一紧,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动容,“袭击使团之事,想必就是你策划的。”
“睿王果然聪明过人。如果不调走睿王身边的这些羽林卫,我又如何敢行事呢?”瀚达尔王撒利耶缓缓地走近,浓郁的血腥气味令人窒息,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变得凝重压抑。
“只可惜,你就算杀了本王,也逃不掉的。”君宇珩慢慢地起身,披上件外衣,动作轻缓,声音淡定,“庄外就是千骑龙骑军,此地离皇城不到百里,你想要逃回大漠,怕是插翅难飞。”
“睿王殿下,你错了。”撒利耶缓缓地笑了,“我怎会为杀你而来呢?”
“那倒要恕本王愚钝,不知瀚达尔王究竟是为何而来的呢?”君宇珩轻轻皱起了纤长的秀眉。
“你我今日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个寿宴之夜。”撒利耶微微眯起了眼,闪动着摄人的光芒,这神情令他的脸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邪意。
“你扮成了贺延的随从?”君宇珩淡淡地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讥讽,“一族之首居然屈尊乔妆深入我朝腹地,本王竟然未能以国礼相待,实乃憾事。”
撒利耶深深地看着他,这样风清云淡地笑着,从容淡定的声音在交加的风雨中听来如同月下清泉,这小小的一室仿佛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静谧了起来。
“那天我在大殿上第一眼看到你,你就深深刻在了我的心上。”撒利耶看着,眼前渐渐变得迷朦,就象是看着的并不是眼前的君宇珩,而是很远处的另外一个君宇珩。
“住口!”君宇珩怒喝一声。
“我跟着你到了那池边,那个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人!”撒利耶象是没有听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满脸决绝,眼神狂乱,仿佛沉浸在一种疯狂迷乱的情绪之中。
“原来瀚达尔王居然看上了身为男人的本王!”君宇珩怒极反笑,绝美的脸庞变得煞白,“不顾一切竟是为了本王而来,那么本王是不是该感到庆幸呢?”
他之前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这瀚达尔王居然是个变态的疯子,竟会为了这样一个原因而甘冒大险。再想到自己最不愿被人看到的软弱悲伤,竟落入了这样一个变态疯子的眼中,不禁勃然大怒。
这样想着,君宇珩的手一翻,刚才早已暗暗擎在手中的一柄短刃已悄然刺出。
撒利耶先是感到一阵刺骨寒意电驰而来,连忙侧身闪过,纵是如此,胸前一冷,寒刃已是破衣擦过留下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他只看了一眼,并不在意,反而欺身而上,然而君宇珩手中的短刃总是将他逼在三尺之外,令他根本无法近身。
撒利耶不禁一阵烦躁,眼见短刃刺来却再也不闪不避,一声钝响,四寸长的短刃齐根没入了他的肩头。
君宇珩一击得中,正欲拨刃再刺,撒利耶已借着刀刃入肉一时无法拨出之际,一记手刀切在了君宇珩的后颈之上。
君宇珩一声闷哼,倒了下去。
撒利耶将他抱在怀中,低首看去。
因为疼痛,君宇珩纤长的眉轻轻皱着,长睫在脸容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显得脸有些苍白,但却丝毫无损他的绝世容颜。
撒利耶抱着君宇珩的手不禁紧了紧,这是他不顾一切也要得到的,现在终于在他的手中了。在他的有生之年,他还从未象这样热切地想要得到过什么。
他走了出去,低低地呼了一声:“贺延……”
从门外的阴影中应声走出来一个人,身材纤细如女子,此时娟秀的面容上亦沾着点点血迹,冰蓝色的漂亮眼眸极复杂地看了一眼撒利耶怀中昏迷的君宇珩,忽然发现撒利耶肩头上刺着的刀刃,不禁惊呼一声:“王,您受伤了……”
“无妨。”撒利耶有些不耐地推开欲上前为他包扎伤口的贺延,简短地说了一句,就径自走入了那如注的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