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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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易谢,雾易失,梦易逝,云易散。物尤如此,情何以堪?①
金色夕阳之光涌入暗沉屋内,照着韩员外之女韩宛莺的俏脸更显凄美。她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树梢上停着几只小鸟,闭着眼睛,似在酣睡着。
宁河县知府和韩府的所有人都出去寻找跳河而不知所踪的知县少公子赵文奕,可是三月的春讯时节江水涛涛,急速而下,谁都无法估计他会被冲去哪里。
现在已经是落水后的第三天,还是没有消息,生还的希望随时光流逝,变得越来越渺茫。
丫环小雪端着冰糖燕窝走入房内,她看着宛莺呆滞的神情,心里一阵酸楚。也许当时她能跟在他们身边,事情也许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她暗自乞求文奕少爷快点回来。
小雪坐定后将燕窝拿起轻轻吹气。
“小雪姐姐,奕哥哥能回来吗?”宛莺美丽的眼睛空洞无神。
“放心吧!文奕少爷自小会游水,这次应该能够自救。”
“嗯……”可那是汹涌的江水,宛莺怕说出口。
小雪将吹凉的燕窝喂到她嘴里,她机械地吃着。
“小雪姐姐,现在什么时辰了?”看到鸟儿飞离远去,宛莺问道。
“快酉时了!”
“又是一天了!”眼泪自宛莺眼中涌出。
小雪无言以对。
这时一个丫环冲进房内,冲破了房间滞流的空气,她对宛莺急促说道:“找到了!找到了!”
宛莺和小雪眼睛同时一亮,立即问道:“在哪里?奕哥哥他现在在哪里?”
“在三十里外的河滩上找到的,发现的时候……”丫环看看宛莺没敢说下去。
“发现的时候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宛莺冲上去,疯狂地摇着那个丫环,眼泪再次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去,她太怕那个答案。
“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了。”丫环被摇得花枝乱颤,立即小声应道。
宛莺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如虚脱了一般,晕了过去。
她——从未受过任何打击,而今她又该如何面对……
当宛莺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韩员外的二夫人、她的母亲赵灵美丽而憔悴的脸庞正靠在床头小憩。
门“吱呀”一声轻轻开启,小雪端着脸盆走进房来,她轻手轻脚地拧干毛巾,回头看见正欲起身的宛莺,赶紧跑过来扶她坐正。赵灵也被惊醒,连忙接过小雪手里的毛巾,帮宛莺擦脸,边念叨着:“莺儿,你是不是想吓死娘才甘心?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二短,你叫娘怎么活得下去?”说完已泪流满面。
宛莺问道:“娘,我睡了多久?奕哥哥呢?”
赵灵叹了口气说道:“你已经昏睡了二天二夜了。我叫人给你吃点粥。”
宛莺又开始哭了起来:“娘,奕哥哥呢?我要奕哥哥!我要奕哥哥!”
赵灵直视着她,下巴微微颤动着说道:“今天是他出殡的日子。”
宛莺呆滞地望着她的娘亲,泪水消声划落。
那个与她青梅竹马的玩伴,对她自小就百依百顺、呵护备至的知县少爷赵文奕真的已与她永诀。她暗自掐着自己的手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小雪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宛莺,眼睛红肿不堪。
宛莺看向赵灵,眼泪如泉涌一般,她乞求道:“娘,我要去见他最后一面,我要送送他。”
“不行,你现在身子虚,根本没办法出门!听娘的话,等你身体好些了,我过几天再带你去他坟头上香。”
“我要去见他!我一定要去见他!”宛莺疯狂地捶打着床被,大声喊道。
“你真要把娘气死了才甘心是不是?”赵灵也大声骂道。
“夫人,奴婢背小姐去,奴婢会照看好小姐,不会有事的。”小雪毅然对赵灵说道。
赵灵只感觉自己气绝,她厉声呼道:“你们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去吧!反正你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娘了!”说罢挥袖而去。
小雪见赵灵离去,立即利索地将准备好的白色麻衣给宛莺和自己穿上。
宛莺感激地看着她道:“谢谢你!小雪姐姐!”
小雪再没说一句话,只是起身将她背起后悄悄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走出韩府,向知府奔去。
知府已经高高挂起白色的灯笼和白幔,内外人群涌动,几乎所有的财主乡绅都来了,也不乏平民百姓。每个人都穿着白色的丧服,面容悲切。僧人们做着法事,大家都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待法事完结。韩员外是赵大的人世交,更是责无旁贷地揽起善后之责。
知县赵大人一个人坐在灵柩旁,手扶棺木,萧瑟的背影驮着低垂的头,鬓发杂乱。最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妻子因难产而死,临终前的痛苦让他害怕续弦,因为他怕又一个女人会因他而死;他总以为自己虽入官场,但一辈子都与世无争,这便是种福份,而今他却孤身一人,此生再无所依……
韩员外和他的大夫人为赵大人打理着知府的上上下下,一刻不停。他们并未相信文奕做过什么对不起宛莺的事情,文奕自小懂事,对他们的女儿宛莺更是百依百顺,任是谁都看得出文奕的心全放在宛莺身上,况且他们的婚配之事也早已是两家长辈的期盼,他怎么可能如众人所言,突然失去理智做出乱性的行为?
世人的冷言冷语本就是把尖利的武器,刺伤了赵文奕的尊严,一个年龄尚小,还未经历世间风雨的人,又怎能抵御不分清红皂白的中伤,又如何看透世态炎凉?
那日发现文奕尸体的时候,他已经全身浮肿发黑,双手紧握着拳头,似在控诉着上天对他的不公。仵作验尸报告显示,他是因为水流过寒造成心猝无力才最终导致淹死的,可以想像他当时心情有多么悲愤!
原本美好的姻缘就此断送了,韩员外内心深深叹息。
小雪背着宛莺来到知府,步履轻盈,她将宛莺在门口处放下,搀扶着她进门。僧人们已经做完法事,正要抬棺送行。宛莺冲上前去跪在棺木前,求着大家:
“让我再看一眼奕哥哥好不好?求求你们,再让我看一眼。”
韩老爷与大夫人忙过去扶她,想把她拉开。可她紧抱着棺木,誓死不肯让开。
“就让她看看吧。”人们向后望去,赵大人扶着门早已老泪纵横。
几个下人将棺盖向后拉开一半,宛莺向内望去。
文奕安静地躺在里面,身上已经换上了那件他俩最喜欢的粉黄色长袍——他总是以宛莺的喜好为喜好。他双目紧闭,神情安祥,像已释然。脸还是有点肿,周围密排着石灰粉,簇拥着他。
宛莺这样伤情地看着他的头发、他的眉、他的眼睛……过了今日,她再也看不到他了,他的奕哥哥再也不会回来。
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取下头上的珠钗,钗上面刻着只稚莺,她将它放在文奕的枕边。文奕的七孔顿时渗出浓黑的血丝,看到的仆人吓了一跳,立即上前用布擦尽。僧人们也以吉时为由劝她离开。她只是傻傻地坐在地上,看着人们将棺盖盖上,看着他们托起棺木离开。
知府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小雪一直默默地蹲在宛莺身边,陪伴着她。
终于,宛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声痛哭起来,她要将这所有的离情别恨都尽情地哭出来,要将她的悔恨哭出来……
远处屋檐上停满了形形色色的鸟儿,安静地,陪伴着她。
①出自《西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