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肆象雌伏  壹 白虎真颜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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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间华丽无伦的精致石室,四壁丈青色的漆嵌绘着各式各样奇妙的图纹,有朱红欲滴的大叶牡丹,有引翼似飞的翠鸟……皆栩栩如生,却不如占据了大半片天花板位置的那头威风凛凛的若啸白虎,若是抬头盯着它那双炯炯有神的硕大金瞳,你便不信那只是张图绘而已。
    一张圆形的白玉桌上有盏昏黄的金莲灯,灯芯眼见要被火苗吞灭了,而对面的锦榻上坐着一个人,她双目然,面无血色,赫然就是照碧。
    此刻重重的大理石门被缓缓推开了,靳绍音慢慢地走了进来。照碧就好似没看见他一般,口里开始喃喃自语。
    靳绍音已去了原先那书生装扮,穿着件青色的白色束带长衫,右手的衣袖卷着,他的上臂缠满了厚厚的白纱布,纱布上却透着一片血红。显是受了伤。
    他的束发放了下来,只是将鬓发缭到脑后,一根白色丝绳系着,果敢之意甚重,英挺神丰,儒生酸腐全然无踪,唯有一身江湖意气。
    靳绍音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似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色。那张脸便无法让人想见他正是那个愚木混沌的书生。
    他瞥了照碧一眼,皱了皱眉,从腰间掏出了一只玉质口哨,不过三寸长,上面刻着细致云龙纹。他对口吹了一声,世间想必不会再有这般奇异的哨声,似破还合,似慕又诉,有一种摄心的奇力。
    照碧听闻哨声,怔着不动,眼中渐露出了痛苦之色,嘴角微微**。
    靳绍音伸指先点中照碧两眉之间的印堂穴,又绕到了照碧的身后,双手食指中指分点头部正中百会穴,两手一滑又扣中颈项后枕骨风池穴。
    照碧开始全身**,脸色却红润了起来。靳绍音又取出了一颗明黄色的药丸,轻轻塞进照碧的嘴里,在她背后一拍,照碧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眼里这才有了一丝生气。
    照碧忽然一下跳起身来,指着靳绍音,怒骂道:“你把羿云和穆姑娘怎样了?”
    靳绍音冷淡道:“你竟还能记清这些。”他顿了顿,又道:“羿云我只是把他请来,待他与你们的首领杜先生见个面后,自会放他取得。吟昔是我亲表妹,我能对她怎样。”
    照碧一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靳绍音的衣襟,吼道:“那你……到底抓我来作甚。”
    靳绍音就让她抓着,一言不发。照壁松了手,退后几步,登时脚软,坐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不禁回想起这数日遭遇,实是苦涩困窘,悲从中来,掩面痛哭起来。
    身为肆象灵池白虎堂堂主的靳绍音奉上命寻找白瑞草,便假装被抓,藏于芳菲苑中,他有几次与属下暗自会面,一次不料竟正为寻他而来的照碧遇上,凝烟便劝他杀了照碧,以绝后患。可靳绍音却想眼下还不宜除去照碧,若是羿云,穆吟昔见照碧已死,定难罢休,到时纷纷扰扰,甚是麻烦。又那时白瑞草了无头绪,只能寄希望于已入湖州的佟雅渊,若再有机会遇上佟雅渊,又佟雅渊已得白瑞草,百寻无果的至宝岂不更手到擒来,故还未到与羿云等人破脸之时。
    那次之后,他与照碧便齐齐失踪,靳绍音在暗处随时注意佟雅渊的动向。却也不知步蘅一折暗招,已将白瑞草收入囊中。他那时又众人即将离开芳菲苑,便突然携照碧现身,只是想继续从佟雅渊身上谋得白瑞草的秘密,又可一路监视佟雅渊及羿云。
    他为避免多余事端,便给照碧种了传自天竺的邪门蛊术“喜泪无盲”,受此蛊者,四感皆钝,茫茫失心。故照碧才神情木滞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术若长时不解,受者四感总有一日会全部失去,为人不过只留一具空壳。
    靳绍音自是无意取照碧性命,也不愿见她变成废人,期间几次为其解蛊,每每解蛊,照碧清醒后,内心悲愤,委屈无比,皆涟涟泪涌,对靳绍音大吼大骂,靳绍音不作理会,心里却愈发有些沉重不忍。
    且说靳绍音与穆吟昔自觅冥岛来,穆吟昔只当他这个外表文弱,内怯优柔的表哥不过放心不下自己一人出行,才随她来到中原,殊不知靳绍音愿随她出岛是因要完成两件事,一便是奉秘命取佟佳白瑞草,二便是为肆象灵池主人夺取那驭世三宝,独霸天下的野心。
    照碧哭累了,抽抽啜啜,原本如玉面颊已是憔悴苍苍,靳绍音负手瞧着她,照碧一双红肿的眼里好似要喷出火来怒瞪着靳绍音,她眸子黯淡一转,不知从哪来的气力,指着靳绍音,又吼道;“你……杀了我……杀了我……我不活了……”靳绍音还是不语,照碧接着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我……我在未华崌只是个小角色,你们拿我要挟头儿只是徒劳,快快杀了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终于听不着了。
    靳绍音眼见她瘫倒在地,叹了一口气,迅即到了她身旁,刚欲搀她,右胸忽标出血来,赫然插着一把短剑,照碧本已闭上的眼里泛着复仇的快感,靳绍音向前一倾,左手拔出了那把短剑,脸色骤变,本就惨白的脸,透着一种青黑色,呼吸不平起伏厉害。
    嚯的一声门被撞开,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掠到了靳绍音的身边,黑衣人一剑就抵住了照碧的咽喉,照碧却吃吃大笑起来,叫道:“我杀了你,杀了你,你莫要折磨我……”黑衣人脸一沉,剑光一闪,就要切去,靳绍音扫了黑衣人一眼,沉声道:“慢着。”白衣人要去扶她,靳绍音摆手推却,自强站了起来,黑衣人稍微顿了顿,道:“堂主,这女子留着无用,现下又伤了您……”靳绍音坐在楠木椅子上,双目紧闭,已是汗如雨下,适才只是右胸中了照碧一剑,现下,青衫却变赤衣。
    白衣人走到他身侧,低首关切道:“堂主昨日的伤口可是又破了。”靳绍音兀自嚼了一粒白色的药丸,气才稍稳,淡淡道:“想只是积血上烊,伤口破了无大碍。”
    靳绍音对黑衣人道:“我已说过多次,这个女子是重要的人质,在未见着杜廉之前,莫杀她。”言毕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白衣人忙道:“堂主还是尽早休息,我稍时给您送药去。”靳绍音却站起身来,走到了照碧跟前,看着她的眼,一字字道:“你现在还死不了。”说罢一挥手示意黑衣人把剑放下。
    他的眉头微触,其实他昨日才受重伤,今又受了照碧一剑,好在那一剑无多少力度,但无疑也是雪上加霜,现下甚为痛苦。黑衣人缓缓放下了剑,却抓牢了照碧的双手,不再让她妄动。照碧瞧他忽然虚弱了不少,又见他的长衫被血染红,怔住了,一时间脑里乱成一团。
    那诡异哨声又起,照碧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靳绍音淡然道:“凝烟,你给她煮些滋补汤药服了。”白衣人拱手道是,靳绍音让白衣人安顿照碧,自己快步出了门,黑衣人紧随其后。
    白衣少女正是凝烟,那黑衣少年便是凝烟的青梅竹马司瑾从,都是靳绍音的亲信,白虎堂骨干。适才二人在石室外一直留心室内动静。
    话说靳绍音的伤便是因步蘅而来。那晚步蘅密随佟雅渊去了楸树林,林外遇上了一人,那人便是靳绍音。
    靳绍音为何盯上步蘅?早在芳菲苑之时,靳绍音便暗中发现佟雅渊与新入妓院的那个“如花”雏儿关系不凡,而后青龙堂的人来偷袭时,又见那“如花”已变男子,一手功夫有棱有角,甚是精妙,心下不觉又奇又惊,料这步蘅身份定不简单,古怪的紧。其后于菊烟山庄和塘何茶馆,靳绍音便发现自己虽已谨小慎微,还是不免一些马脚被步蘅发觉,步蘅却不道破,靳绍音想他心机之深,武艺之绝,便决定曝露自己的身份会他一会。这便是他与楸树林外拦住步蘅的主因,又以他从本堂七星那里得到消息,青龙堂堂主要亲擒佟雅渊,若是步蘅跟去,慕容了尘也未必能成功,他截住步蘅也是为慕容了尘提供了绝佳的时机。
    步蘅担心佟雅渊安危,怎肯凭靳绍音在此拖延,两人拆了数十招,步蘅后又见靳绍音身手竟不在自己之下,便不遗余力,拿出了那件若剑宛针的神兵。
    只捎那兵器一出,刚架两招,靳绍音就落下风。步蘅驭器的奇妙招式,月光下,绕动那如丝如银的诡异器型,宛若翩舞,却力道十足。
    靳绍音在挨了几下后,猛然见知道步蘅是谁了,而步蘅手里的那件兵器,他虽知其名,却从未见其形,当时亲见,怖从心生。也便使出了自己的绝杀,“血迹游身针”。
    一场恶斗!血飞月影,剑光愈明。
    二人便都受了重伤,靳绍音自认缠斗无法,也就退身而走,以致步蘅出现在佟雅渊面前时已是伤痕累累。
    事后靳绍音无意在羿云等面前隐藏身份,便命人暗擒羿云,穆吟昔,照碧三人去了肆圣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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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塘何西郊,原来一片方圆五十里大好耕地,现今已被铁藩篱圈起,一般人等不得近。藩篱外围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个木牌,木牌上书“圣天子御临地,偕入者死。”木牌一旁都立着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色锦衣大汉,腰间别着金灿灿的令牌和赭红鞘宽口刀,都甚是神气。这些人乃是奉皇命守卫此处的武官。
    再望,方圆五十里的野芳平地,中心是一个费一年之时新凿成的圆湖。如此巨大的人工湖,只有天子那等财权之力方可速成为之。
    湛碧色的一宛湖水风静时好似一块无暇薄面翡翠,瑰丽不可方物。风若至,水纹连卷,金波叠漾。时而飞来的水鸟,湖凫,白喙翠又起,珠露微欠,妙哉美哉。
    湖岸外十里方内,错落有致地种上了各式各样可供观赏名贵的花植。就算秋末,绿不可遗,也有绒草铺地,间有红黄。更有朱瓦青璃下亭台楼榭栉节鳞比。
    三丈碧水下又有一番新天地了。
    一座全大理石砌筑的水下宫殿。
    这便是当今圣上亲命工部尚书督修的江南别馆“肆圣殿”,容纳肆圣殿的那个圆湖乃称肆圣湖。
    厚厚的大理石板精砌而成的甬道,不宽的走道由红底金边的苏织地毯铺成。墙壁上每隔几步便悬挂一副出于名家的墨宝画珍。
    照碧已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却还是找不着出路,她扶着墙壁,喘息着,脸贴上冰冷的大理石壁,只闻四周隐隐却不绝的汹涌水击之声。她的衣裳已被汗浸湿,胸口剧痛,无意间低头瞥见壁上那两道细细交叉划痕。她眼一闭,绝望地瘫倒在地,心道:“又走回原来的地方了。”这时隔着石壁的另一侧却起了一阵踱步声,照碧忙附耳上,细细听着。
    …………
    “羿云哥,我受不了了,这是什麽鬼地方,我要出去。”
    “若能出去,我们想必早出去了。”
    照碧脸即露喜色,石壁另一头竟是羿云和穆吟昔。正要唤声。
    又听羿云又道:“这里日夜无区别,却豪华了得,不多时便有饭菜摆在西面墙的小隔中,我们去取时却一个人都没有,这四面大理石墙当真可比百炼精铁,凭我的内力无法贯通,只……”羿云怎知这些大理石可由取自昆仑山脉海拨六千尺以上的千寒玉石加工而成,千寒玉石可是世间少有的坚硬之物。
    照碧闻见那踱步声近了,随即叮叮几声脆响,羿云道;“这面墙好似薄点,和另三面有些不同。”照碧赶紧也敲了敲,一侧羿云惊道:“何人?”照碧喜呼道:“是我!”
    穆吟昔一听到这个声音,也快步走到了墙边,喊道:“可是碧姐姐?”
    羿云欣然道:“不是照碧,是谁。”照碧在另一头拼命颔首,此刻见羿云穆吟昔虽被囚禁,可安然无恙,心中稍宽。
    羿云关切问道:“你可好?我还以为只有我和吟昔被抓来了。”
    照碧心里一酸,悲道:“你们无事便好,我……先早就被抓了。”
    羿云听她似有泫然之音,心里难过,想照碧定受了天大的委屈,又道:“你可知是何人要抓我们的?”
    照碧惨然一笑,咬牙道:“你们定料不到是谁,便是那个人面兽心的靳……”
    她一言未完忽被人从背后点中了至阳穴,她登时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羿云听对墙没了声音,急呼道;“照碧怎了,你怎了……”没人应答,羿云之后便听到了一阵矫健轻盈的步点。羿云心一沉,使劲垂着墙呼喊道:“照碧!照碧!”穆吟昔惊道:“难道碧姐姐又被人抓去了?”羿云眉宇一凛,搓掌怒道:“这该死的小人我一定要揪出他,照碧若有个好歹,我怎麽向头儿交代。”
    穆吟昔也叹了口气,脸上忧色起,又眼珠一转道:“碧姐姐,好像刚才说晋……靳……什麽的……”
    羿云也垂头陷入沉思。
    点昏照碧的人乃是司瑾从,原来照碧趁解蛊吃饭之机,用仅剩的一点力量趁凝烟疏忽之际,竟制住了凝烟,逃出了那个石室。转了许久却怎么也走不出这个好似迷宫一般的鬼地方,于是又被后面追寻而来的司瑾从逮着了。
    擒着照碧的司瑾从并未将她带回石室,绕了几个弯后,把她弄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司瑾从峻削眉间只透冷酷,他将昏死过去的照碧倚在一张玉椅上,自己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纸包,取了桌上的一个茶杯,把纸包里的黑色粉末倒进了杯里,又倒上了水。,摇晃了下,便端起茶杯,掐出了照碧的下颌,刚欲将药灌进照碧的口里。
    只听一人冷声道:“你在作甚。”司瑾从手一抖,还是速将药倒进了照碧的口里。而随即司瑾从便惨呼一声,那只握杯的手腕已被人扭住。
    “你给她灌了什麽东西。”那人质问道。
    司瑾从即跪倒在地,低声道:“请堂主责罚,属下未经堂主允许自断行事。”
    靳绍音仍面无表情,只一字字道:“我问你给她喝了什麽?”
    司瑾从竟闭口不言了,靳绍音怒瞪了他一眼,也不再问,兀自捡起了茶杯一嗅,不禁变色。
    司瑾从垂首又道:“堂主这女人端的留不得。”司瑾从顿了顿接着道:“主上训导,凡知肆象灵池机密的外人唯死。”
    靳绍音冷冷道:“这还不用你来教我。”说着一用劲,竟硬生生地要把司瑾从的手腕拗断,司瑾从倒坚毅,咬着牙,一声不作。
    这时忽有人影扑通一声,跪倒在靳绍音跟前,苦求道:“求堂主开恩。”正是凝烟,靳绍音扫了她一眼,默了片刻,狠狠放下司瑾从的手,厉声道:“以后莫再要背着我做这等事了。”即后他抱起照碧便走了出去。
    照碧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脚袖裤都被卷起了半截,露出了白嫩如藕的四肢,足三里和手三里上插着四只金针,四线艳红溢血。照碧又羞又怒,大喊道:“姓靳的你这个无耻之徒,你不得好死,你到底要把我怎麽样,!”
    靳绍音坐在她对面,正看着书,也不睬她。照碧想动却动不了,一动全身便像裂开一般疼。照碧又叫道:“你快放了我,不然我立即咬舌自尽。”言罢她当真咬了下去,可咬的却不是自己的舌头,赫然是一只手。
    靳绍音的手。
    靳绍音不知何时已到了她的身侧,照碧心中怒不可遏,使出全劲便要咬断靳绍音的手,靳绍音却一动不动凭她咬,血已涔涔而出,滴到了照碧雪白的脸颊上。
    血的温湿让照碧心下一怔,不觉渐渐松了口,又大哭起来,道:“为什麽不让我死,为什麽……”
    靳绍音将被照碧咬伤的手,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白帕,粗粗擦去了血迹,露出虎口已翻出白红血肉,两排深深的齿印留在了他的虎口上。
    少时,靳绍音伸手拔去了照碧手三里的一根金针,望见金针尖处已是参黑色,靳绍音眉头皱了一瞬,又迅即抚平,淡淡道:“死何常不易,人生一世本自难贵,况你眼下想活怕也难了。”
    此话一出,照碧着实吃了一惊,她不料靳绍音竟这般说,她瞪着靳绍音,心下一阵迷茫,实在难懂眼前这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之前那个毛手毛脚,懦弱胆乏的书生?此刻这个冷凛异能,坐怀不乱的恶手?既要折磨自己,却无论无何不让自己死去,到底为何?
    照碧大声道:“我现在身不如死。”靳绍音看了她一眼,道:“我现下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若他问你,你是何人,你就说你是杜廉的亲生妹妹。”
    照碧心中一震,忽狂笑道:“你又要搞什麽把戏,我才不是杜老大的妹妹。”靳绍音淡然道:“你若不想羿云有事,你最好这样说。”照碧的笑声骤停,咬着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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