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死亡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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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凌然的小屋,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有轻轻的低语,像是在给谁讲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又像是一个人喃喃的自言自语。
洛野停住脚步,同时也拦下了离枷,两个人会意地点点头,一齐看向屋内。
屋里,阳光很灿烂,透过窗棂便直直地射在床上。凌然就趴在这片绚烂的光晕中,那卷玉册摊开放在手边,她一页一页地翻动,讲那个故事讲给罹麟听。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开,大地上还没有人类。天神觉得大地空空的很寂寞,就顺应天命缔造出了很多氏族,还允许他们各自挑一样东西作为本族的精神。于是啊,飞天一族就选择了自由和飞翔——是那种很绝对很纯粹的自由,真正的不受拘束……”故事刚刚开头,凌然就仿佛陷入了沉思中,眉头锁得很紧。
一旁的罹麟轻轻地呢喃了一声,惊醒了呆呆的她。而门外,离枷
“哦!麟,我们继续。”凌然抬手理了理头发,眼底的忧伤一闪而逝。“他们想要自由,可是天神说他们索取的太多,是生命承受不了的沉重,所以便让他们选择一样东西放弃——来维持他们的精神平衡。飞天先祖呢,权衡了一样又一样,最后决定要放弃爱情和不灭的灵魂。麟,他们很傻,对不对?”凌然不再讲下去,却转头问卧在床边的独角神兽。看着她眼底的不忍,罹麟温柔地舔舔她的手,重重的点头。
凌然看起来高兴了许多:“麟,你也这样觉得啊,太好了。”她眼中的阴霾迅速地褪尽,阳光荡漾在她的脸上,有一种令人心醉的美丽,她的笑声像清泉一样在屋子里回荡,站在门外的两个人也被她感染,相视而笑。
“当时啊,天上有一个很美的仙子,叫做焰雪,多美的名字啊,燃烧的火焰中飘飞起纯白的雪,麟!我以前也很想出去看看火山喷发出的灼灼烈焰和高山上的皑皑白雪呢——灵岚说过,很好看的。像是……”凌然歪歪头,很认真地想着形容的词语,罹麟低低地叫了一声,示意自己懂得她的意思。
凌然很开心,继续地讲了下去:“焰雪仙子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叫做洛野。麟!就是你昨天晚上救回来的那个人——他长得很好看,对不对?”
听到这样的发问,独角神兽轻轻地摇头,又点点头,眼中蕴含着迷惘与不解,站在门外的两个人却都是心头一紧,离枷有些发怔,脑中飞快地闪过很多的念头,骤然明白过来时只觉得心有些疼;而洛野却是面露喜色,一向波澜不惊的双眸中闪烁出了幸福的微光。
不同的感觉,翻腾于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心中,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但他们却心照不宣地依旧没有出声,眼前的这一切太过美好,离枷和洛野不觉间都有些意乱情迷,极不忍心破坏这一刻。
凌然见独角兽没有什么反应,嘴角勾了勾,做出了一个很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神却迅速地暗淡,变得雾蒙蒙的,声音也变得耐人寻味:“他有一种很熟悉的很亲切的感觉,似乎我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他,熟悉他的音容笑貌,熟悉他的笛声,甚至——熟悉他的一切……”凌然轻轻地抚过那支断笛,脸上的表情变换莫测,手指停在那一对金色的小字上,指尖传来了一种触电般的回应,她并没有移开,似乎想让那两个字印入自己的肌肤,甚至一直印到自己的心里。
“焰雪因为飞天一族的选择与大神有了分歧,她很想让他们知道放弃了爱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可他们始终不明白她的苦心。麟——我的祖先很固执啊,还很有些执迷不悟!”凌然讲到这儿,忽然间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辱及先祖,不觉地偷偷一笑,吐吐舌头,神情像极了一个做错事被抓时的可爱孩子。
“可是焰雪更固执,她坚持要扭转飞天一族的命运,做出了一些很放肆的事情,最终惹恼了大神,被罚在幽冥的第十八层承受她背叛天命而致的过错,很痛苦很可怕的惩罚……”讲到这儿,凌然骤然止住,手轻微地颤抖,似乎在回忆着很惨痛的过去,眼光茫然,而这层茫然却掩盖不住她内心中的惊恐。
“确实很痛苦……”一直沉默在外的洛野突然说了出来:“幽冥并不如世人传言中的是那种阴森可怕的地方,它只会令人痛苦。而它的第十八层则会将一个人的内心完全地暴露出来,无论是谁,即便是仙佛神圣,针对心性的弱点的剖析和惩处会令所有经历过的人痛不欲生。”他闭上眼睛,很心痛地摇头,似乎当年那一幕幕又历历在目。
洛野轻生的低语并没有使离枷产生共鸣,他只是呆呆地凝视着痛苦不堪的凌然,心竟似乎比她痛得还要重上万分。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重,静得连心跳都听得见,那种象征生命熠熠生辉的震颤与心中无以复加的沉重对比鲜明,但同时也压抑得令人无法呼吸。洛野转头看看离枷,两道目光在空中相遇,一种是痛心,而另一种却是带了丝丝的欣慰。顿了一瞬,洛野摇摇头,慢慢地走进了屋内。
凌然躺在床上没有动,罹麟的头靠在她的枕边,眼光忽闪,口中呜呜的有声。洛野温柔地挪开了她覆在脸上的手,却诧异地发现,那个柔美却不失坚强的女子竟已经睡去,但即便是在梦中,即便是在唯一的一个能够将体力和精神力完全放松的时刻,她依旧锁紧了眉头,脸上有深沉的不安,似乎是连入睡时那一刻的惊恐也一同带入了梦境,梦魇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紧紧地攫取了她的心神,挥之不去也躲避不开。
洛野坐在床边,替她掩好被角,他的手指触及她的长发,一时间竟有一种好想好想落泪的冲动——万年了,倥偬的时光中,她一直在漂泊,而他,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期盼了整整一万年,一万年的岁月,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地靠着心底仅存的一点幻想而支持着濒临崩溃的神智。正痴痴地想着,却不知手腕竟被她一把抓住,冰冷的肌肤挟着同样冰冷没有温度的汗水浸湿了他的手指。“洛野……”睡梦中的女子毫无意识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洛野微微一震,迅速地反手握住了她,眼中的温柔足以令人沉溺。“洛野!”又是一声低唤,凌然的眉头皱得更紧,略微颤抖的身躯看上去是那样的无助。洛野轻柔地擦去了她头上沁出的汗水,用极其舒缓却带着可以承若一生的力量的话语回答她:“我在。”而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语却穿透了梦境进入了凌然的心中,她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仍旧执着地叫着他的名字:“洛野!”
……
时间总是在人们没有意识中悄悄溜走。就这样问一句,答一句;凌然的心也放松一分,抓住他的手的力道也减轻一分。当洛野的手被握得快要酸麻无力的时候,凌然终于放开了手,安然得睡去,脸上是恬和的安心。
洛野继续为她挽起了一缕垂落的发丝,手指有意无意地滑过了她的脸,指尖传来的温度令他由衷的幸福,在无言的凝视中,他终于放开了身心,纠结堆叠了万载数百世的忧虑与对未来的不安和猜度刹那间瓦解,阴霾一扫而尽,只剩一天晴澈。
洛野笑起来,虽然笑容依旧风轻云淡,但掩藏不住一种宽心的如释重负。他探手拿起了那支断了一半的玉笛,放在嘴角吹出了一个很欢愉的音符,仅仅是一个音符,却有着无穷无尽的回音,尔后又有接连不断的轻柔温婉的曲调倾泻而出,轻若天际浮云,淡如大漠中绿痕点点,柔胜三千若水,广比碧海波面茫茫。虽然玉笛已残,但乐曲依旧,洛野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焰雪最喜欢的就是这首曲子,这首可以引来云朵起舞的曲子。
窗外,白云层层叠叠,却真的随着音符的律动而卷舒起来,美丽不可方物。
洛野很忘情地吹着,一如万年前他站在天之颠,俯瞰着那个刚刚繁华起来的大地,尘世中,还不曾出现过人类,更没有所谓自由的飞天一族。那个时候,焰雪还在自己的身边,她温柔的笑靥,以及爱到天荒地老的誓言,都只属于他一个人。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万年中的无数个轮回,她身边也出现过无数的面孔,但终究,她不计后果的倾心托付换来的却只是在黯然与孤独中开始下一个轮回,他在冥冥中注视着她的宿命,有心却无力。甚至于现在,她依旧只能爱离枷,爱那个不懂得呵护与保有的飞天族人。
离枷!这个名字跳入脑海中时他竟有一种莫名的惊慌,然后才是如梦初醒般的讶然回头,是啊,这么久,在自己安抚凌然的这么久中,他一声不响地究竟在做什么?
“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离枷口气冰冷,洛野笑着看着他,温暖和煦的笑容浅浅却迅速地浸满一个充满戒心的心扉,离枷心头一软,口气已经柔和了很多:“她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你尽可以放心。”
“告诉我!”离枷的话又是骤然一冷,随后又仿佛意识到了失态似的转口继续追询:“我想要知道——毕竟我承诺过要给你幸福,守望她的一生……”言未尽,语已轻得几不可闻。
洛野郑重地点头,脸上的表情是那种释然的安心:“记忆的禁锢已经裂开,但回忆总是个痛苦的过程,她应该是在过去与现在中苦苦探寻,可记忆的大潮汹涌而强势,沉淀了万年的往事经历了生生世世的洗涤,余下的只有不快乐的时光。”
这一番话深邃而尖锐,足以穿透爱人的心,留下痛惜的血痕,而且这种伤痛,纵是渺远的时光与岁月都无法抹不平,抚不尽,而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天荒地老,能够逾越岁月和时空无情分隔的,只有——爱。
神说,爱是我们去世时唯一能够带走的东西,它使死亡变得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