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字佩 第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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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放不下呢?”一袭红衣的男子捏着法诀,凤眼一瞥,淡淡的望着趴在地上披头散发的人。
那人浑身颤抖,紧紧抱着怀里包裹,并不说话。
乱糟糟的头发几乎遮盖了他的脸颊,只露出一只红肿的眼睛,没有听见男子问话似的,嘴唇上下颤动,定定的望着前方,白雾茫茫。
男子没有在意他的忽视,问完那句话之后再没有动作,只半阖了眼眸,立在一旁。
空余的手里,握着一盏将熄摇曳的琉璃灯。
不知过了多久,铁骑的声音由远及近。
听见这动静,那人死寂的眼中骤然迸发出光芒,眼睛一眨不眨的钉在声音源头。
男子没有在意突然出现的声音,仿佛早已知晓什么。
他只低下头望着那人,那双眼里满载着希望,像漆黑天幕中唯一的星星,微小却明亮。
见此,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薄唇微抿,眼睫颤动几下,还是保持了沉默。
声音依旧在,马蹄声犹在逼近,声势浩大令人觉得雄兵铁骑已在身边。
可是,周围依旧是白茫茫一片,整片天地,只有两人。
琉璃灯盏的火焰愈渐微弱,如同那人眼里的光,摇摇曳曳,拥有着最后的倔强。
察觉到火焰实在要撑不住了,男子才缓缓蹲下身子在人面前,指尖法诀随着声音一起消散,启唇道,“清醒了吗?”
随着四周寂静下来,那人眼底的光悉数和声音消散,被死寂充斥眼眸。
喉间几番滚动,用尽毕生气力般张开嘴唇,“……他真的,已经不在了吗?你那次让我看见的,真的是,真的吗?”
沙哑的嗓音带着哭声,长久没有说过话导致他言辞间十分模糊,不过男子还是听懂了大意,闻言轻叹。
“是与不是,你不是早已明白吗?又何必让我来替你决定,为你撕开那道痂呢?”
男子没有丝毫阻碍的将那人怀中的包裹拿出,打开放在那人面前。
看清包裹中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那人仿佛被人瞬间抽干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地上,扯着嘶哑的喉咙放声大笑。
笑声凄厉,满是悲凉。
“……他骗我,他果然是个骗子。明明说好的,让我先走一步不拖累他,随后他就来找我的……咳咳……”
笑累了,那人低着头,点点滴滴的泪珠砸在地上。
他将前因后果都记起来了。
犹记,他曾不止一次劝过那人,效忠之人非明君。尤其这位极为多疑,手握重权的他迟早有一天会被上位者处置。
可那人每次都是笑嘻嘻的说不会,让他别乱想。毕家世代忠良,辅佐皇室,皇帝知晓毕家忠心,不会做出迫害忠臣之举的。
但是,自古忠臣都会被奸臣和昏君所害,毕家几代忠贞,最后只得到满门抄斩的下场。
毕家出事前夕,那人知道这劫难渡,联合着一干人等骗他,将他送出了京,承诺这次过后,必将和他一起离开,再不过问朝事。
听闻此言,他大喜过望,以为那人终于想通,要了好些承诺,才随着下属离京。
等他察觉到不对,连夜回京的时候,得到的,却是罪臣毕焾斩首示众,毕家全族流放为奴的结果。
“我是真的傻,他根本不会说谎,每次说谎都会支支吾吾的。我怎么就能被他终于想开了这股子高兴给蒙蔽了呢……”
往事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燊鹭不由自嘲。
“他有心骗你,保你无虞只需一个谎言,他又怎敢疏忽呢。”
男子想起他见过的那位,在这人面前经常手足无措,憨态可掬的大将军,惋惜异常。
“是啊……他那人,又笨又傻,还固执异常,最不会骗人的就是他。最后,却把我给骗了。”
燊鹭喃喃的说着,思绪困在了不清晰的回忆里。
得知毕焾死讯时,他整个人都疯了。
打听消息,去乱葬岗刨了三天三夜,才在无数凄惨异状的尸体里寻到毕焾残缺的尸体,火化之后把骨灰装入玉瓶带在身边。
至于毕焾的头颅,被人悬挂于城门示众,以此昭告,”通敌叛国”的下场。
自己是怎么将毕焾的头颅抢回来的,燊鹭都忘了。
知晓结果开始,他就疯了,神志不清。那段逃亡的时光于他来说,都是记忆中破碎的光影。
到最后,他还忘了很多。
忘了毕焾的死,忘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只抱着装有毕焾人头和骨灰玉瓶的包裹四处流浪。
内心告诉他,这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却不知道为什么重要。
他恐惧着打开包裹,逃避着一切。
直到几个月前,这个陌生男子找到他,把他从可笑的疯癫中拉出来。
“我找了你很久,不想见到你时,你会是那般情况。”
男子估摸他脆弱的精神稳了些,手中凭空拿出一枚玉佩,摊开在燊鹭面前。
“现在你清醒了,我也能将这个交给你了。”
看清他手中的东西,燊鹭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男子的手,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玉佩。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的手劲很大,男子觉得有些痛楚。不过并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燊鹭抓着。
“行刑前,我去见过了毕将军。”
腕上手劲缓缓放松,男子没有在意,半阖眼接着说道,“我问他,是否有什么心愿需要我为你完成的。亦或者,让我救你,他拒绝了我,给我这个玉佩。”
要想解决燊鹭的执念,纵观全部的他想到的是,救毕焾,带着他去找燊鹭。
毕焾不死,燊鹭的执念便解决了。
有所爱,有活着的盼头,毕焾应该不会拒绝。
可他想错了。
他施法弄晕了守卫,找到毕焾说明来意后,毕焾没有考虑就拒绝了他。
“逃是很容易的事情,我能送阿鹭走,保他安然无恙,又怎么会没有能力保自己呢?”
男子很是不解他的拒绝,“那你为何?”
他疑惑的神情,再加上突然的出现,让毕焾明白他不是凡人,仰天哈哈一笑。
“我不走,只因我身上肩负的,并不止阿鹭一个人,更是毕家上下几百口人命。”
“我一旦走了,那些人找不到我,只会拿毕家无辜的人开刀。他们要一张脸面,只要我的性命和毕家的权势,不会对其他人下毒手。可我要是走了,他们就有理由扯开那层假面,迁怒无辜的人。怎么想,只要我一条命,换得的是几百人的生存,都很划算。”
毕焾说话时,男子一直看着他的神情,言谈和神情都透露着豁达,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惧怕。
他想了一会,和毕焾互相沉默,轻声道,“那燊鹭呢?”
提及燊鹭,毕焾的脸上被不舍和爱意覆盖,眼里更有痛楚。
“对阿鹭……是我失约了。”
“刚才阁下问我心愿,可否请阁下为我向阿鹭转达几句话?”
思绪从回忆里脱离回到现在,男子的手已经被燊鹭完全松开,手腕上浮现几道红痕。
他把玉佩戴在燊鹭颈间,按住他的肩膀久久凝望他无神的双眼。
“他让我告诉你,在他死后,一个人要好好的活下去,照顾好自己,不要为他报仇而让自己过得很糟糕。”
男子的声音,似乎与那位将军的重合在一起。
“他希望,他的阿鹭永远不要为仇恨所控制,活在仇恨中痛苦。这一生,是他失约了。他求来世,还能再次遇见你,护你一生,再不失约。”
燊鹭的眼中,慢慢凝聚起一丝星点。酸痛不已的眼眶浮起雾气,令他无法看清眼前男子的面容。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燊鹭嘴唇几番动作,眼泪悬在红肿的眼框里。他双手青筋暴起,攥紧了手里的玉佩,哪怕疼痛袭来,也没有放松一丝一毫。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目暴眦的盯住那颗头颅和旁边的玉瓶,深仇大恨般眼珠凸出,仿佛毕焾就在眼前,他下一刻就要扑上去,生吞活剥了他,与人决一死战。
男子在旁看着,心中不知叹息了多少次。
许久,只见燊鹭周身气势浑然一变,宛如被人抽掉骨头,卸掉一身气力。
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把地上的包裹重新收拾好,行尸走肉似的,低头默然离开了这里。
周围白芒散去,环境逐渐清晰,赫然是一个小镇的入口处。
路上行人对燊鹭在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目光都只在红衣的男子身上,似是在好奇他为什么会和这个怪人一起。
男子没有理会这些目光,他跟着失魂落魄的燊鹭进了镇子,穿过大街小巷,走进巷尾一间坐落宽敞的房子里。
看着燊鹭挖坑,做牌,立碑,端着已经化为白骨的头颅凝视许久,才把它和玉瓶放入盒中,将它和别的东西一起掩埋。
做好一切,燊鹭蜷缩回床边角落,怀抱刚落墨的灵位,紧闭的眼角划过一丝泪水。
“如果,下一世,你没来,毕焾,我会忘了你,绝不记起。”
男子手里琉璃灯的火焰,在此,熄灭。
…………
眼前的黑暗被驱散时,男子耳边也响起了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主人!主人!醒了!有客人来访!有客人来访!”屋檐架上的一只画眉鸟飞下来落在男子肩头。
刚刚从幻境中脱身,头脑还有些许的不适,男子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运气调息,“有客人便有客人罢,丹卿呢?”
“自然是去接客了呀,原以为你会还有些时候才出来的,不想我进来拿茶点你就出来了。正好,那客人点名要见你。”
门扉启开,穿着繁复衣裳,梳着飞天发髻,面容俏丽的女子摇着团扇从外进来,步履间,钗环碰撞窸窣。
手边的白玉佩已然不如刚入手时通透,变得黯淡无光。
男子把玉佩交与画眉鸟,画眉鸟嘴一衔,扑哧着翅膀进了里间。
“人间的事情,自是解决得要快一些。来的是什么人,怎会指明要见我?”
调息片刻,男子将那股执念完全吸收之后,这才望向站在一旁等他的丹卿。
丹卿已将要准备的茶点弄好,见他调息完毕,撇撇嘴。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他周身气息,倒是仙界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来找麻烦的。我问他名字,他不答我,只说要见你。”
“仙界?我现在已经不是妖了,有玉凉在,他们也不敢来找我麻烦。既然他说要见我,那便去见见吧。”
整理了一下仪容,男子接过丹卿手中的托盘朝外走。
“需不需要我跟着你?”丹卿不放心。
“不用了。你最近也太忙了,去休息休息吧。”男子摆摆手。
最近正值朔月,若非放心不下他进入幻镜后的安危,丹卿早该进入浮世书中去了。
“可是……”丹卿欲言又止,眼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叹了口气。
来人的气势连她这个灵器浮世书的书灵都觉得危险,何况是他这个才修行不到几百年的灵呢。
男子并不知道丹卿的担心,正如他所言,有好友玉凉在,他并不害怕仙界的人对他如何。
能牵动他心神的人,稀有。
但只一个例外。
只有那人,只消一个身影,一句话,就足以牵动他所有的心神,再望不进其他。
“仙界,神君微时诩,突然造访,不知如何称呼阁下?”
“……神君多礼……在下,器灵,夭灼。”
作者闲话:
琢字佩作为开场,不会详写,不过到了后面,需要的话会再增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