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没有开口说话。
    从集市上回来，主人没开口，她不敢开口。她不知道主人现在怎么想，会对她怎么样，但她不敢问，她更不敢问为什么主人会出现在集市上救了她，为什么又放任卓松来杀她。
    马队停在了断崖边，所有人都下马休息。小冬去找水，却发现附近完全看不见水源的影子，这里都是高山悬崖，道路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子。小冬走了很远才看见一个树林，走进去果然发现有一条河，便把水袋全部装满，方才急急忙忙地跑回去。她把水拿给老孙和四个婢女，刚一转身，就被琴梅叫住。
    “拿给主人。”琴梅将那个她一直贴身携带的主人专用的精致水袋交到小冬手里，小冬惊讶极了，平时主人的任何东西都是由这四个婢女全权负责的，从来没有经过她的手，她甚至连主人的半丈之内都不允许接近，琴梅怎么会突然让她把水袋拿给主人呢？小冬愣愣的站着，不敢真的去送。琴梅的凤眼扫过小冬的脸，看到她那么惊讶便又道：“主人有话问你。”
    这下子小冬差点吓得将手里的水袋掉到地上，见琴梅直直的看着她，只得心惊胆战地踱到断崖边，站到坐在崖边上的白衣男子身后，看着他衣袂飘飘宛如神仙般的背影，怯怯开口道：“主子，水。”
    南宫痕头也未回，只微微伸出左手，小冬恭敬地递上水袋，袋子刚要放到南宫痕手里，南宫痕的手式突然一变，紧紧扣住了小冬的手腕，用力一拉，小冬身体不平衡，一下子跌了出去，她只感到一阵凉气从自己颈后划过，身体已趴在了地上，但她的脸却正对着白衣男子的方向，只见南宫痕头向右一偏，银亮光芒飞一般划过他的左脸旁，一缕发丝随风飘落。
    南宫痕淡然一笑：“好快的剑。”回身跃起，白衣飘然仿佛轻灵白雕。小冬回头看见一个蒙面的男人，蒙面人接了一句：“取你的命。”手中的剑闪着点点寒光飞一般刺来。小冬只看见一道寒光，如冰雪般冷冽的寒光。
    她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
    比琴梅、兰棋、竹书、画菊还要快的剑，甚至比薛飞虎刺向自己时还要快的剑。
    这么快的一剑让人连眼睛都来不及反应，径直刺向南宫痕。但是无论这剑怎样快，却仍是没有伤到南宫痕。就在蒙面人一剑刺到他面前时，南宫痕右足点地飞过了蒙面人的头顶，蒙面人随即转身出剑，但南宫痕已不需再躲。
    因为老孙已经出手。
    一瞬间，干巴巴的老头子老孙再次变成了凶猛的老虎，他的双手化为厉爪，生猛地向蒙面人抓去。
    生猛的爪，快如流星的剑，飞速的交织在一起，小冬的腿发软，但她很庆幸自己的腿发软，因为她总觉得如果现在站起来，一定会被伤到。当她看见琴梅、兰棋、竹书和画菊四个女子也提剑与蒙面人激斗起来时，简直都被惊呆了——五把剑相互辉映，耀眼的光芒晃得人眼纷乱，四个女子的窈窕身影连同飘动的衣襟，让人不禁紧盯着看起来，简直移不开眼睛。特别是老孙的爪，每一爪都及其强劲有力，甚至带着“呼呼”作响的风声，但是他们加起来也不如蒙面人的剑法夺人眼目，那蒙面人的招式只一个字——快！快的等你刚看到这一剑向左刺出时，寒星般的剑早已挥至右侧，就算是被五个人围攻，他的剑仍是有章有法，舞的翻起浪花，身形在五人中快速穿梭，更是美妙至极。小冬竟看得呆了。
    实际上小冬的选择是对的，现在若是靠近他们，一定会被剑气伤到。小冬看见蒙面人的剑尖一挑，兰棋的手臂突然多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像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她后退两步，竹书接过蒙面人挥下的一剑，老孙突然从侧面一掌结实地打在了蒙面人的胸口，蒙面人动作一顿，不再恋战，猛地跃起向南宫痕飞去。
    南宫痕笑了。就在面临危险的这一刻，他开口说话，只一个字：
    “好。”
    好，不知他是说蒙面人的剑法好，还是说他来的好。总之，南宫痕用的是欣赏甚至自负的语气同来取他命的对手讲出这一个字，他语音既落，向左一翻，避开了蒙面人直面一击，随即伸出了右手。
    蒙面人寒剑刺来，眨眼之间来到南宫痕面前。
    停住。
    剑停在南宫痕面前一寸处，南宫痕的右手食指中指已将剑稳稳夹住。蒙面人一惊，更用力向前，剑却丝毫不动。南宫痕淡淡道：“可惜，老孙那一掌让你受伤不轻，不然这一剑可以更快的。”说完，他双指一动，一声清脆响声，剑尖应声折断，迸出去的剑尖猛地扎进了蒙面人的左胸口，蒙面人闷哼一声，收回剑立刻掉头飞走。
    来的突然，去的飞快，仿佛一阵风一样。小冬半天才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就听的主人说：“今天不再赶路，就在这休息。”她这才发现兰棋伤的真的很严重，她也才看到原来除了主人，其他所有人都受了伤。
    好厉害的剑！小冬心中一震，突然想起刚才若不是主人那一拽，自己的头恐怕早已和身体分家了！她不禁向白衣男子看去，心里想，这个人又救了自己一命，这恩情，恐怕比天还高了。
    小冬忙去收拾，她突然充满了干劲儿，因为她现在是唯一能做事情的人，这使得她一下子显得重要了。晚上她生起了一堆火，用火将地面烤的暖暖的。天很黑，月亮不是太亮，时隐时现，小冬捉了一只野兔，熬了一大锅野兔鲜菇汤，在这地方找蘑菇很不容易，幸好前一天下了一场雨，这汤很鲜美，每个人都喝了很多，。小冬不懂什么叫做疗伤，但她也看得出来这些人需要休息，显然这次他们遇到的敌人比上次厉害得多，连主人都出手了，其他人还受了伤，而对方却只有一个人而已。老孙的手臂已上药包好，他又是那个仿佛快死的干瘦老头了，只是这次，他的脸更苍白了一些。他看向白衣男子，叹口气道：“主子，这定是万天候——”
    南宫痕挥挥手，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万天候，这是一个小冬听不懂的名字，因为这些人都在一个她触不到的地方。
    江湖。
    好可怕的江湖。
    树枝在火堆中“噼啪”作响，火焰跳跃到小冬的脸上，然后又暗淡下去。其他人都睡熟了，小冬没睡，她决定守夜，因为她很怕又会有什么可怕的人来取她主人一行人的命。一阵冷风吹来，小冬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看向只着一件单薄白衣的南宫痕，便从小黑背上取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
    她一向很细心，所以在路过集市时便买了这条毯子。她在给她的主子盖好毯子后起身向树林走去，再寻一些干树枝。
    夜晚的树林阴暗的只见模糊的树影，幸亏月亮稍亮了一点，小冬小心翼翼地走着，便是在这时，她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小冬吓了一跳，手中的柴一股脑掉在地上，她紧张地四处张望，却只见一片漆黑，她还是壮着胆子寻声向前走去，同时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腰间。呻吟声越来越近，终于在河边，小冬看见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她咬下唇，慢慢靠近，用脚轻轻碰了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突然发出一声呻吟，小冬蹲下身，将那东西翻过来，自己也吓了一跳。
    人，而且竟是那个蒙面人！他的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左胸口还插着那把断了的剑尖。这个人伤得很重，似乎就快要死了。小冬从来没这么犹豫过。救，也许他一清醒就会杀了自己；不救，她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蒙面人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小冬，似乎想要挣扎，但刚一动，一声呻吟就从口中溢出。
    小冬终于决定救这个人，她伸手取下了蒙面人的面巾。借着月光她惊讶的发现，这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古铜色的皮肤，刚毅的棱角，连嘴型都极为英气。他的眼中寒光四溢，正警惕地射在小冬脸上。小冬将面巾塞进他嘴里，然后左手按住他的伤口，蒙面人闷哼了一声。
    “剑插在心口，我不知道能不能拔出来，你要是愿意让我试试，就点个头。”小冬郑重道。蒙面人紧紧盯着她，半响，点了下头。小冬轻声道：“你忍着，要是被我主人听见了可就不得了了。”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拔剑一定要快，不然会出人命。她的心跳有些快，她再次深吸了口气，握住剑身的手忍不住颤抖，蒙面人的脸色更差了，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小冬闭上眼，把剑身想象成烧火棍，用力一握，剑锋割进手心流出血来，她一咬牙，飞速地将剑拔了出来。
    蒙面人一声闷哼，豆大的汗珠雨一样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落下。小冬用力按住伤口，可血还是泉水一般向外涌，小冬急了，她慌忙地翻找蒙面人的全身，果然翻出一瓶药，她也不管那是什么，一股脑将它倒在蒙面人的伤口上。
    万幸的是，血止住了。
    小冬撕裂自己贴身的衬衣，顾不上遮掩，将蒙面人的胸口结结实实包了起来。自始至终那蒙面人都用力咬着口中的面巾，一声不吭。
    小冬开始由同情上升为敬佩了。
    她包好伤口后，又急急忙忙抱着柴跑回火堆旁，其他人还在熟睡，小冬热了热还有余温的汤，看见主人一身薄衣躺在风中，那毯子竟被他扔出去很远。
    小冬不觉悲哀，她早习惯了做一个被人看轻的下人。她捡回毯子，抱着剩下的汤，轻手轻脚地离开，跑回河边。
    少半锅汤见了底，蒙面人的脸色总算不那么苍白了，小冬又扶着他找了个避风的地方。
    “为什么救我？”他警惕的看着小冬，“你想要什么？”
    “我是人，不是畜生，”小冬将毯子盖在他身上，“你在我眼前要死了，我怎么能不救你。”
    蒙面人皱起眉。
    “你不怕我杀了你？”
    “怕。”
    “那你还救我？”
    “我说了，我是人，不是畜生，”小冬用衣袖给他擦汗，一边说，“你不要说话了，小心伤口。”
    蒙面人有些呆愣，他盯着小冬，寒星般的眸子仿佛要刺穿小冬的魂魄。好半响，才缓缓道：“你救了我，我还是会杀你的主人，今日是我太过大意，低看了逍遥王的武功，但下一回我不会再失手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地说：“下次见面，我的剑就一定要取谁的命。”
    小冬一哆嗦，擦汗的手从蒙面人的额上移到了眼角。她咬了咬嘴唇，壮着胆子问：“你为什么要杀我主人？”
    “我是杀手，”蒙面人冷冷道：“谁给我钱，我就替他杀人。”
    “钱？”小冬一怔，然后慌忙从自己怀里掏出那还未用的一锭金子，塞到蒙面人手里。
    “我给你钱，你别杀我主人了。”
    蒙面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见了一个稀奇的妖怪，他又低头看看手中的金子，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牵动了咳嗽，他开始边笑边咳。
    “你知不知道你家主人的头值多少钱？”
    小冬摇摇头。
    “五千两黄金。”
    小冬一屁股坐在地上。五千两黄金别说她没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说过。
    “就连他身边的瑶池四仙女每个人的命都值八百两，”蒙面人缓缓道，声音再次变得有气无力，“凭你的一锭金子就想让我放过他？”
    小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咬了咬牙，伸手将那锭金子拿了回来，想了想，又放回了蒙面人手里。
    “你拿着，上了市镇就买药，买最好的，最贵的，好得快。”
    蒙面人再次愣住了，他摇头道：“真不明白，以逍遥王的个性，怎会收你做婢女，看来这鼎鼎大名风流倜傥的王爷也不尽如传闻。”
    小冬也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她抬头看了看微微发白的天。
    “我走了。”
    “等等，”蒙面人叫住她，“你叫什么？”
    “吴冬。”
    “吴冬，”蒙面人从怀中掏出一只手指粗细的圆筒，“你向天点着它，看见火光我就来还你这个人情。”
    小冬接过那圆筒，“你呢？
    “什么？”
    “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蒙面人缓缓道，“我只是个过了今天还不知有没有明天的杀手。”
    “杀手，”小冬点点头，“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