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 天下殊途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诅 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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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众人一惊,颇觉茫然。
巫君松开九毒的手,莲步轻摇,望着脚下的飞瀑,凄迷道:“二十年前的洗泪崖兵乱,便是这个延续百年的诅咒所下的一盘迷棋,续断、龙箫、沈犹信、龙泪竹、墨台鹰、楚天衣、连荆芥、万长亭、窦夕年、赵翼……还有鬼域世王夜孤寐,所有牵连到这盘棋局中的人,皆是棋子。这盘迷棋,没有终局,没有赢家,而本君,正是那个观棋之人。”
通天台上的气氛瞬间凝固,无人说话,无人相问,九毒三人凝色望着巫君,似乎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巫君的目光淡然若水,她转身看着九毒,说道:“楚天衣一生嫁侍二夫,本已作为舞勺使者委身于夜孤寐,却被一道密旨召回,不得已再嫁龙泪竹,这在大宗和鬼域两国皇族的眼中,当是多大的耻辱?然而龙箫却力排众议,坚持下旨责令他们完婚,为何?”
九毒怔怔地望着她,茫然的眼眸中涌上泪潮:“为何?”
巫君如水的目光瞬间结了层霜,冷冷叹道:“因为大宗皇族需要一个储君,彼时,本君已离开大宗,而龙箫钟情于续断,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为了生下皇储而再次纳妃立后。但是,大宗江山不能够后继无人,在朝堂内外的压力之下,唯有获得储君,龙箫才能够放心地和续断归隐山水。那么,除了召回出使鬼域的楚天衣,让她和龙泪竹生下皇储,已无更好的法子能助龙箫完成这个心愿。”
九毒摆首叹道:“我信王爹爹……岂会任其摆布!”
“不错,龙泪竹生性淡泊,与世无争,但他毕竟是个亲王啊,龙箫此举,已触犯了他的底线。龙泪竹此生只钟情于沈犹信,从未起过夺位反帝之心,更未生过娶亲诞储之意,故而在大婚之后不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和时任釜阳将军的沈犹信同逆圣旨,放弃身份,双双逃亡宣州避难。”
沈犹枫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清晰,说道:“龙箫知后龙颜大怒,遂以信王扇中诗谋反为借口,遣万长亭率兵追缴,我母亲齐兰珠便是在逃亡途中病逝,其后龙箫生生将父亲和信王逼至灵予山洗泪崖,其间种种,我二人知之八九,只是那藏在幕后的主使者,或许还有变数……”
巫君点点头,问道:“那么你相不相信,指使连荆芥下毒的人是墨台鹰呢?”
沈犹枫不答,默了半晌,抬头涩然道:“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巫君尤为平静,正色道:“指使连荆芥私盗血竭之人、在湛卢宝剑上灌下血竭之人、欲借沈犹信之剑除掉万长亭之人、嫁祸毒圣续断之人皆是墨台鹰不假……”沈犹枫眉目一黯,凄然摇了摇头,又听巫君道:“但是,沈犹信误伤于湛卢剑下且身中血竭之毒,却在墨台鹰的意料之外,更非他的初衷,一切皆是阴差阳错,那藏在幕后的主使者,乃是夜孤寐……”
“鬼域王!”三人神色大变,齐声惊道:“怎会是鬼域王!”
“因为一个契约,夜孤寐和墨台鹰之间的契约,信竹二人不过是这个契约下的牺牲品……”巫君不动声色,淡淡道:“墨台鹰想借鬼域的势力鼎立江湖,颠覆大宗天下;夜孤寐想借墨台鹰之手除掉万长亭和龙泪竹,从而嫁祸毒圣,以逼龙箫发兵踏平天门。”
三人定在原地,只觉这层层迷雾被拨开之后,心中反而愈发地迷茫了。九毒面色苍白,凄厉问道:“他为何要如此做?我师父与他有何仇怨!”
沈犹枫垂首沉思,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或许不是鬼域王和毒圣之间的仇怨,而是鬼域和天门之间的仇怨……”
九毒闻言,心念一闪,凝神盯向自个儿拇指上的忘情斑指,沉吟道:“无忘灵予……勘笑邪夺……难道诸多恩怨竟是由天门和鬼域而起?!”
巫君幽幽地抬起九毒的手掌,从他的拇指上取下那枚忘情斑指,问道:“你身为天门掌门,当知这忘情斑指的由来罢?”
九毒正色道:“忘情斑指乃是我天门的开山祖师使君子,立派之时遣大宗朝的神匠所造,传至九儿已是第九代,依天门门规,但凡戴上忘情斑指的新任掌门,须忘记尘俗痴念,善纳弟子,潜心向毒,一生不得有所爱……”他顿了顿,脉脉地看向沈犹枫,叹道:“九儿愧对师门,终究无法做到忘情忘念,此生……也不愿做个无情之人……”
巫君温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心存爱念,又有何可愧?”
九毒一怔,显然未料到这身在鬼域的巫君竟会说出这般言语。沈犹枫心中欣慰,想来这巫君虽性子清冷淡泊,却是个懂情善情之人,夜萤身在鬼域,能拜她为师,至今未拂纯真本性,倒真是万幸了。
“情……”巫君回身朝着王都外那波澜壮阔的护城河望去,幽然道:“世间恩爱皆因痴情所为,世间仇怨皆因恨情所致,灵予山天门掌门道化成仙,邪夺山鬼域王族堕落成魔,本以为超越红尘俗念,方可自行解脱,岂料百年来依然爱恨纠缠,终究谁也无法幸免……”
枫九二人相视一望,夜萤默然不语,三人静静聆听,任时光穿越百年,肆意流泻。
巫君的目光透彻至极,柔声娓娓道来:“一百三十年前,游历天下的童颜道人使君子与鬼域储君夜无忘相遇相爱,双方立誓要永世相守,岂料三年之后,夜无忘回鬼域继承王位,为诞下储君,昌隆国运,他违背誓言,同大宗朝公主联姻,欺骗并背叛了使君子。使君子远渡鬼域寻找夜无忘,却未曾想到,夜无忘已被公主暗中灌下了引魂汤,这个鬼域初代崇王,空有一个无忘之名,却生生地忘记了对使君子的所有爱意和誓言。使君子心灰意冷,难释嗔恨,遂依仗自己数年道行,以童颜迅速老去为代价,在这通天台上发下毒咒……”巫君一顿,似乎心怀不忍,停止了叙说。
夜萤蓦地一惊,呆呆道:“师父,为何不言了?!”
九毒眉心深蹙,急道:“是何毒咒,请姨娘相告!”
巫君无声叹息,收回飘向远处的目光,转身看了眼夜萤,又看了眼九毒,倏然语气突变,竟模仿使君子的声音,凄厉道:“从今以后,我要鬼域世代帝王的女人,皆因难产而死!我要鬼域世代帝王的儿子,两两自相残杀!”
九毒猛然一震,不由得后退两步,沈犹枫忙上前抱住他,九毒沉声低喘,霎时心如刀绞,他知道,自个儿的娘亲楚天衣和夜萤的娘亲鸾仪王后皆是因难产而死,这不是巧合,时至今日,这诅咒的每一个字都应验在了鬼域王族的身上。
夜萤浑身颤抖,一把扶住阑干,竟是万般惊惶,万般迷茫,只觉天昏地暗,说不出话来。这诅咒,几分真,几分假?九毒,夜萤,夙砂影……如今不就是在自相残杀么?
沈犹枫心痛地抱着九毒,用力稳住心神,问道:“后来如何?”
巫君恢复了清柔的语气,继续道:“使君子发下毒咒之后,童子变为老翁,青丝化成白头,他生无可恋,遂从这通天台上一跃而下,本想在幽蓝河中就此了结,岂料因缘未尽,命数未尽,得幸活了下来。”
沈犹枫灵光一闪,沉吟道:“莫非,这邪夺山与灵予山乃一水相连?”
“你果然聪慧。”巫君轻轻一点头,说道:“使君子在幽蓝河中顺流漂浮了数日,被河水冲到洗泪崖下,在他奄奄一息之际,又得贵人相助,被一个采药童子救起。在那采药童子的悉心照料下,使君子得以保全性命。他伤愈之后,便断却痴念,于灵予山中自立门派,隐匿避世,修研奇毒,并遣神匠造了这枚忘情斑指,成为天门的第一代掌门人。”
九毒揪心不已,他向来视天门师尊为万世敬仰,如今得知真相,竟是痛难自抑,既悲又恨,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可奈何,恸声道:“师尊虽戴上了忘情斑指,却为奇峰取名无忘,令山道布局甚似百尺垂帘,让洗泪崖冰洞遥望鬼域通天台,他……他自己都无法忘情,却立下门规,要我天门历代掌门断却痴念!他自己无法释恨,却发下毒咒,要鬼域王族代代背负罪孽!”
沈犹枫抱紧九毒,亦如万箭穿心般难受。他明白,九毒身负天门掌门和鬼域王族的双重身份,恰恰是这段往事和这个诅咒最直接的受害者,更何况,九毒还身负一个前朝大宗皇族的身份,在墨台鹰的芥蒂之下,亦是颠沛流离,受尽委屈。
巫君轻声喟道:“真要忘情,谈何容易?就连那灵予之名,亦是随邪夺而起,更无须他言,使君子身在山中,便是身在情中,又如何能忘?”
枫九二人心中一动,惊道:“灵予山之名莫不是龙箫所赐么?”
巫君绣面轻摆,说道:“龙箫并非第一个命名者,最初唤此山为灵予之人,正是天门师尊使君子。百年之后,龙箫以‘妙法灵华,予归何处’为灵予山命名,既是巧合亦是因缘,此事作为佳话流传甚广,乃因龙箫身为帝王,受臣民尊仰所致。”她背起墨袖,似乎记起了二十六年前的往事,恍然道:“本君如今想来,我这个曾经的皇弟和皇夫,正是因为爱恨皆如使君子一般烈性偏执,才造成了洗泪崖兵乱的悲剧,龙箫,恐怕是这天下间最像使君子之人了,可叹续断,终是爱他的烈性偏执……”
“师父……”九毒心中轻唤,既感酸楚又觉释然,暗自叹道:“想来这段天门和鬼域的往事当属两地绝密,唯有掌门和鬼域王传位之时,方才告知继位者……昔日师父焚画殉情,也始终未将洗泪崖之变的真相及九儿的鬼域身世相告,定然是参透了其中玄机,要为这段往事守密,原来师父早已预见,终有一日,九儿会同姨娘重逢,从她口中悉知一切……”
巫君看透了九毒心中所想,温颜道:“续断身为天门掌门,岂会不避忌天门与鬼域的世代恩怨?一代毒圣,又岂会不知徒儿身上那如幻化影的轻功天赋传自何处?他之所以不说,亦是在等待天机。”
“天机……”九毒含泪问道:“何为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