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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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婆婆,是不是我也喝过你的汤呢?为什么我的记忆里空空荡荡?”
“蔓,乖,婆婆的汤对蔓是没有作用的。那是因为,你的生存只为完成使命。”
……
可是,我,也好想经历一次。蔓在心里怯怯低语。
鸾凤和鸣。
悲戚的声音响彻三界,烈火焚尽双翼,焚尽躯体,只剩一团火红,在三途河边界的上空逐渐晕染开,那片禁地是彻底地红了。蔓抬头,红装素裹的身体却比天际壮美的绯红更加妖冶妩媚。
白冥又带了一批魂魄回来,他们被一条冗长的铁锁链牢牢锁住,沿着三途河的边缘往前走。
“白冥哥哥!”蔓朝白冥挥挥手,然后朝三途河跑去,火红色的裙袂随风摆动,丝带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来,如美人玉腕上流淌出的鲜血。白冥只是看了蔓一眼,依旧漠然地向前走,深红色的头发把蔓的眼睛刺得生疼。她停下了脚步,用白皙的玉手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奇怪,明明是早已习惯了这成片成片的红色,可为什么,白冥身上的红色却让她觉得刺眼。
蔓在鲜红似血的花海里收集花露,那些花儿开得如火如荼、千娇百媚、姿态婀娜,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而事实上,它们确实是有生气的,在花精蔓的培养下摇曳生姿。那些花露是婆婆用来熬汤的原材料,每一滴露水都被赋予了灵气。蔓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收集了一百瓶花露,然后送去大殿。
大殿一侧的后方延伸出一条长廊,婆婆正坐在长廊上的水榭之中朝迎面走去的蔓挥手。蔓也朝婆婆挥了挥手,嘴角情不自禁地在脸上荡漾出涟漪,像是在白皙洁净的肌肤上开出了一朵摄人心魂的花。
经过大殿,陆判正在生死簿上做记录,而他身前站着的正是白冥。
“白冥,今天你收压了多少魂魄?”
“五百六十一人”
“五百六十一?你确定?可地牢怎么只收压了五百六十人?陆判眉头紧缩,原本就长得狰狞的脸变得愈加扭曲了,红色的胡须像是在脸上燃烧了起来。
蔓经过大殿,目光落在冷漠高傲的白冥身上。没有人见过白冥的笑靥,除了蔓。那时候,蔓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即使还未及开放的鼎盛时期,可那一身绚烂的红色却艳压群芳,令人触目惊心。只是,尽管再美的花,倘若没有人懂得欣赏,那美也如凋零一般。蔓始终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开放。直到,白冥的出现。
三途河畔的花田从未出现过生灵,那里的花开得如火如荼,生生世世永不凋谢,没有记忆,也没有轮回转世。与众不同的是,她们没有绿叶的衬托与保护,只是满目的血红。纯粹的。当蔓出落成一朵摄人心魂的花时,所有天涯花都弯下腰肢,折服于蔓的妖娆妩媚以及那与生俱来的统治力下。她就是这片花海的统治者,即将复苏的花妖摩诃曼佗罗华蔓珠。
呵呵……
不知从哪里传出了笑声,像是千年难遇的奇迹,谁也不清楚这陌生的声音原来就是人类所谓的笑,连蔓也懵懂。循声望去,是个年仅七八岁的小男孩,头发微微泛红,如被压抑的火苗一般。他情不自禁地跑到蔓身边,好漂亮的花啊!可是,为什么你没有叶子来衬托呢?男孩的眼睛里飘过一丝怜悯与悲伤,他突然合起双手,用手掌托住蔓的身体,道,这样你应该会觉得好些吧!那一瞬间,蔓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扬起来,魂魄在花瓣理颤动,如人类的心脏。
“白冥!”是陆判在呼唤小男孩。那是蔓第一次见到白冥的笑靥,却也是最后一次。就在小男孩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他眼里的悲愤。陆判牵着男孩的手渐行渐远,消失在花海的尽头。男孩的头发逐渐变红,似乎火苗在越燃越旺,如火的红发比这花海的血红来得更加刺眼。
貳
鸣钟想起。阎罗王下了封锁令,倘若没有令牌,任谁都不能在地府随意进出。
蔓回到了花田,在封锁令未解除前,她都不用再去送花露了,这也意味着她无法再见到白冥。
听说,地牢逃走了一颗魂魄。
三途河没有昼夜之分,那里的天空永远是湛蓝一片,没有日月星光,没有彩虹霓霞,只有当凤凰涅磐的时候,火焰燃烧的颜色会染红天际。蔓沿着河边走回自己的居所,那是座藏匿在万花丛中的水榭,素雅地让人觉得清新。河面浮起的涟漪偶尔会涌上岸边,一袭白纱被冲了上来。蔓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原来那并非是什么白纱,而是一个人,身穿白衣的儒生。蔓拨开他脸上的发,那张面容,不是……白冥吗?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她狐疑,把男子带回了水榭。
浅香弥漫的软床上,男子奄奄一息地躺着,蔓纤长的手指滑过他的脸颊,指尖残留下人类的温存。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人类,原来,人类是有温度的,即使眼前的男子只是个丢了魂的人。
他叫祭,十二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从此身子便一直孱弱下去。
蔓从花田里回到水榭,软床上的男子却不见了。他去了哪里?她竟觉得着急了,怕那男子被偷溜出来的小鬼给抓走,更何况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怎么能到处乱走呢!蔓开始四处搜索他的身影。三途河边、天涯海角,沧海桑田……一袭白衣在火红色的天涯花海里格外突兀,罕见的朴素雅致显得落寞。从那落寞的白色剪影上漂浮出一丝轻语:花儿、花儿为谁开?一年春去春又来,花儿说,她为一个人等待。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花人泪,像露霜,独徘徊……
白冥。她唤他。
男子四处张望了下,发现蔓是在喊他。姑娘,我不叫白冥,我叫祭。
是呀,他怎么会是白冥呢?即便这两个人几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他们的感觉却大相径庭,一个是暴戾严肃的死神,一个则是温文尔雅的儒生。蔓走近祭,他的起色明显好多了,泛白的嘴唇有了血丝。是姑娘救了我吧?蔓点点头,先生是从哪里来的?祭的视线又回到那片绚烂的花海,眼神却茫然,良久,他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儿了;只知道,我叫祭。对了,姑娘可知道这花的名字?蔓回答,这叫天涯花,也叫舍子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
一千年?祭诧异,这世上竟然会有此等奇花,它们究竟在等怎样的一个人呢?蔓顿时觉得心旌摇曳,记得婆婆说过,她的生存只是为了完成使命。可眼前的男子却告诉她,花的开放是为了等待。倘若婆婆的话是对的,那她岂不是要用千年的生命去收集花露,帮婆婆熬汤。年复一年地。如此乏味的生活还不如人世间的凡花一朵,花开花落,即使凋零地早,却也灿烂辉煌过。
蔓的身体里似乎有某种炽热的液体在翻腾,如人类的血液。她清楚,自己是相信了祭的话。
可惜,它们没有绿叶的守护。祭说这句话的时候,有风拂过,所有天涯花的腰肢都齐刷刷地弯向一侧,像是敬畏与折服。蔓的身上漂浮出一股奇异的香味,不易察觉的。
想起来了!祭突然惊呼起来,我是从玲珑镇来的,那是个朴素的村庄,姑娘们从不涂脂抹粉却也生得娇美……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向蔓描述人间,突如其来的记忆令他感到兴奋,可他却始终记不起自己的身世背景,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蔓决定把祭带回玲珑镇,并帮他找回早已丢了的魂。即使她知道,祭就是地府正在寻找的所谓的出逃的魂魄。可事实上,他只剩下了魄。那他的魂呢?
參
依旧红妆素裹,挽了发髻,稍稍收敛了妖娆妩媚,多了几分雅致朴素。
玲珑镇座落在江南水乡的簇拥之中、逶迤山峦的环抱之下。蔓把祭带到一块牌坊前,“玲珑小镇”四个字赫然在目。一群人正匆匆忙忙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蔓随意拽住了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回答,你是外乡人吧?你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五年一度的“百花节”,玲珑镇可是百花之乡噢,这里的花开得格外灿烂,我们会为每种花选出一位能与之媲美的少女,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如花般美艳,她们就是“百花仙子”了……
两人随着人群来到花市,姑娘们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有的打扮得贤淑雅致,怀里捧着各自栽种的花束,但凡仙子,除了才貌双全外,她种的花也必定是最美的。
百花争艳。无论是这花,这女子,还是整个玲珑镇的人。
蔓突然低垂下头,每个人都在展露欢颜,可她却开始悲伤。看见每种花都有绿叶的衬托和保护,她觉得自己是花中的异类,身上只会绽放令人逐渐厌烦的红色,除此之外,她还没有花香。从她开始生存起,她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上没有香味。可她不知道的是,每当她感情萌动的时候,她身上便会散发出一种奇特的花香,这种香味能唤起人类生前的记忆。
小蔓,何不带上你的天涯花也去比一比呢?你一定会艳压群芳的。祭的话打断了她的悲天悯人。从小到大,只有看着她成长的孟婆才会唤她小蔓,祭是第二个这么唤她的人。她喜欢这种称呼,像是在喊一个普通邻家女孩的名字。
可是……我很奇怪,我的花,没有叶子。
——缄默。
良久,祭说,等我一下。蔓还没来得及点头应允,他便已经走远了。回来的时候,祭捧着很多绿色丝带。他把它们一根根地系在天涯花的枝干上,打了蝴蝶结,如绿叶一般。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花真的有了叶子。
但最终,蔓还是没有参加“百花节”。
有摄魂铃的声音逐渐逼近,空气里的摄魂香扩散开来。虽然蔓是花之仙子,但归根到底终究是修行千年成精的花妖。妖都怕驱鬼捉妖的道士。远处,身穿天师袍的道士正谨慎地往这里走,桃木剑上挂着的铃铛不停地作响。蔓觉得身体开始发软无力。祭,我有点头晕,我们离开这里吧。
沿着偏远的山路径直走,在山麓休憩。蔓的气色明显好多了。她问祭,你还记得你家的住址吗?祭摇头。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明天再到镇上找找看。可是,你不回去不要紧吗?没事的,人间一年,天上才一天,三途河也是一样的。
肆
翌日,他们前往小镇。从集市到每条大街小巷,这镇上几乎没有人认识祭。连续五天的查访,都未果。直到第六日的晚上,有陌生人叫住了祭。他叫凉。
祭,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已经……
祭,我是凉啊,你的同窗。你怎么忘了我呢?
铛铛铛……摄魂铃开始作响,交替的铃音震得妖鬼头晕,全身发软无力。可是,他们已经来不及逃窜了,茅山道士举着桃木剑站在他们面前。终于找到你们了,今天非收服你们不可,免得你们在这镇上为非作歹。说着,他拿出一个收妖葫芦。蔓道,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妖都是邪恶的……话还没说完,道士已经开始念咒了,葫芦飘到了上空,瓶口逐渐对向蔓。蔓立马拉住身前的祭,朝着森林更深处跑去。
原以为道士会紧追不舍,可他却没有立即追赶上来,而是继续念咒,凉的身体就这样渐渐飞向葫芦。原来,凉已经死了。那是他的魂魄。
这镇上只有凉才认识祭,她必须救他。蔓那么想着,又回去了。红色丝带飞向葫芦,在空中纠结一番后,凉得救了。道士眉头一皱,跟蔓纠缠了起来。他的摄魂铃使蔓一点点地虚弱下去,她的灵力正在消退,最后还是倒在了地上。收妖葫芦再次散发出灵气,它对蔓是志在必得的了。就在这时,祭却挡在了蔓的面前。道长,不要,她是很好的女子,不要收服她。求求你,不要收服她,我们会很快离开这里的……葫芦周遭的灵光逐渐削弱下来,蔓以为祭真的说服了道士,可没想到的是,葫芦居然对准了祭,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吸附他。
怎么会这样?收妖葫居然连人都能收?
祭,你难道忘记吗?你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从十二年前的那个雪天,你弟弟失足落崖起,你的身体便一直孱弱,就这样支撑了七年,然后就……
是凉的声音。
一个剪影挡在了祭的身前,快走,去找你的弟弟吧,你一直想找他的吧,找回你的记忆,去转世吧。我是应该走了,应该去转世了……凉的身体渐渐飘向葫芦,快走。
快走。
于是,他们朝着森林深处逃去。
蔓的身上漂浮出一股香味,从祭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起,这股香便开始滋生,愈来愈浓烈。
伍
二十年前,一对珠光宝气的夫妻迁移到一片荒土上。这座小镇几年前遭遇了一场瘟疫,尽管早已时过境迁了,却没有人再敢搬进来住,依旧是尸骨遍地,残垣败瓦。
那对夫妇是从大城市来的,男的是九代单传的大商人,父亲是城里的首富;女的是县官老爷的千金,从小便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她的腹部早已高高凸起……已是一年零三个月了,却仍未有任何动静,即使请遍了城里所有的大夫,但没人能解释个中原因。直到一个江湖郎中的出现。他冒冒失失地闯进宅院,指名要见当家主人。他说,令夫人怀的是冥神转世,这孩子是从阎王手里抢来的,只有在充满死寂的地方才能平安诞下灵儿,否则,孩子诞生之日,便是令夫人的忌日。信不信由你。郎中放下话,在准备转身离开的刹那从袖口掏出一个锦囊,他说,倘若孩子出生后有异样,就打开它。记住,在孩子出生前千万别打开。
就这样,这对夫妇找到了玲珑镇,并安顿下来。他们重建了小镇,还请人栽种了很多花。沒想到的是那些花居然开得如火如荼,冥冥之中为这小镇带来了生机。玲珑镇的人口逐渐丰腴起来。
三个月后,灵儿诞生。接生婆兴高采烈地抱着刚出生的婴孩,恭喜老爷,是位公子。商人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躺在床上的妻子突然又叫了起来,接生婆连忙赶过去,原来还有一胎呀!正准备接生第二胎儿的时候,却见一个血淋淋的肉球从女人身体里滚落下来。一群人害怕地尖叫了起来,接生婆当场晕阙。
那肉球缓缓靠近女人,然后突然破裂,一婴孩从中爬出,水灵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娘。
商人想起了那个江湖郎中的话,倘若孩子出生后发生了什么异样,就打开锦囊。他从柜中翻出锦囊,急忙打开。
如若令夫人一索得两子的话,那便是一魂一魄,生命交替。
起初,商人并不能理解这话中的意思,直到两个婴孩逐渐长大,他才发现,弟弟的精力越是旺盛,哥哥便越是孱弱,两者的命运被紧紧纠结起来。
镇上兴起了谣言,说商人家的小公子是瘟神转世。这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当年的接生婆自那天起就疯了,整天在镇子里疯言疯语,说商人家的小公子是妖孽。除此之外,小公子也确实不争气,给这镇子添了不少麻烦。
或许是因为这些原因,商人并不喜欢小儿子。
随着大公子的身体越来越孱弱,商人做了一个决定。那一年,他们都刚满八岁,商人把两个儿子带去偏远的山上郊游。他说,我现在有个球,我把它藏起来,看你们两兄弟谁先找到。
游戏开始。两个小孩开始到处寻觅。原本打算趁小瘟神走远的时候偷偷带回大儿子,把小儿子扔在山里。只是,沒想到的是,藏在树桠上的球突然滚了下来,滚到山崖边。小儿子连忙跑去,球啊!爹——我看到球了。他边嚷着边兴奋地朝球跑去。
弟弟,小心!
大片泥沙滚落的声音骤然响起,小瘟神的身体已经悬在了空中。
爹——快来啊,弟弟要掉下去了。爹——
只是,无论哥哥怎么喊,商人都没有过来。就这样吧,或许小瘟神消失了一切就会好的。商人那么想。
陆
蔓和祭在山上的小屋安顿了下来。这里离小镇中心比较偏远,一方面可以躲开道士,另一方面,祭的身体也需要调养。
祭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蔓在小屋的外面种上了天涯花,那些花露可以帮助祭快些康复。蔓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男子竟然会让她如此心疼,似乎前世的宿命,遗落到了今世再续。
直到第五天,祭的病情开始好转。晚上,当蔓从集市回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花田中央,他手托花盘的姿势令她在一瞬间感到心旌摇曳。
祭!你醒拉!
男子转过头,同样的容貌,却分明是两个人。那股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冷傲乖戾,分明就是白冥。
白……白冥哥哥!
小蔓,玩够了吧,也该跟我回去了。
可是……
再不回去会被阎王发现的,你会受到刑罚的。
听到这里,蔓顿时觉得欣喜,原来一直以来冷漠高傲的白冥也会关心她。只是,一想到屋里的祭,她便觉得心有余悸。
孟婆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回去。快跟我走。说完,白冥一把拉过蔓的手。蔓竟然挣脱开了白冥的手,原来是婆婆叫你带回去的。我不回去。我还有事,等处理完了,我自己会回去。
那随你。撇下很冷漠的言语后,白冥转身准备走。屋里却传出了祭的声音,小蔓!
时间像是在一瞬间停滞住了,两具一模一样的躯体矗立在这座野外的小山坡上,因诧异而放大的瞳孔相互对峙,你是?
只是,时间的齿轮很快又运转了起来,是白冥那一向公正严明的性格打破了这份缄默,他朝着对面那具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又比自己孱弱万分的躯体说,你就是那个逃犯吧,你害我们找得好苦,这次就算带不会小蔓,也定要把你抓回去。
蔓突然挡在了祭的面前,白冥哥哥,不要带祭走,他是我朋友。
朋友?为什么,这两个字竟会让人觉得心痛?只是,他依旧是一副冷傲的表情,即便他觉得难过了。他说,蔓,快让开,他是逃犯,无论如何我必须带他回去。
那……那就再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帮他找回记忆,等他了了心愿,我们就跟你回去。
记忆?呵呵,喝了孟婆汤后还不都会忘记掉。记忆这东西,他不需要!小蔓也是,你也不需要,我也不需要。白冥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是眼神里透出来的难以掩饰的忧伤。只是下一秒,这表情便骤变,他弄晕了蔓,然后用锁链带走了祭。
柒
蔓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理,所有的生灵都不需要记忆,因为回忆只会让人沉溺于过往的悲伤里,如不可磨灭的烙印一般,生生世世地跟随着,无法自拔。
醒来的时候,她的脑子里空空荡荡,但心里却好像总有些东西在隐隐作痛。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白冥给她喂下孟婆汤的事也全然不知。她只知道,应该去花田收集露水了。
听说,地府刚收回了一名逃犯,被关押在地牢里,上了枷锁,两处蝴蝶骨被锁链牢牢地锁住,鲜血不住地流淌下来,顺着地表流进地府最庞大的血河里。他天天忍受着剧痛的折磨,日复一日地,这种痛居然成了一种惯性,就连因剧烈疼痛而发出的嚎叫声也哑然了。
蔓只觉得有些刻骨铭心的东西在身体理不安地颤动,却又不知道那究竟是些什么,好像,是关于一个人的记忆,不,是关于两个人的。她的头剧烈地疼痛着,不愿再去过多地揣测了,只是徒步走向花园。当她看到满目的天涯花时,心里似乎响起了雷鸣,诧异、惊喜,还有永无止尽的忧伤,那些天涯花的枝干都被绿色的丝带打上了漂亮的蝴蝶结,眼泪情不自禁地落进泥土里,凝成一股奇妙而壮烈的香味。她的脑海里开始不停地翻腾过很多的画面,同一张脸,却承载这两个人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
祭!
她冲进地牢,隔着铁门朝那张熟稔地令人心痛的脸颊呼喊。他的面部已经没有丝毫血丝了,可鲜血还是汩汩地从他身体里流淌下来,然后从门缝下渗出来。蔓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与那些鲜红的液体浑然为一体。一股沁香,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有温度的香味,只是曾经那般渴望拥有香味的蔓如今却憎恨起这种味道。为什么,要恢复记忆?
听孟婆说,奈何桥边有一种忘忧草,墨绿色的叶片,浑身带刺,它可以抹去记忆以及蔓身上特有的香味。于是,蔓来到了那里,她忿忿然地抓起一大把忘忧草,不停地往自己身上割刮,直到全身都血肉模糊了,再看着那些伤口慢慢愈合,她竟不觉得疼。最后,她是真的失忆了。但这样的遗忘只是暂时性的,那些刻骨铭心的人和事早已种进了心里,只有每天用忘忧草来割刮自己,她才能忘记掉心痛的感觉。如此这般地作践、蹂躏,她的生命力也开始一点一点地随着滴落的血液融入泥土里。
为什么,天涯花都是开一千年落一千年的?
因为,她要用一千年的时间去等待一个人,再用一千年的时间去遗忘那个人。等待与遗忘,轮回交替。
生命陨落的第一千年,蔓跌跌撞撞地跑到奈何桥边,照旧用忘忧草割刮自己的身体。就在这时候,奈何桥上走过一具与祭长相一模一样的躯体,他喝下孟婆汤,然后跳入轮回池。此时的蔓已经忘记了这个叫白冥的死神,她只知道,一千年了,冥神即将转世,而她自己,也即将香消玉殒了。她躺在泥土上,长发撒满一地,血红的纱衣掩着那些忘忧草。她低声呢喃,祭!
直到死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记忆与真相才会昭然若揭。她不是在缅怀一个已经灰飞烟灭的魄,而是在呼唤先前跳入的魂。他不是白冥,而是祭。白冥代替了祭在地牢里接受刑罚,他们是一魂一魄,白冥是弟弟,祭是哥哥。
捌
十二年前,白冥坠落悬崖,被陆判带回地府,消去了所有的记忆。那一年,他才八岁,懵懂无知。他见过一种最美的花,那花散发出的香味唤起了他的部分记忆。他隐约记得,是自己的家人杀害了他,所有人都只宠爱哥哥,而讨厌他。他要报复。
直到那个夜晚,蔓身上的香味唤起了两兄弟所有的记忆。原来,一直以来,家中就只有哥哥是爱白冥的,白冥的精力越是旺盛,祭便越是虚弱。他是靠每天吸食哥哥的血来维持生命的。正因如此,他们的父亲才决定要杀了白冥。
一切都昭然若揭了。白冥欠祭的,他该偿还了。于是,他们调换了身份。
蔓曾问过婆婆,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的,婆婆告诉她,她的生存只是为了完成使命。而她真正的使命并不是孕育花朵、收集花露,而是接受前世的诅咒。
前世,花妖蔓与叶妖华犯了佛祖的清规戒律,佛祖对他们施以惩戒,让他们生生世世相爱而不得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