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例行一次的归家，尼索斯看到家中多出来的那个少年。大概十二三岁的年纪，碎散的金发像耀眼的光，五官的轮廓如同母亲一样的柔和。
    原本，若家里只是多出一个人来是不会引起他的过多注意的。母亲一个人在家中本就令他不怎么放心，周遭又尽是些对母亲怀有敌意的居民，不当面唾弃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也不能指望他们可以帮他留意神经有些失常的母亲。这样的情况下，有一个人能够同母亲说说话也是好的，他权当母亲领回来了一只小狗。
    令他注意到少年的，是那双眼，异色魔瞳。
    尼索斯回来的时候，小颜正趴在妇人的腿上听她讲述她的孩子幼年时的故事。她说，尼索斯小时候很不乖，经常和别人打架，她告诉过他很多次不要和那些贱民一般见识，但他从来没有听进耳过；回家的时候，他的衣服都是脏的，一点也不知道体量他每晚直至第二日凌晨才合眼的母亲；别人家的孩子会笑会闹会讨大人欢心，但尼索斯偏偏阴沉得不像是她的孩子；现在这孩子更是不像话得离家远远地，存心让他的母亲孤苦无依地在他的父亲来接她之前就死在这破旧的院子里……
    她不知道尼索斯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看着她的时候并不像是在看一个母亲，而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被收留的几天，这个面上写满了风霜的妇人经常像这样繁繁絮絮地述说着未来无限美好的生活与对自己孩子的不满。作为阎罗殿的十殿阎罗之一，颜洛自执行任务以来已经面对过形形色色的各种人，所以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候他应该怎样去应对。如柯莉丝•席贝尔这类活在梦境中的人，绝计容不下他人对她的反驳，因为对于令他存有异议的言论，他选择沉默选择微笑。
    在真正持行任务前，他一向喜欢用“玩”的，所以他也迅速找到了切入点，“……阿姨的孩子不乖的话，那小颜当阿姨的孩子好不好？”
    小颜弯起唇角乖巧地笑，视线停留在她的右手虎口上，巨蟹宫的星座图。
    柯莉丝怔了怔，她也从没有想过要第二个孩子。
    垂首，异得的眼晶莹得一如脆冰，随时可能消解溶化……然后，无助地哭泣……
    “好啊！小颜，你当我的孩子。”
    在她的身后，有人推开门，步入屋内。
    逆着光，颜洛瞧见一片白，他以为自己见到了莱维尔，被他剃了光头的星觞皇帝。
    不驯长发飞扬，在阳光下有点点银芒闪烁。
    精雕细琢的五官极其酷似那位星觞皇帝，却少了那份苍白与冷硬，多了丝属于人的温度。除却银丝长发，他另一个决计不会被人忽略的是那双眼，罕见的深紫色瞳眸。一切的情绪，它们都被深深藏于其中，一眼，望不见底。唯留在外让人瞧得清的，只有冷漠。
    回过头，柯莉丝见到了归家的孩子，拍着小颜的脑袋悦声说，“快叫哥哥！”
    虽然一闪而逝，但颜洛还是注意到了那双眼中曾经存在的情绪。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般的神情，它也许该叫做落寞。
    金发的少年瞅了一眼面色森冷的青年，躲到柯莉丝的身后，轻轻颤抖。
    妇人详和地微笑，“小颜，不用怕……这是你哥哥……”可是任她怎样安抚，身边的孩子都别扭地不愿离开她的保护，无奈之下她只好转向尼索斯，“别怪小颜，他畏生……”
    尼索斯有种错觉，那个少年是母亲的孩子，而介入的外人，是自己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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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在柯莉丝的身边，颜洛拎着水壶为满园的栀子花浇水。一边浇水，他一边听着柯莉丝沉浸梦境的嗤语……
    莱维尔曾说，最适合她的花便是这洁白的栀子，纯粹无瑕得惹人怜爱。
    于是她种上了满院的栀子，期望他到来的那一天，可以在大片的白色栀子花中一眼望见比栀子更为美丽纯洁的她……柯莉丝的嘴角，扬溢着幸福的微笑。
    听到这话，金发的少年顿住。看了一眼妇人衰老的容颜，再回望被重重帘幔包裹得见不着任何折射倒影的屋子，看来，这位目标人物确实病得不轻。`
    活在梦境里，她永远是初见莱维尔的美丽少女，看不到自己早生的华发。活在梦境里，她永远是等待恋人兑现承诺前来迎接自己的少女，认不清她的终局只是虚无二字。
    “……皇帝陛下，”他详作困惑地歪着脑袋去瞅柯莉丝，“他不是已经去世了么？”
    手里的洒水壶落到地面，发出一声闷响，水花四溅。笑容凝固在柯莉丝的脸上，她的神情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为恐怖的事情，瞪目欲裂。小颜看着她全身颤抖，也许，是将要清醒的前兆。然而，只是片刻的颤抖，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便拾起了地上的水壶，面上含着微笑，轻声说，“小颜，刚才你在说什么笑话来着？”
    他错估了这个女人陷入梦境的深度。
    “妈妈，小颜什么也没有说啊……”
    眼角余光中，他瞟见尼索斯步出了院门。
    这个男人，事实上也已经尝试过让母亲清醒了吧？
    陌生人。究竟是孩子自初出生就视母亲为陌生人，还是母亲让孩子变得与自己行同陌路？
    没有解答，这是万千家庭中恒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