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皇朝宸宵 第一百十五章 萍 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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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强忍住巨痛爬起来,也顾不得那马儿是否安好,更未在意那把弯刺跟那紫衣男子,他踉踉跄跄地奔到城门前,仿佛疯了一般拼命拍打着城门,叫喊道:“开门!开门哪!”
那紫衣男子对连翘熟视无睹,径自走近翻倒在地的骏马身旁,举起手中千魂刺,朝马脖上的缰绳用力一挑,那马儿便借力猛然站起,怒气冲冲地抖了抖身上的泥灰,竟是皮毛未伤,那紫衣男子面无表情地拍了拍马背,牵着骏马转身走入幽深的黑暗中。
“喂!你……”连翘转头回望,方才恍然大悟,暗想此人莫非就是夜萤口中那个来见自己的人,他心中一惊,当下忍痛奔上前去,拽着那人胳膊恳求道:“请你带我去五刃山庄!”
那紫衣男子侧身瞥了连翘一眼,突地伸手探向连翘前襟,连翘只觉胸前一冰,再看那男子,其掌中已摊着一串晶亮耀眼的耳坠。连翘摸了摸里襟,不禁惊诧地瞪大了眼,这耳坠他贴身携带,根本不会有人看见,那紫衣男子是如何知道的?紫衣男子却不发一言,径自将耳坠收入掌中,牵马无声前行。
连翘一顿足,追着他叫道:“你……你还我炽眠!”那男子不答,全然把连翘当成空气,连翘急道:“我不要你带我进城了,日后我自个儿想法子便是,但是这耳坠你一定要还我!若失了它,连翘便成了失信之人!”
“与我何干。”那男子突然开了口,不含任何感情。连翘心中又怒又急又怕,之前没有来得及进城已经令他万般懊恼,如今被这个强悍冷漠的陌生人夺去了炽眠,也就意味着他要对夜萤食言,当下急得直哭:“这耳坠虽非连翘之物,但连翘曾答应过夜萤要收好它,日后还要将它完璧归赵,我求求你,还给我罢!”
紫衣男子倏地停下脚步,盛气凌人地看着连翘,冷冷一笑:“他偷走本座爱马,私将炽眠予人,本座何以由得他!”
连翘一怔,心中顿时惊喜交集,他惊的是这冰冷无情的男人似乎尚有感情,言语间竟隐含怒意,只是不像冲着自己而来,反倒像是冲着夜萤而去,自己若要说服他,应该还有希望,而更令连翘欣喜的是,此人自称旗座,身手高强,若他是与风云二座平起平坐之人,那必然非影座夙砂影莫属。
“拜见影座!”连翘抹了一把脸,眨眼便直直跪下,正色道:“连翘特来投奔龙鼎联盟,恳请影座收留!”夙砂影冷冷道:“龙鼎联盟不需要废物。”说着又欲离开,连翘忙起身一把将他拉住,鼓足勇气求道:“我不会杀人,但我会救人!”他说着拍了拍系在身上的包袱,认真道:“这包袱里装着我从天门带来的各种奇丹妙药,在世间已实属难得,更何况,我通晓医术,可随军出征,为盟军将士治病疗伤……”
“何需多言借口。”夙砂影不耐地打断他的话,凛然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想亲手杀掉流云?”连翘惊诧不已,默然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在这影座面前是一点秘密和动机也无法隐藏的。
夙砂影兀自静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量,又似乎是在权衡,突然,他一个翻身跃至马背,阴冷地看着连翘,沉声道:“想要报仇就必须付出代价,你懂么?”
连翘呆呆地凝视着夙砂影的鬼面,动了动喉咙,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点头默认,虽然他无法透过面具看到夙砂影的神色,但他能感觉得到,在那鬼面之下,一定含着嗜血的疯狂与残忍。
夙砂影不动声色地伸出了手,连翘有些难以置信,纵然他无法猜出夙砂影为何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更不明白夙砂影所谓的代价是什么,但他依旧欣喜若狂,只要能报仇,是何代价又有什么关系!连翘并未多想,当下借着夙砂影的手纵身一跃,整个人便稳稳地坐于马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禁有些胆怯地问道:“那炽眠……”
“让他自己来取!”夙砂影怫然一声低喝,竟有些反常,连翘吓得冷汗直冒,惶惑地吞了口唾沫,再也不敢多言,暗想只有待自己入了五刃山庄,才有机会将那些麓州来的难民接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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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刃山庄,墨台鹰仔细阅完手中捷报,不禁傲然大笑:“甚好!传本侯令!明日辰时,我盟百万大军正式攻占宣州,从此以后,城内再无朝廷势力,宣州由龙鼎联盟全权统辖!”
众人抱拳齐声道:“属下恭贺盟主首战告捷,旗开得胜!”
墨台鹰高坐堂前,一摆手,肃然问道:“云儿何时归营?”唐青羽回禀道:“明日午时,待城外盟军全数入城后,云座遂率龟蛇岭一战剩余兵马,携两将首级凯旋归来!”墨台鹰点点头,威严的面色方才温和了半分,赞许道:“此番宣州大捷,有三人功不可没,羽儿献策,枫儿诱敌,云儿布兵,当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本侯有此三将,日后诸战必将无往不胜!”众人恭然垂首道:“盟主英明!日后诸战必将无往不胜!”
沈犹枫神色平静地站在殿首,毫无波澜地眼睛里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喜悦或悲伤,唐青羽悄悄瞥了他一眼,不禁蹙起了眉,从祭坛归来的沈犹枫似乎洗尽了心中的伤痕,他不再失神,不再彷徨,不再悲恸,面容依然俊朗如昔,却令人无法再从那张脸上看到温润的微笑,眼神依旧傲然凌厉,亦不会再溢出痴恋的凄迷。
“忘情……”唐青羽怅然一叹,恍惚中竟突然想起李云蓦来,心道这火药筒纵然脾气不讨好,说话不中听,行事不老练,对人不随和,好在依然还是个率直爽朗的性情中人,他有勇气敢将喜怒哀乐溢于言表,也惟有他未经过情爱沧桑的洗礼,所以才能活得如此洒脱随意,可是,自己呢……唐青羽不禁面颊发烧,心中既为李云蓦感到欣慰,又为他感到失落,更为自己而无奈苦笑。
天色渐晚,下一步用兵攻略终于谋划完成,唐青羽从殿中走出来,回头再看了一眼沈犹枫,不禁倍感痛惜,只见殿中喧哗澎湃,众人共享着首战大捷的快意,沈犹枫却避开众人,独自坐在角落里提壶痛饮,他沉默、冷峻、无声无息,似乎只有烈酒才是他最好的伴侣,似乎只有在他买醉的时候,胜,败,情,欲……一切痴缠才会变得毫无价值,似乎只有这意气风发之后的自斟自酌才能令他获得暂时的麻醉和解脱。
“少公子……”一名世家弟子低声唤道,似乎有事禀报,唐青羽方才回过神来:“何事?”那世家弟子凑近唐青羽耳边低语了片刻,唐青羽神色一动,微惊道:“什么!他在何处?”那弟子道:“已到山庄门口。”唐青羽怔了怔,凝色叹道:“连翘么……既是连翘,那么九毒……”他目光骤亮,二话不说,抬脚便向山庄大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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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犹枫悄然离开大殿,因不愿长留在那喧嚣热闹的氛围之中,他便在山庄内择了一处幽暗僻静的地儿,背靠大树坐下,兀自提壶痛饮。
“首战大捷,盟主和众人皆在殿中庆贺通宵,风座为何独自来此喝闷酒呐!”唐青羽不知何时竟站在树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而他身后则立着一个浑身尘土的少年,背上系着包袱,面上含着愠意。
沈犹枫并不理会,径直将壶中烈酒灌入喉中,任凭酒浆顺着唇角而流,他闭着双眼靠在树干上,竟似旁若无人一般。
“有个故人要见你,我便带他来了。”唐青羽抬手将身后的连翘猛地拉出,推着他走近沈犹枫,凝色道:“他从灵予山而来,师从天门,有个已做掌门的师兄,风座可曾记得?”
沈犹枫无动于衷,除了手中那壶烈酒,他眼里看不到任何人,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唐青羽忽地眉头深蹙,厉声道:“风座若是健忘,那我就冒昧提醒了,这小子他叫连翘,昔日在金盘客栈,他跟他师兄演戏唬我,害我差点奉上三个响头,全赖他那师兄阴狠狡猾,轻薄无礼,风座却暗中相助于他们,耍得我世家弟子团团转,这些往事,风座莫非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沈犹枫不动声色地将酒壶举到唇边,语气冷得不含一丝感情:“本座不认识他。”
连翘一呆,心中难受不已,沈犹枫的冷漠无情令他既惊又痛,当下放开胆子,涩声道:“你们一个借酒浇愁,一个服药催眠,当真是连忘情也配合得如此默契!”
沈犹枫手中酒壶忽地一顿,似乎被连翘的话刺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张口将酒浆灌进喉咙,不发一言地站起身来,醉意朦胧,抬脚便走。
连翘急迫地追上前去,高声叫道:“你可以不记得连儿,但你怎能忘记九哥哥!你可知道,我九哥哥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狠狠地抓着沈犹枫的袖子,哽咽起来:“他那般聪慧灵动之人,如今却像具毫无声息的木偶,终日离群索居,未得一夜安睡,每回他从梦中哭醒,连儿便要哄着他喝下麻醉神经的苦药……你知道他有多孤独,又有多思念你么!”
沈犹枫微微一颤,冰冷的目光投射到连翘眼中,骤然划过深深的痛惜,但旋即这痛惜便如流星般消逝无踪,他淡漠地开了口,语气陌生而凌厉:“他痛苦与否,跟本座无关。”连翘眼里的泪倾泻而出:“你怎能如此无情?”沈犹枫毫不理会,沉声喝道:“放手!”连翘一颤,踌躇着放开沈犹枫的袖子,喃喃道:“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竟舍得放弃他么……”
沈犹枫剑眉一斜,盯着连翘厉声道:“是他无情在先,弃我在先,本座还要如何!还当如何!”他凛冽的眉宇间含着浓浓的苦涩与恨意,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抬手扔掉酒壶,嘴角竟浮上一抹凄冷惨白的笑意:“本座……等着他来葬我!”话音刚落,人已没入幽暗的夜色之中。
连翘黯然痛哭,唐青羽无奈一叹,摸了摸连翘的脑袋,轻声道:“事已至此,你只得先跟在我的营下,我如今隶属天云旗,待云座归来,此事还需向他禀报,不过你无须担心,我定会说服他接纳你的。”顿了顿,又道:“城外那些难民,我即刻便派人接他们入城,将之好生安置,你且放心。”
连翘闻言,方才含泪勉强一笑:“谢过少庄主!”唐青羽叹了口气,问道:“你师兄……我是说九毒,他当真不会再下山了么?”连翘摇头不语,突然又眉心一展,沉吟道:“若他,是去劝九哥哥下山的,兴许还有转机……”唐青羽不解:“他是谁?”连翘动了动唇,却忍住没有开口,他猛然想起了夙砂影,这个神秘莫测的影座暗中带着他潜入五刃山庄,丢给他一句话后便如幻影般消失无踪——你记住,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本座和夜萤。
唐青羽见连翘欲言又止,似乎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他心中一沉,却并不追问,若无其事地领着他去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