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的风干涩而凛冽，似乎诉说着天子脚下的威严。在人群鼎沸的路上，不时传来车水马龙的声响。马车在路上走走停停，车旁常感觉急风驰过，时而向前，时而向后。
    也许天都是如此的繁华忙碌，然而宛莺已无暇顾及。
    她倚靠着车壁，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挺直身体。一手紧紧握住赵灵的手，另一只手暗暗掐着自己的腿部。很快就要到了，她绝对不能倒下。让爹娘担心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不能再滋生事端。
    马车终于停住，有人拉开车门，众人鱼贯步下。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已是慕容府邸——轩辕山庄的正堂前。然而那正堂高高在上，仍须步上两座五十格的云梯方能到达。慕容轩早已经站于高台俯视众人，他身后跟随的随从竟然有二三十人之多。
    宛莺扬头，似乎看了到他满意和期待的神情，那阳光太过刺眼，让她双眼刺痛难当。她低下头思忖着如何上去，那条路太长了，她已经无力攀爬，就连站在平地上的时候，她都仍然感觉马车内的摇曳难当。
    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她缓缓回过身去，极力睁开双眼想看清那个唤她的人。有个女子已经上前扶住她，将她领到轿前，她不明起意，但仍然按照她的示意步入骄内。之后她便感觉那轿正缓缓倾斜而上，应该是向那正堂走去。当她再走下轿来时，已经到大堂的正门前。
    她感觉自己像个木偶一样，随人领着入室、入座、然后有人走到她面前后又走开，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被人扶着带走，好像来到一个房间，她只看到那里有张床，终于撑到了。她露出一丝笑意，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了。
    可是她还是感觉摇曳的感觉而且越来越剧烈，她想抓住任何可以攀附的物体，可是什么都抓不到，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而无边无际的空洞。有张天罗地网向她袭来，她想跑但身体如入沼泽处无法举步。她突然意识到她正在经历一场恶梦，梦里有只手想抓住她，她无声呐喊，想避开，想醒来，她用尽了全力，眼看那只手将要抓住她……
    她终于睁开了双眼，此时已经全身湿透。
    “你终于醒了。”慕容轩正在床边一手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为她擦着冷汗，满眼爱怜。
    房内没有蜡烛，四个角落处分别放着如蟠桃大的夜明珠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房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宛莺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反而被他握得更紧。
    “三更天了，你从昨天午时一直睡到现在。”慕容轩的容貌是如此柔和，一如他温柔的声音，“你受惊了。”
    “爹爹和娘亲呢？”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他们是否安好。
    “他们都住在雍锦苑，天亮后便可探望。他们现在很好，我已安排了大夫在那苑中可随时传唤。”他的确是心思细腻之人。
    “这里是哪里？我为何没跟父母同住？”虽然她没能好好看看这个山庄，但仍然能感觉此地非常之大。
    “这里是华芳苑，是我专门为你建造的庭院，你来了，便是这里的主人，也只有你可以入住。”他的决定不容质疑。
    “我再休息一下，公子也请休息去吧。”宛莺闭上眼睛。
    “我只想多陪你一会。”他竟然还想陪着她。
    “慕容公子……”宛莺复又看他。
    他的手轻轻点住她的嘴唇：“你可知我每次来此地都在想像你在我身边的情景，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我只想多看你一会儿。”
    宛莺复又闭上双眼，将脸避向另一边，但她仍然感觉他仍在看她，而且他的手在与她缠绕。
    不知何时睡去，也不知他何时离开。
    当宛莺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早已升起。十名婢女早已恭候在床边，准备为她梳洗打扮。有女子上前询问她是否起身，她暗自自嘲自己如何能在如此多人前久睡不醒。当她想寻找自己衣物的时候，又有女子递上绣工华美的鹅黄披纱罗绢新衣，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所有的细节都是慕容轩的精心安排，而她只要坐在那里等人服侍便可。
    十名婢女分工明细，进出有序，寂然无声，就连毛巾蘸水的声音都及其微弱。她打量着这间寝室，房型呈多边形，由竹木相隔而成，如江南春城般灵气又远比之贵气，一张大床位于房间正中，纯白的纱幔以层澜叠状般摊开，周围摆设的放置都如精心设计过一般与之相映生辉。她感觉自己是个被宠坏了的女子，被众星捧月般贪享着奢华富贵。
    梳妆完毕，有三位女子取来铜镜呈三角形站立，让她审视发饰造型。她看着镜中那个珠光碧玉的女孩，面容却是如此苍白无神。
    真是无比可笑的对照！
    “你们出去吧。”宛莺轻声说道，“我以后不用你们服侍。”
    那十名婢女顾时慌了手脚，齐声跪下求她饶命。真的很可笑，她为何会想要她们的命？难道这就是天都？一句话即可将人命轻贱？
    “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我只是不喜欢这么多人服侍我。”
    “这是少主的吩咐，奴婢不敢违背。”有位婢女终于敢站出来说话。
    无处不在他的吩咐，她又如何违背？
    “你们都起来吧，当我没有提过。”她缓缓摘下头上的珠钗，重新将发饰改为简单的半披式发簪盘头，“但是以后你们只要在外间伺候就行，不必进来。”
    “少主让我等随行伺候，奴婢不敢违背。”
    还是那句话，真是可笑！
    宛莺缓缓闭上眼睛。
    “我明白了。”
    她明白这里不需要她的意志，因为这里是寄人篱下的囚牢。
    ——奕哥哥，为何你要来天都？这里如此难耐。
    “我现在可以去雍锦苑吗？”
    “姑娘请先去碧宵阁，少主正着那里等您用早膳。”
    原来她住的楼宇叫翎云阁，位于华芳苑的正中，华芳苑上有三种树：枫树、柳树和青竹，将翎云阁包裹其中，唯有站在碧宵阁的顶层才能望见。华芳苑是个玲珑小岛位于人工湖的湖心，仅有两座桥与外界相连，那两座桥分别通过慕容轩的住处及书房。
    碧宵阁就是他的书房所在。
    眼前的菜式精致得如一件件艺术品，放满了诺大的围桌，却只有他们二人用膳。屋内不下十人的奴仆伺候着，还不包括进出送菜之人。
    “慕容公子，你一人用膳也是如此阵容？”宛莺甚感诧异。
    “你慢慢会习惯。”慕容轩正在漱口洗手，那洗手的盆外层镂雕三层，盆内飘着朵茉莉花。
    “爹爹和娘亲他们可曾用膳？是否请他们同来？”宛莺学着他的样子洗漱着。
    “每个苑内都有各式仆人供他们差谴，他们可以在苑内用膳。何况此地离雍锦苑甚远，来去不便。你我所住之地较近，今后我未外出，你便与我一同用膳；如我外出，你便可在华芳苑中用膳。”一切都由他来安排。
    “慕容公子，我可否有个请求？”
    “叫我轩，今后没外人在时，你便如此称呼。”他在几个盘中各取来一口之量放入一个餐盘中。
    她感觉叫不出口：“呃，我可否有个请求？”
    “什么？”他已将那餐盘放在她面前。
    “我可否少些婢女？”
    “你对他们不满意？”他眼光之中露出寒意。
    “不是！不是！我很满意。只是我不喜欢那么多人，一人足矣。”她想起那些婢女请求饶命的情景。
    “我说过，你会习惯的。”他淡淡地说着。
    “可我不喜欢。”她又倔强了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这里是天都的轩辕山庄，不是宁河县的韩府，如果你不喜欢哪个奴才或人手不够，尽管告诉我，但是决不能少于十人。”声音依然如此轻柔绝对。
    “我明白了。”她觉得自己再没有说话的必要。
    此时送来一份乌鸡汤，他亲自递给她：“趁热喝，补补身子。等你身体好一点时，可以出门逛逛。”
    “算了，带着那么多人逛街，让我想起孙员外家的公子。”她不屑于那样的排场。
    “那我准你出行只带三人。”他闻言而笑，终于妥协。
    慕容轩向她讲述了他的作息时间。平时他都会在碧宵阁处理事务，晚饭过后一个时辰是他的休息时间，谁也不能打扰，其余时间均无限制。
    用过饭后，慕容轩就带她去雍锦苑，所经之处仿佛来到各地的名胜之地，时而大气，时而精巧，时而一览无遗，时而柳暗花明。
    在那之后，宛莺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看清那个轩辕山庄的全景，令她时时有瞠目结舌之感，反之他所住之处冰凌苑，后依高山，反而显得素静，正如他的性情，含情而不露，刚毅而不华。
    到了雍锦苑，宛莺才知道慕容轩安排的用意，那里清雅而小巧，与韩府有几分类似之处，这对背井离乡的老人无疑是个安慰。苑内有一个鱼池可供闲吊，与书房相邻，舞文弄墨之时才能增添灵感。看到韩员外和赵灵二人满足的笑容，宛莺也颇感心慰。
    韩员外夫妻二人唯一的感叹便是与宛莺相隔太远，但他们也很高兴慕容轩如此安排，因为他们感觉出慕容轩对宛莺甚为体贴，二人住得近些，彼此方便照应。而今自己年龄也大了，年青人之间的心思自然难以揣摩，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在雍锦苑处，四人共进晚餐后，慕容轩将送宛莺回华芳苑外便自行离去。宛莺独自歇坐在翎云阁外的围廊处，看着柳影竹韵、繁星初上，神游于千里之外。
    随着夜色渐浓，房内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湛白的光芒，穿过围廊处随风舞动的纱缦向外透露纯美芳泽，纠缠出夜深处薄烟缭绕。
    地上那娇俏的身影，明明身后有十位貌美如花的侍女相伴随行，你为何还要学月宫中的嫦娥那般叹息不止，默念着：
    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弧①。
    ①晏殊《中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