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小蝶走出，见柏澹正拂去身上的泥土向昭见礼，不由笑道：“柏澹也来了，真是太好了。”
    柏澹冲她微微点头，转向昭，问：“才听说少主在益州，怎会突然来此？”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你怎么来了？”
    柏澹回道：“南朔侯日前中毒，身体不便，故派我前来此地，见一个人……”话未完，便被小蝶打断，她急急忙忙插口问：“侯爷中毒了，要不要紧？”
    柏澹摇了摇头，说：“那里有墨翟在。”言下之意秦朝赐并无大碍，昭颔首，问：“他让你来见谁？”
    “侯爷没有明说，只让我住进平安客栈，说那人自会找来，不曾想我路上马掌出了些问题，这不，紧赶慢赶仍是迟了。”皱着眉，又说：“也不知那人到了没有，希望没误了侯爷的事。”
    “平安客栈！”小蝶闻言不由叫出了声：“若不是小姐武功盖世，我们今晚差点死在那里。”
    “什么！”伯澹一惊，望向昭。昭轻轻点头，边以指腹揉着太阳穴边说：“那里有埋伏，我差点出不来，后来……”后来的事便由小蝶告诉柏澹，她一向伶牙利齿，再平常不过的情节也能说得一波三折，险象环生，更何况今晚这次遇险。
    当下主仆三人一合计，决定先前往韩州去见秦朝赐，今晚平安客栈遇险需告知他，另外碧淼、墨翟也在那里，路上昭听柏儋介绍方知，韩州战况也呈白热化，秦朝赐屡得不到朝廷粮草、兵力支援，他独木难撑，情况非常危急。
    韩州城凿山而建，城防与险峻的山势连为一体，整座城北只有一座城门，城墙两边绵延数里都是些连飞鸟亦绝迹的危崖，整座韩州城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味。也正因此，秦朝赐才能在此天堑下，孤身与数倍于已的仇池军周旋数月。
    城内显然缺衣少食，昭见连树皮亦被扒下充饥；军士犹缺兵器，特别是弓箭，数月的攻城战后，弓箭得不到补充，他们只能以大石袭敌，久而久之，连府衙的石阶也被运走当作武器。
    昭满眼见着的都是些营养不良，破衣烂裳的大晋军士，被毁坏来不及修复的城墙及残垣断瓦的狼籍，她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庆幸眼前这一幕没让李毅见到，他一向骄傲，见国家处于这种境况定要伤心；同时也为秦朝赐担忧，他是晋国世袭的南朔侯，一向将江同社稷看得比性命还重，如何能容忍这山河日渐破败，他的心情……
    昭在尚能称作府第的州府见到秦朝赐，他的脸色不似其属下那般菜色，而是满脸铅灰，昭知他前些日子中毒，被墨翟拼力救下。秦朝赐着一身素袍亲迎至大门外，远远望见昭便微笑起来，昭忙上前与他见礼，众人在门前一顿寒暄。
    秦朝赐边拉起昭往府里走边说：“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昭也被他的喜悦感染，笑道：“再见你，我也高兴……你身上的毒怎样了？”
    秦朝赐笑了起来：“好了大多半，墨翟真乃神医，韩州城若非他，恐已城灭人亡。”当下细说了一遍仇池军在水源处投毒的事，接着秦朝赐又问昭：“敬房兄怎样，还在益州么？”
    “去长安了。”昭回道。
    秦朝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原来如此，否则你也不会来我韩州。”顿了一下，蹙眉道：“长安？敬房兄入朝了。”
    昭点了点头：“为前线兵马、粮草去面君。”
    秦朝赐哼了一声，说：“怕是白去了，高欢不会允的，听说他与鲜卑签有密约，两家联手对抗仇池……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希望他别把江山社稷卖了？说来荒唐，掌握晋国命运的竟不是司马皇室。”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昭一直低垂着头不说话，如果子忧说得不错，那李毅此时入京不仅要不到援兵，反恐被高欢所忌，再加上先前的悔婚一事，高欢会不会……昭将担忧告知秦朝赐，他愣了一下，继而宽慰昭道：“我看那高欢还没这胆子，昭勿忧。”
    粗略用毕饭后，昭便向秦朝赐提及成县平安客栈一事，闻言后秦朝赐怔了半晌，过了好大会功夫，他说：“先前我也怀疑过，可好几次他给的情报属实，我们因此打了胜仗，挽回不少颓势，想来……这之前他都在放长线，想在平安客栈一网打尽。”蹙眉摇头道：“我竟轻信了他，机缘巧合的是敬房兄与我皆不能亲往，逃过一劫。”
    昭注意到他的脸颊瘦得如同刀削，鼻梁更显高挺，光洁的前额已有明显的皱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问：“听子忧言语，可是识得此人？”
    秦朝赐淡笑：“昭也认得。”昭一愣，秦朝赐望向昭，接着说：“此人便是袁逸尘。”
    “是他！”昭怔住：“真是他！”这结果不出意料却也出乎意料，在昭映象中，袁逸尘本性非恶，只是为环境所迫，他不能忘记父亲的惨死，在城府极深的师兄面前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一切报仇的机会，在仇恨与天性之间摇摆，终于迷失自己，在邪恶的路上越走越远，早已无路可退。念及此，昭长舒一口气，喃喃低语：“人算不如天算，希望他好自为之……”
    昆仑虚一众人分开后再聚首，各人皆兴奋不已，回到下榻的住处，主仆五人又凑在一块聊了许久，直过了子时二刻柏澹与墨翟才告辞离去。碧淼与小蝶却怎么赶也不走，昭无法，只得任她们留下，三人挤在一张床上，又说了会话，等昭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时，夜已深了。
    好象并没睡多久，突然一阵巨响将昭惊醒，与她同时醒的还有碧淼和小蝶。碧淼一翻身从床上跳起，抄手取下兵器架上的双刀，小蝶揉着惺松的睡眼，问：“怎么了？什么声音？”
    昭披上外衣，望向窗外，天还未亮，四下一片漆黑。“怎么回事？”昭忍不住问。
    “可能是敌军攻城了。”碧淼话音方落，三人便听见北城门处又传来轰然巨响。
    万箭齐至，呼喊声惊天动地，一时间仿佛地动山摇，昭赶至北城门处，不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到处都在起火，晋军正拼命扑灭，而仇池军的远弩带着明火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一拨紧似一拨，不给人以丝毫喘息的机会，也使得晋军难以对仇池军的攻城进行有效的还击。
    只见几十名全身被钙甲盾牌遮挡的仇池军持着十余丈长的圆木，在周围军士的掩护下，正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城门，那种力量昭在城楼上也能感觉到，圆木每撞击城门一次，城楼便晃动一次，不断有碎石碎屑往下掉落，被弩箭射中的晋军惨叫声不绝于耳，火箭燃烧着能烧着的一切，不一会城楼上及内城已是一片火海。
    没有城楼上晋军的弓箭掩护，屡被撞击的城门已难以抵卸如此沉重的攻势，眼看再撞几下，城就破了，昭对紧跟在身后的碧淼、小蝶及赶到的柏儋、墨翟打个手势，冲他们大声道：“你们去救火，我去破它。”
    “小姐当心……”小蝶话还未完，昭已跃出数十丈远，途中她自一名军士身上解下长弓又再跃起，身姿轻盈，动作一气呵成。广袖轻拂，袭来的弩箭纷纷挥落，在晋军的惊呼与喝采声中，昭已站上城垛，在满天星斗及火箭的辉映下，她浑身英气，眼神过处，似能摄人心魄。
    仇池军的迟疑只是片刻，如蝗的弩箭再一次袭来，箭矢挟着风声呼啸而至。昭广袖轻扬，利箭便被其截下，转手搭弓，箭尖直指城下持圆木的仇池军，一弓十数箭，收弓放箭，惨叫声顿时传来，再厚的甲再强的弓也敌不过她的“问天九式”；再强的弩再利的箭也快不过她的“云中漫步”。昭连射连发，城下的仇池军四处逃窜，哀号声四起。
    不一会，对方大营方向传来鸣金收兵的号角声，在弩箭的掩护下仇池军如潮水般的快速退去，火把渐次熄灭。秦朝赐倚着城墙，见黑压压的人影秩序井然地消褪，他轻舒了口气，显然今夜对方有备而来，刚才多亏了昭，想来敌方也未料到昭武功已这般高，竟以一人而力挽狂澜。
    他扭头看她，昭仍站在高高的城垛上，她身后是一轮圆月，衣带及如丝的长发在夜风里上下翻飞，孑然独立，如梦似幻，他突然有一种错觉，她是误入尘世的精灵，偶尔下凡的仙人，只是无论她是什么，她都仿佛离这里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