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皇朝宸宵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反 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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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影旗!”云羽二人齐声惊道,“为何会是阿夙?”
墨台鹰沉声问道:“你是想让本侯下令,遣夙儿赴悬星城取那一书一印?”
四影闻言,亦面面相觑,颇觉狐疑,遂顿首道:“请风座明言,我等自当回禀影座。”
沈犹枫早已料到此言一出,必然震惊四座,当下泰然自若道:“本座引荐影座去取那一书一印,乃是因为另一个人,这后两件物事,皆与此人系在一处。”李云蓦皱眉:“何人?”沈犹枫道:“流云。”
李云蓦更觉匪夷所思,急嚷道:“别卖关子了!此事又与流云何干?”
沈犹枫转眼看向李云蓦,正色道:“那一书并非普通降书,而是游说殷钊,离间朝廷势力的假降书,必得出自流云手笔,方才生效,那一印也非悬星城印,而乃朝廷官印,现为流云所持,此印只要出现在朝廷的势力范围之内,其用途等同尚方宝剑,朝廷鹰犬见此印,如见万长亭。”
唐青羽仔细琢磨着,似乎忖出了端倪,问道:“殷钊和流云皆为朝廷爪牙,本是同盟,难不成他们是貌合神离?”
沈犹枫暗自一叹:“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我盟三旗尚且如此,何况是大厦将倾的朝廷……”他抬起眼睛,目光中不含一丝波澜,凝色道:“本座早在麓州之时,便命座下沐怜二风搜罗情报,方知殷钊和流云素有过节,因政治利益冲突,两人势同水火,据我所见,流云即便入了悬星城,也绝不屑去求助殷钊,反而会利用手中官印重新集结势力,同殷钊明争暗斗,我盟若能将此纰漏善加利用,借一书一印在殷钊面前造成流云已秘密归降我盟的假象,瞒天过海,悬星城内各兵营必乱,那殷钊本是一届莽夫,岂会受此侮辱,定会按捺不住,率先发兵强渡昙河,诸位,观今日之战局,哪方先妄动,哪方便先输,届时,悬星山中无虎,昙河天险相护,我盟只需动用二分之一的兵力正面迎战,余下兵力经十八道岔路口潜入悬星,从后断了殷钊退路,那悬星城岂不是我盟囊中之物?”
“甚妙!甚妙啊!”唐多令终于忍不住捋须大笑,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面思忖一面赞道:“老夫适才完全明了,昔日风座许下再举夺得三州的誓言,而今看来并非夸大其辞,那悬星城素有北疆守护城之称,此城一破,我盟遂将殷钊败亡和流云归降的消息散布天下,那景、青、骆三州失去南方重兵镇守以及朝廷的荫庇,将成溃堤之城,再无威胁!”
李云蓦和唐青羽方才恍然大悟,唐青羽不禁慨然一叹,笑道:“我原以为自个儿饱读兵书,三十六计皆使得炉火纯青,在我辈之中已少有人及,今日才知,身边尚有自个儿远远不及之人,我昔日之自负,不过是落下个笑柄,风座,青羽着实佩服于你!”
李云蓦心中虽钦佩,但嘴上却不饶人,冷言道:“既要对付流云,那便是我天云旗的事,我天云旗自该一马当先,与天影旗有何相干?”
沈犹枫凛然道:“云座何须抢功?此破城之策事关重大,乃是绝密,我盟之中,还有谁比天影旗的旗座更适合担此重任?再者,暗取情报,诛杀叛徒本就是天影旗的份内之事,夙砂影身为旗座,更当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我风云二旗行在明处,此番只需**,待时机成熟,一举攻城便是。”
“哼,你是认定了我去会坏事么!”李云蓦不满道,“你说得冠冕堂皇,我倒要问你,流云乃万长亭的义子,天云旗的叛徒,我等与他不共戴天,你如何令流云亲手写下降书,交出官印?!”
沈犹枫冷笑道:“这话,云座还是留着亲自去向影座问个明白罢!”
李云蓦仍不甘心,咬牙追问道:“就算影座有法子取得书印,但那流云行踪不定,如今战事迫在眉睫,我等哪有时日慢慢寻他!”
“云座之前小瞧本座便也罢了,现下怎得又句句都在小瞧影座呢?”沈犹枫似笑非笑地挑了挑俊眉,转身回到案前,大方地掀袂而坐,立时抬头看向墨台鹰,面含微笑,目光却如寒刃般凌厉,冷得让人捉摸不透:“流云的行踪,无人会比影座更清楚,对么,师父?”言罢,径自潇洒地举起入殿之后的第一杯洗尘酒,仰头而尽。
杀手锏已全然抛出,余下的,就看墨台鹰如何接招了。
墨台鹰唇角微颤,默然不语,沈犹枫此言此行的最终目的,墨台鹰直到彼时方才悉数参透,他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沈犹枫,那犀利的目光中所渗出的感情,是欣慰?是惊诧?是愤怒?是失望?是心痛?不,都不是,那只是一种被背弃的孤独感。是的,背弃,只有墨台鹰与沈犹枫才明白的背弃,心照不宣的背弃。
沈犹枫,这个墨台鹰养育了二十年的孩子,这个在墨台鹰看来,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孩子,却在今时今日,为了一个叫九毒的少年,将自己的师父、主上、养父义无反顾地背弃,他所走的每一步,说的每句话,使的每一招,献的每一策,原来皆是局——
逼墨台鹰定下规矩,禁止九毒参与盟务和战事,乃是个救九毒全身而退的局,此局之后,被天影旗放为诱饵的连翘,将再无用途。
向墨台鹰献破城之策,引夙砂影与流云正面冲突,乃是个反击天影旗进逼的局,此局之后,屡次被天影旗欲擒故纵的流云,将反成为天影旗最棘手的敌人,必速除之。
这一步步,放在明处,是个为龙鼎联盟赢得胜机的局;搁在暗处,则是个毫无破绽,辣手反击的局,合在一处,更是个挑战墨台鹰的权威,嘲讽墨台鹰于天影旗幕后操纵,既而将墨台鹰全然背弃的局。
呵……墨台鹰恸声一叹,逐渐收回落在沈犹枫身上的目光,缓缓地闭上双眼,他的脑海中,竟依稀浮现出沈犹信的样貌来,墨台鹰一惊,不禁涩然大笑,这个高高在上的中年男人,这个已坐拥大半个天下的护名侯,竟在此刻,用极凄凉的声音对脑海中的沈犹信开了口:“你看见了么,你的枫儿,我养育了二十年的枫儿,他终于长大成人,如你一般潇洒睿智,正气浩然,且为龙鼎联盟鞠躬尽瘁,他如你一样,没有背弃天地良心,没有背弃国家大业,更没有背弃他心中口中的最爱,可他为什么……为什么也如你一样,独独背弃了身为盟主的我,背弃了这世上最后一个如亲人一般深爱他之人……”
沈犹信……你告诉我,走到今日,究竟是我墨台鹰咎由自取,还是我墨台鹰拂逆不了天意?
脑海中的沈犹信含笑不答,径自看着墨台鹰,他的目光温润平和,却极其陌生,“沙——”倏然一道白光闪过,沈犹信的形貌霎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墨台鹰猛地睁开了眼,这才恍然惊醒,自己依然身在煌煌众庭,庭下无数道目光投向自己,似乎是在等着一个答案,墨台鹰凝神环顾着殿上的众人,一个一个地瞧仔细了,最后,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向冷淡倨傲的沈犹枫,望了半晌,墨台鹰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苦笑,这笑意中含着难以释然的落寞:“枫儿,你果然未令为师失望……”
得此良策,我本该喜悦才是啊……墨台鹰黯然长叹,他伸出颤抖的手,沉恸而冷厉地举起案上酒樽,眨眼便一饮而尽,罢了将酒樽重重搁下,下一刻,他已威然起身,以不容置疑地语气下了命令,再无犹豫地做了他一生中最正确却又最无奈的决定。
“诸将听令,从即日起,我盟全面开战,一切全依枫儿的破城之策行事,枫儿,你迅速拟出详尽的作战计划,此番借暗道迂回包抄,本侯动用二分之一的兵力全权由你统帅!云儿,羽儿,你二人统帅余下二分之一的兵力,我等同殷钊在昙河决一死战!各旗副将整兵待发,一个月之内,盟军必破悬星城!三个月内,攻下青、景、骆三州!半年之内,攻下北疆所有郡县,一年之内,盟军必夺燕城!战局已开,若有违令不尊者,贪生怕死者,杀无赦!”
众人只觉热血澎湃,当下齐齐起身,垂首敬道:“谨遵盟主之命!”
墨台鹰点点头,锐利的目光看向四影,肃然道:“尔等速将破城之策回禀夙儿,传我军令,今夜丑时,本侯在逐日阁内密见于他。”
“属下遵令!”四影恭声顿首,不敢有半分违逆。沈犹枫望着四影脸上狰狞的鬼面,嘴角一弯,他冷傲的眼眸深处,已隐隐地漫过嗜血的寒霜。
*********
皎月通明,银辉倾泻,龙鼎联盟各营已休戈静息,除了城门口巡夜守城的将士,城中一片寂静。
“你来早了。”
“专程来为你送行,自当早到。”
稀疏星光之下,月色掩映之中,却有两个挺拔的身影对视而立,一黑一紫,披星戴月,诡异夺目,一问一答,竟又冷若冰霜,声音在这寂静的巷子深处萦绕得格外清晰。
“沈犹枫,此番你总算是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
“形势所迫,唯有迎战。”
“你再无后顾之忧了么?”
“再无后顾之忧。”
“为何?”
“我与九儿,不是同生,便是同死,有何可忧?”
“如此说来,你是拒不答应风影结盟了?”
“风影二旗本是同盟,我只是不知,你我为何会走上今日的决裂之路。”
“你若一意孤行,背弃主上意愿,我二人不是结盟,便成决裂。”
“你为主,我为情,你行事只问结果,我无话可说。”
“哼……”夙砂影一声冷笑,答言中却似乎含着隐隐的凄凉,“沈犹枫,你是个侠客,而我,是个杀手。”
“阿夙!”
“杀手行事,只能问结果。”
“那么情呢?!”
“……”
夜风猎猎,碎云遮月,四周眨眼暗了下来,对话的二人瞬间沉默,相顾无言。良久之后,沈犹枫方才涩然开口,语气竟缓和了许多,道:“阿夙,除了结果,你还能问情,若能问情,便能改变结果。”
夙砂影并不直接答言,冷冷地反问道:“你既问情,又可曾改变结果?”
沈犹枫丹唇微扬,不觉划过一丝浅笑:“在我改变结果之前,你已将结果改变。”
“何以见得?”
“你若当真无情,自当斩尽杀绝,但我却知,你并未将九儿的身世和毒圣已逝的情报告知主上,这难道还不是改变么?”
“你凭何知道我未说?”
“你若说了,我是否还能顺利地杀个回马枪,尚且未知。”
“我不过是留着他,好让你我能公平地下完这一局。”
“难道今时今日,你我只能成为对手?”
“你还有得选择。”
“我昔日未选择,今日亦不会选择,将来更不会选择。”
“现在下定论,未免为时过早,你我之间的战局,不过刚刚开始。”夙砂影鬼面微动,言语间已隐含杀气,果然,突闻“嗖”地一声,霎时间紫袍翩动,银刺如电,沈犹枫眉目骤沉,凛然抬掌急避,黑暗中,一道血光划过,但见夜风狂袭,夙砂影已如腾云般飞起,跃至数丈开外的飞檐之上,施然收了千魂刺,扬唇冷笑道:“待本座从悬星归来,风座再行选择不迟。”言罢,人已如流星般夺过高墙,于飞檐走壁间去得远了。
沈犹枫无言地望着前方寂静的夜色,眼角倏地余光一闪,但见不远处有个朦胧的身影纵身跃出,恍然一动,已寻着夙砂影离去的方向不见了踪影,沈犹枫知道是谁,他并不惊诧,更未出手阻拦,当下微微一笑,摇头轻叹。
四周再次寂静下来,沈犹枫缓缓地转过身去,微一拂袖,飘逸地袖口刹那遮住了手中并未出鞘的湛卢剑,一道血痕顺着沈犹枫的指间悄然滑出,鲜血滴落沙地间,绽开朵朵罂红的稠花,沈犹枫并不在意,他波澜不惊地拢紧墨袍,幽幽地穿过月色,独自向总营而去。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