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
    “天呐，我…我爱上她了吗？”他喃喃地对自己说，“不，不可能。”
    他痛苦地倚在墙上，他神情中的阴郁就要将他击溃，他疯狂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他痛恨自己，这两种同样强烈而无助的感情使他已分不清仇恨与爱恋的分野。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骇人的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声音，他已经分裂了……
    一缕血丝从姑娘的嘴角流了出来，她用惊恐而又悲伤的眼神望着她的情人。然而情人眼中只剩下无边的冷酷和麻木的灰色绝望。
    “我爱你，所以我要杀了你。”她的情人用了悲哀的眼神看着她，
    他的手扼得更紧了；姑娘并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用了她那双哀婉动人的眼睛看着她的情人，就这样的死去了，她的美丽的容颜依然那么动人，她的唇宛如盛放的玫瑰一般娇艳纯洁。
    她的情人低下头，仍然用那热恋时的语气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顷诉道：“我多么爱你呀！……”他的脸上流下两道几乎麻木的泪痕，他吻上了他的已被死亡夺去的爱人的嘴唇。
    “现在什么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他的优美的唇角露出了一丝嗜血的欢愉的微笑，“我多么爱你啊！……”
    银光屏继续闪烁着，演员名单从黑色的压抑的背景中显现出来。
    而此时菲洛却站在二楼侧翼的房间的黑暗中，静静看着卡奥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注视着屏幕上自己主演的影片所表现出来的神情。似乎他想要得到什么印证似的，这种心情就好像第一次看专业影评人时的感受，虽然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他们会说些什么了。他是希望在卡奥身上得到共鸣吗？
    当他发现卡奥竟然在他睡着时翻看他的影片，是认认真真从头到尾地看了两个小时，而他，竟然也为此偷偷地在黑暗中窥视了卡奥两个小时。他一边告诉自己卡奥作为一个门外汉，要是看了十分钟就关了影碟机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种文艺片是拍给学院奖那些老家伙看的，他无须在意；但另一边他却无法消除自己某种莫名的情绪，好像一个首次参加重要面试的毕业生一直注意着人力资源部面试官反应一般关注着卡奥的反应。当他好似看到卡奥眼角有泪光闪现，这个肯定他演技的发现却也让他的心绪更复杂了起来。
    卡奥没想到广告照片已经制好了。
    在那张巨幅广告照片上，他看见菲洛斜倚在沙发上，修长的身姿随意的躺着，就像古希腊的雕朔一般。有些凌乱的发咎掠过沉默的双眸尤隐尤显的营造出光和影，一直坠至胸膛，古铜色的肌肤从敞开着的衬衫中露出来像一只黑豹般野性与诱惑。
    那种不经意却摄人心魄的深邃目光会将每个人吸引，是成熟的男性魅力……
    但在他的眼神中，卡奥却看到更多的东西，那种冷漠的目光，有一种厌倦的更深层次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它们好像在他身前扯起了一张薄纱，让画面上的男人神秘而难以亲近……
    卡奥不经意的扬起脸模仿起他那种冷漠却又诱人的目光来。
    菲洛的那种魅力，仅仅是因为眼睛颜色的关系吗？
    突然，他发现菲洛站在自己的身边，不禁吓了一跳。菲洛看见他在模仿自己的样子了吗？卡奥的脸上挂不住了起来。
    “你看这幅广告干什么？”菲洛用手搭住他的肩，在他的背后说道。
    “没什么，我是觉得你拍得很好。”
    “是吗？”菲洛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他的肩上，卡奥感到他的气息就在自己的脖子边上，突然让卡奥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他侧过头正好遇菲洛的眼光相对。
    他不知所措的侧开目光。
    菲洛唇边有一抹似笑非笑的揶揄，放下手：“你干得也不错，不久你就会看见你的广告牌了。”
    “噢。”卡奥挤出笑容答道。
    诱惑……可能会是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眸的一瞥中，
    在你所不知道、毫无感觉中绽放，
    小心那种欲望……或许它是个深渊……或许，它是个陷井……
    任何的语言都不能与之抗衡，它是每个人心底中最幽深的阴影……
    如果它织成了细密的网，普通人是无法逃离的………
    ***
    客厅里灯光幽暗。
    “有点闷是不是？”菲洛拿了一杯酒，正看见卡奥走进客厅来。
    “不。”卡奥摇摇头，“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不会感到烦闷。”
    菲洛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有点被打败，还是有点受不了他这股认真劲的意思。
    “不来一杯吗？”菲洛问道。
    “不，谢谢。”
    “为什么不喝一点？”菲洛一边倒酒一边问到。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很少喝酒。并且，作为保镖，我不能喝酒。”
    “别墅里装有最新的安保系统，并且你们也检查过了，没有监控死角。如果这里不安全，那我就不知道有哪里安全了。”菲洛揶揄道。
    卡奥笑了。
    “你太紧张了，有时也需要放松放松。”菲洛真诚地关心说。
    “谢谢，但我已经习惯了。”
    “听说你以前是预备特种兵？”菲洛问道。
    “是的，”他回答说，“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我不知道我的保镖能力如何，我怎么会睡得着呢？”菲洛莞尔一笑，给他倒了一杯酒。
    从他的话里，卡奥感到自己的能力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肯定和信任，这让他感到高兴，也感到亲近。于是年轻的保镖终于没有推辞，将这杯一饮而尽。喝完后他皱皱眉头，好烈性的白兰地，他更喜欢让人轻松的甜樱桃酒，他母亲所酿的。
    “你不考虑一下丽萨的建议么？”菲洛忽然又提起上次的话题，“她是明星经纪人，业绩在圈内一直令人望其项背。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人引路是很难出人头地的。但她的言下之意是愿意带你。如果有她帮助你，你的成名路应该会很顺畅。”
    卡奥只是摇头：“我从没想过那样的事。”
    “难道你从来没想过走其它的路么？”菲洛片腿坐在了沙发扶手上，显得放松。
    “我的父亲是个警察，”卡奥说话的神情肃穆了起来，“我是追随着他的路。”
    菲洛看见他从怀里拿出一枚警徽，用手指富有感情地慢慢摩挲着它发亮的徽章。
    “他是个好人，好警察，好父亲，好丈夫，好邻居。”卡奥的声音带着怀念的温柔，“他在我12岁时因公牺牲了。街上发生了枪击案，他为一位孕妇挡下了子弹。从那以后我的唯一理想就是当个警察。一个和他一样的警察。”
    虽然他的声音如此平静，但菲洛能听出其中的饱含深情。菲洛看着他手里的警徽，此刻那银色的金属奖章就像拥有了沉甸甸的生命，有千斤之重。这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警察的一生，是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是沉痛、眼泪还有怀念锻造出的沉郁理想。菲洛看着卡奥的眼眶泛起了一些薄雾，他很多年不曾体会过这种感受，这段推心置腹的话也勾起了他尘封的回忆，一些昏暗却难以忘怀的场景在他心头闪过，一种深藏着的、被包裹起来的酸楚感觉针刺似地戳了他一下，尔后快速地消弥了。
    菲洛看着卡奥珍惜地将那枚银色警徽又收回怀中。他们相对无言地静默了一会儿，一同看着窗外那温柔灯光下泳池池水所反射出的摇曳的光。
    菲洛走过去把音响打开，里面飘出一段舒缓的乐章，温柔地将这沉默消解开来。
    “这是我的新片中的舞曲。”菲洛说道。
    卡奥侧耳倾听了一会，旋律渐渐融进他的脑海，像温柔的手帮他缓缓挥开方才的思绪。
    “你为了这次作证退掉了不少片约和广告吧？”卡奥想起了一个问题。
    菲洛点点头，但又笑着说：“但那没什么，现在我终于可以享受假期了。”
    卡奥有一阵隐隐的感动，但又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向菲洛敬了一杯。
    菲洛笑着说：“是啊，很好的酒，别浪费了。”
    他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他的冷漠和围墙现在仿佛不存在了一般，但他的眼神却又是那样深遂而神秘，不让人看清………
    “不，我不能再喝了。”几杯过后，卡奥开始感到酒力有些上来了，于是说：“我想我已经喝够了。”
    “说自己不能喝的人其实还能喝。”菲洛笑了，说着又给卡奥倒了一杯。
    虽然没喝多少，但卡奥感到有些飘飘然了。
    “这一段曲子的内容是什么？”他想转移一下让自己感到飘乎的酒意，用手指顶着太阳穴问道，他的眼睛因为酒意而显得明亮柔和。
    “是男女主角在一起跳舞；在舞步中，”菲洛说，“他们坠入了爱河。”
    ”那你有和别人假戏真做的时候吗？”卡奥突然说道，八卦起来。当他看到菲洛并没有马上回应他，而是抬了抬唇角，才觉察出自己话说得不妥，“噢，对不起，我不应当问这些……”
    “可能曾经有吧。”菲洛却没有介意，说话时好像陷入了某种思虑。而卡奥专注地看着他。
    “你有恋人吗？”菲洛突然问道，眼神从沉思中回转过来。
    “没有。”卡奥摇摇头。
    “以前？”菲洛试探的问道。
    “有过，”卡奥羞涩的笑了，“但是很短。”
    “为什么？”菲洛再问。
    “你知道的，那时中学里的男生大都是些蠢货，急着表现自己的男子气概，所以要表现得对女孩子不屑一顾。后来我就上了军校。那里的环境是封闭的。我们几乎是不允外出的，我们能够见面的机会很少。捱到我毕了业，当上了警察，她说我心里没有她，只有我的工作。她是个好姑娘，但我那时不能够更理解她的需求。”卡奥答道，他的眼睛看起来很有些失落，还带有些对于往事的歉疚神情，或许菲洛的话又让他想起了那段岁月。
    “如果是现在，你会做得更好的。”菲洛说，语气中带有理解的共情。
    卡奥笑了笑，感激他的善解人意。
    “那后来呢？你成了警察之后……”菲洛向后躺去，使自己更舒适的斜卧在躺椅上。
    “没有再谈过，我们是重案组，很少有时间……”卡奥谈论到自己时多少有些羞涩。
    “好男人和好女人总是发现不了彼此。”菲洛的睫毛覆在幽深的眼睛上投下了一片阴影，缓缓地陈述着一个情感上的事实，语气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或许的确像她说的，我太沉迷于工作，”卡奥的目光在幽暗的灯下开始显得有些迷茫，“好像爱情对我是无缘的……”
    菲洛看着他那副迷惘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为什么？”菲洛的语气像飘过的一阵风。他的拉美腔调时时刻刻都透露着一种绵软悦耳的情调，吐出的字词都像是调情的艺术。
    “我不知道……”卡奥的目光很迷惑，夜晚好像总是会让人更容易放下防备，展露脆弱的一面，他的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上不停晃动的泳池所反映出的波光，仿如陷入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状态当中，“我虽然和她在一起很开心，但没有过那样的感觉……狂热的心跳，或者是控制不了的情感……”
    他将目光收回来，习惯性地看向菲洛。他们的目光在桔黄色的昏暗中相交。
    “或许你还没遇到那个能让你全情投入的人。”菲洛平静地说，但在眼神里，他们却都感觉到有一种不知名的暗流在涌动。
    突然菲洛浅浅一笑，离开了座位，站了起来。
    卡奥看着他，脑子里是放松的空白。
    菲洛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而后将它放在装饰性壁炉上，对着他说：“这段舞我练了很久，是两个男人的探戈。你知道吗，探戈一开始其实是两个男人的舞蹈，如同势均力敌的对手，是力量和雄性美的角力。”菲洛的脸上带着微笑，散发着魅力。即使同为男性，卡奥也无法忽视这种魅力，那种慵懒和漫不经心的神情，让他天生是个情圣。
    “跳一段吗？我可以教你。”菲洛忽然对他说。
    卡奥被他的突如其来的说话弄得只能露出不明白的微笑去看着他。
    “我在演电影之前是教人跳舞的。”菲洛走到卡奥的面前，很认真向他伸出手，毫无介蒂之色。
    “噢，我不行，我不会跳舞。”他答道，脑海中总算反应了过来，却不明白菲洛为什么要坚持教他跳舞。
    “来吧。舞蹈不仅仅是舞蹈，对于我们拉美人来说，舞蹈才是我们真正的语言。”菲洛说道，当他的眼神直视时，任何人也拒绝不了。
    菲洛可能是有点喝醉了，卡奥想到。
    “但我真的不行。”卡奥说。
    菲洛说道：“Justdomeafavor，please。”他目光中充满了平静而愉悦的笑意，带着令人触动的期待神情，但深层却包含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思，好像如果不做点什么，两个男人呆在一起会无趣的死掉。是的，拉美人从来都是喋喋不休又饶舌的。他们喜欢说一大堆废话，但废话让他们高兴，让他们精力充沛，他们旺盛的生命力使得他们的双手和身体还有舌头必须要一刻不停的活动。
    卡奥天生是不善于拒绝的，于是只好站起来，牵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用脚尖转，跟着我的舞步。”菲洛教他道。
    卡奥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顺从着菲洛的步伐走起来。
    “不不不，应该这样。”菲洛低下头注视着卡奥的脚步，以便用身体带出正确的步伐。
    “对，脚尖在这个位置，最好一直保持脚后跟微微抬起。舞步要有弧度。”
    卡奥光看步伐就够他忙了。
    随着不停的旋转，卡奥的脚步由忙乱渐渐变为流畅。他的身体敏捷而有力，悟性也很强，仿佛天生适合跳探戈。
    “对了，就是这样，”菲洛一边说一边带领着他
    绕过了沙发，围过了茶几，音乐的节奏开始快了起来。
    菲洛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卡奥刚刚建立起的流畅便一下子被打乱了，只能迅速的跟着他旋转。
    ”太快了，”卡奥的呼吸有些急促的说道，“我跟不上。”
    “不，你跳得很好。”菲洛笑了，”继续。”
    卡奥感到肩膀和脖子都有些酸了，但也只能跟着他的舞步继续跳下去。
    “挺起胸膛，看着我，”菲洛说道，“如果你的姿势不对，就会感觉很累。”
    “好的。”卡奥挺直了腰，抬起眼睛看着菲洛；当碰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时，他不禁眨了一下，金色的睫毛将他的畏意偷泄了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心慌。
    幸亏飞旋的舞步让卡奥没有去想太多，因为他几乎忙得像是在跳着蹩脚的踢踏舞了。
    过了一会儿，音乐换了一曲，渐渐转为抒情的节拍。
    随着旋律轻摇，卡奥感到步伐轻松愉悦了起来，菲洛带着他从客厅的一边转到了另一边。
    “你跳得很好。”菲洛赞扬道，他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迷离起来。
    卡奥开始感到酒精在自己的脑海中起作用了，每一个步伐都软绵绵轻飘飘的。
    “我感到头晕，”卡奥说，“看来我喝多了，我不能再跳了。”
    “什么？”菲洛问道，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了。
    “我开始头晕了。”卡奥答道，他的笑容有些勉强了。
    “没关系，”菲洛笑了，他的笑容在灯光下暧昧不明，“一般来说，认为自己醉了的人其实非常清醒………”
    卡奥感到他似乎挽紧了一些，他的鼻息喷薄到自己的脸上，如此切近，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这么切近呢？在想些什么呢？但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的脚跟开始发软。
    菲洛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卡奥金色的头发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他搭在卡奥的腰部的右手，不自觉地挽过去许些。
    只有心思沉郁的人才不会醉，在他的心中突然想到这句话………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心思沉郁的人么？………
    不知为何卡奥觉得他的眼睛似乎在盯着自己的嘴唇，手心已经开始微微出汗。菲洛身上的香水似乎和香槟酒混合在了一起。他们的距离已十分切近。
    卡奥不得不一步步往后退却，他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然而他的脚后跟突然碰到了墙壁，他感到背部已经贴在了墙上，无路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