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篇  020帝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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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阵仗不小,宋一墨从他们进周家大门时就结束了打坐,睁开眼睛,看向他面前的周陵。不知道周陵是不是算到这位会来,才特意留在周家?
    周陵一早就坐在矮塌另一边等他收工,见他结束,却假装未曾看见,转过头去饮茶:“不过是皇帝,你不想见就不必见。”
    “茶凉了。”
    周陵这才发觉,哦了一声,挽着袖子将茶杯放下了。其仪态万方,谁能想到他其实在走神。
    宋一墨将茶杯推开,搭上了架子开始煮茶:“你不想让我见,我就不见了。”
    周陵达成心愿,扯开嘴角轻轻笑了。
    “阿陵,我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宋一墨叹息。
    周陵嘴角的笑意一僵,随即掩饰般转过头看茶罐。
    “不想说就不说了。”
    “没有。”周陵下意识否认,等他反应过来又想掩饰,却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随后释然了:“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答。“
    “你对现在的周家什么看法?“
    他问得过于犀利,周陵听了,思索片刻才回他:“厌恶。”
    宋一墨到没想到是这个词,他将清心莲与万古青一道放进罐子里,听他的后续。
    “爷爷在的时候,总是约束子弟,费了功夫去请许多人前来教导家中幼子,就连几位爷爷也有课业,便是盼着他们能正直明理。彼时家中虽只有祖父与父亲二人在朝,其它叔伯却被尊为名士,人人称赞。如今……周家种种算计我都看在眼里,汲汲营营,却与正途渐行渐远。我有心提醒,却顾及二爷爷……其实是失望居多吧。”
    他的声音很飘渺,就像是捉不住似的。
    宋一墨手中不知何时取了一个红色的小石头把玩着:“你对周家是什么打算?”
    这话出口,周陵思索的时间更长。
    直到茶好了,宋一墨将红色菱石放在一边,为他斟了一杯,他才握着茶碗慢慢回他:“周家是我本家,周姓人都是我的族亲,我不能眼看着他们走进火坑却不提醒,只是……只是不论我做了什么,我一走,周家不出几日,便要故态复萌。掌舵的几人里,数来数去,也只有我二爷爷能胜任家主一职,因而,我整顿后的家族与现在的家族,其实并无区别。”
    他说:“宋一墨,我无能为力。”
    “你为他们想好的出路是什么?”
    “隐居。”周陵脱口而出,“大邺已经是强弩之末,主上信奉方士,残害功臣。你见徐三郎此人,若是在五十年前,徐知州定会将他约束在府上,或者直接放弃他。如今此等人横行,便是因为主上不计较,百姓无处发声。这不是个例,处处都有。周家与皇室有宿怨,只有趁着现在仙人的遗泽尚在,激流勇退,才能保存周家全家的性命和声望。等到明主降世,三催五请后再风光入朝,方为周家发业之时。”
    “你对我什么安排?”
    这话问的太突然,周陵被呛了一口,连忙喝了口茶稳了稳。
    “不能说?”
    “没,没有。”周陵缓了缓神,反问,“那你呢?你对我什么安排?”
    宋一墨是有想法的,可是不论哪一个说出来总觉得都是冒犯他,一时语塞。
    周陵还要不依不饶:“怎么,不能说?”
    宋一墨能说什么?说我想带你回去,让你嫁给我,从此把你关在一墨阁?还是劝你同我一道踏上仙途,从此斩断亲缘?
    他不说,周陵也不说,两个人就这样杠上了。
    ……
    “周卿,仙人为何不应门?”皇帝被关在结界之外,已经十分不耐,但又十分兴奋——他追寻大道多年,此时终于又见到仙人手段,便觉自己离仙途不远了。
    周宴冷汗直冒:“仙君自来到周府,一贯深居简出,想必是正在闭关,不容人打扰。”
    “周大人这话说得有意思,仙君今晨方才去了一品楼,带了一个食盒回来,如何就深居简出了?”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反驳。
    皇帝的神色冷下来:“周卿,朕命你速速前去开门,不可拖延。”
    周宴只能应是:“圣上,您奔忙前来,臣准备了茶水点心,请您移坐凉亭,稍待片刻,仙君必定开门相迎。”
    皇帝一走,周宴一张脸也黑了,吩咐应大:“去找一些韵惟与郡主的旧物,给周陵送来。”
    应大觉得这般一来太过耗费时间,建议:“阁老,您只需吩咐一声,大公子安敢不孝?”
    周宴如何不知道耗费时间。
    他昨天知道宋一墨将人全赶出来的时候也恨这两个人不识抬举,即便成了仙君,一个是他的孙辈,一个是他的旧仆,将他安排的人拒之门外无异于一巴掌直接摔在他脸上!
    他也因此起了火气。只是事情还留有转圜的余地,究其根本,不过是几个仆役不听吩咐,将这几人处置了,周宴再道个歉,说说自己的难处,也就过去了,他也没怎么着急。
    谁料到小皇帝收到消息的时间太早,这么迅速就亲自前来,到把他架在了火堆上。
    此时哪里还有追究责任的时间,他吩咐一声,若是周陵听从便罢,若是周陵再不听从,岂不是坐实了他不得仙君看重?
    “去做吧。”
    不得不说,这爷孙两个彼此之间还是比较了解的,应大在门口喊道:“公子,府上整理了一些侍郎和郡主用惯的旧物,请大公子容许老奴送进去。”
    周陵的脸色立即便黑了。
    他是个孝子,对父母的旧物十分珍惜,如同侍奉父母一般。周宴这般做派,分明是往他的心口上扎。
    宋一墨知道他对周家更加失望,也不知如何劝他,只是道:“好了,有些事情不是躲就能躲过去的。”
    周陵按住他:“你别去,我自己去。”
    宋一墨将自己的手按在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我知晓你总是习惯一个人处理这些,可是阿陵……”
    “嗯?”
    “我说过,我会护着你的。”
    宋一墨的神色郑重,眼神真挚,放在他手背上的手心传来他的温度,就是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暖的。
    “出来了出来了,阁老,他们出来了。”
    周宴不知是惊是喜,见到两人,只是照旧行了一礼:“仙君住得可还习惯?”
    宋一墨嗯了一声,道:“阁老有心了。”
    周宴心中一个咯噔,宋一墨原先称呼他还是周二爷,如今变成了阁老,亲疏远近,一句便知,看来周家这些恩情,他终究不打算记在自己头上了。
    只是此时骑虎难下,他也只能若无其事继续道:“圣人听闻仙君降临,此时正在凉亭等候。”
    他话音刚落,那边皇帝已经收到消息,匆匆赶来:“藏锋仙君驾临大邺,寡人有失礼数。”
    宋一墨扫一眼他周围的方士们,一个两个黑气缭绕,看样子不只是大恶之兆,还有一些人命在身。
    这些方士被他扫的后背发凉。
    他们自己知道底细,见到了真仙,自然心虚,于是一个两个缩着脖子不说话。
    宋一墨沉默,这些人也没个出来打圆场的,周宴只能自己上:“此处不是谈话之地,蒙圣上与仙君不弃,不如前往正德堂一叙?”
    众人又浩浩荡荡前往正德堂。
    周宴刻意落后了两步,周陵只能随着他落在了众人后面。
    等与众人拉开了距离,周宴低声道:“陵儿,昨日的事我也是方才才知晓,这些下人没有礼数,我必然会惩治。”
    周陵应是。
    “只是你昨日的吩咐也实在任性,仙家落踏周府是何等荣耀,你就叫他与你一起住在婴孩小院中,又不许应管家添置用具,这如何使得?”
    周陵侧过头去看他一眼,没有想到他还不死心。
    他不知道何时离开,有些话当说便此时说了:“二爷爷,祖父一去,您能重整周家,孙儿知晓其中艰难。”
    周宴的步子一顿。
    老爷子这段时间的劳累辛酸难以详述,且不提重整周家安置忠仆。只说一件事,那些不肖子孙只会处处给自己谋私利,像是放出了笼子的疯狗,一个两个仗着这短暂的繁荣作威作福,殊不知他在背后为了维持这一份虚无的盛宠又付出了多少?
    如今竟是只有周陵一个人知道,只有周陵一个人对他讲一声:您的艰难我都知道……
    许久,他才抹了眼角的老泪,欣慰道:“难怪乎大哥总说,我周家有陵儿,五辈不绝……“
    周陵却无动于衷,继续道:“只是,靠着外物攀高,总有落下来的一日。“
    周宴沉默了。
    周陵就差直接跟他说,你的野心我知道,我也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为什么要拿我的命或是宋一墨的能力来为你铺路呢?
    他听懂了,被人这么戳穿了想法,自然是有些恼羞成怒的,但他又清楚,周陵说得对。
    就算是靠着仙君的一些虚无缥缈的仙旨进了朝堂,封侯拜相,他能活几年?现在的周筠情能撑得起未来成为众矢之的的周家吗?还是有别的人能够力挽狂澜?若是没有这样一个人,他如今所作,并非是在帮周家步步高升,而是在送周家走向亡途。
    可是现在周家人人自诩仙使,叫他此时悬崖勒马,也得看这个马愿不愿意。
    况且,他心底里也有些隐秘的想法:凭什么周安手里的周家走向了顶峰,他却只能带着周家人苟活?他不想做一个周家村的村长,他也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难不死,后福何在?仙人救了他周家,这就是他周家的机遇,天予不受,安有此理?
    祖孙两个未能谈拢。
    ……
    众人落座,皇帝用出了他的口头禅:“不知仙君因何降临我大邺?”
    这位帝王刚刚而立之年,面容和善,笑容谦和,单看面相,与寻常捻须而笑的夫子一般亲近;衣着华贵,腰间一个盘龙佩稳稳压着袍子,倒衬得人贵气十足。他年纪小,成为帝王却一十又二年,近年来不曾听闻他下达什么政令,求取什么贤臣,也不曾见他亲自躬耕或是与民同乐,传闻最多的,便是帝王与方士的种种对谈。
    一般而言,听闻此言的方士多半会说:因为大邺有明主降世,我等为辅佐明主而来,或是因为圣上有仙缘在身,我等为接引圣驾而来……
    “带周陵走。”宋一墨言简意赅。
    皇帝一噎,不过良好的修养让他很快换个话题:“寡人听闻藏锋仙君是我大邺子民,不知此来可有意在大邺多住些时日?”
    “大约十日便走。”
    皇帝放下心来,又问道:“大邺能有仙君,实乃此地福泽,不知仙君可曾想过恩泽故人,在大邺挑选有灵根的子弟,前去修行?”
    他说到这里,宋一墨也有点好奇:“圣上坐拥四海,为何沉迷于修道?”
    皇帝倒是也不瞒他:“寡人年幼时曾经见过一位仙人,他一见我便惊叹:“皇宫竟有这般资质的孩童!”后来,他为我测试灵根,乃是金火双灵,与我天家真龙之气呼应,仙人叫我不要执着于皇位和女色,等他前来渡我。”
    他的话不似作伪,宋一墨取出灵石,叫他将手放上去,不足片刻,那灵石中有金红二色满溢,中有紫气缭绕,缭绕的紫气中又有黑气盘旋。
    皇帝见过这景色:“与我幼年一般,只是为何有黑气?“
    “紫为祥瑞,黑为怨诅。”宋一墨没带什么感情,一五一十告诉他。
    他没有说的是,生了黑气的人基本也断绝了仙路。仙道讲求因果,行善者多有福报,行恶者死无全尸,不论是否本意,小皇帝身上捏着的人命都足以让他与大道绝缘。
    皇帝的脸色青了,他看了一眼厅中,除了这些道士和侍奉的下人,就只有周宴祖孙二人,倒也还在控制范围内,于是问道:“不知仙家可有手段助我除去这黑气?”
    宋一墨自然有,只是他不欲过多参与这大邺的兴替,想了想,道:“圣上见过的道友可曾说过什么时候会来?”
    “仙君何意?”
    “世上之事讲究一个缘法,圣人已经见到自己的领路人,本座不便出手。”
    皇帝被明言拒绝,心中却没有多少气愤。随即问道:“仙君如今在何处修行?”
    “奉云宗。”
    “若寡人有朝一日得等仙途,不知仙君可有旁的指点?”
    宋一墨想了想,道:“行善莫恶,敬畏因果。”
    “只是如此?”
    “不同宗门教义不同,圣上听多了,未必是好事。”
    皇帝还要再问,却听宋一墨道:“故人前来,恕不奉陪。”
    皇帝点点头,起身与他告辞。
    两人这番说法不知道算是其乐融融还是不欢而散。周宴半喜半忧,待要再客套客套,抬眼间已经失去了宋周两人的踪影。

    作者闲话:

    冷漠的仙君拒绝引皇帝入道
    皇帝:我坐拥四海,高富帅且霸道,你就说,我还缺什么?
    藏锋仙君冷冷看他一眼:你投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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