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一阵哄然巨响后四周逐渐恢复平静，沉寂片刻昭抖落身上的泥土树枝，这才缓缓抬头，发现自己正落在一个猎人设置的大型陷阱中，而李毅被压在自己身下。昭忙直起身，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但李毅的动作有些僵硬，他躺在坑底表情异样。
    昭拂开枯叶，看清情况后不由一惊，李毅的右大腿处被坑底锋利的木桩洞穿，鲜血已浸湿了他的外裳，昭忙为他止血，将他四周的穴道封住，“你怎样？”她忙问。
    李毅淡笑：“……还好。”
    昭不敢擅自将木桩拔出，她从近旁捡回匕首从根部削断木桩，将李毅从坑底抱出平放，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嘴唇被咬得一点血色也没有，昭不由心慌：“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李毅摇头：“……骨头断了……左肋。”检查后发现他的肋骨断了两根，必须将断骨固定住，念及此昭一把撕开下身袍摆，包了截断枝让李毅咬住，对他说：“得赶紧给你接骨，可能有些疼……”
    李毅点头，因失血过多他脸色煞白，见昭一脸担忧，他不由展颜一笑：“放心吧，我还死不了，你不用担心会做寡妇。”
    昭瞪他一眼，心知他出言安慰自己，等她解开李毅的亵衣后，发现他的伤并不像他表现得那般轻松，伤处已呈紫黑色，布满小麦色的胸膛。昭长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我要接了，你忍一下。”
    李毅依旧开着玩笑：“快点，天气挺冷的，我这袒胸露背……”随着昭两手用力一分一搓，李毅额上的青筋暴起，浑身的肌肉绷紧又慢慢放松，缓了一会他长舒一口气：“天哪……你差点谋杀亲夫……啊……”还不待他叫完，昭已迅速将木桩抽出，用布将伤处扎紧，此时李毅额角早渗出密密的汗珠，脸色更白。
    昭小心地用衣袖为他试汗：“抱歉，刚才必须要快，拖得越久情况越糟。”
    李毅缓缓点头：“你做得不错，换我也会这样，不过……”他挑起浓眉，斜眼看向昭。
    昭担心适才可能伤了他，于是问：“怎么了，是不是……”
    “是呀！”李毅接过话茬淡笑，微微眯起眼睛：“适才你乘人之危，将我上下左右都看过且摸了一遍，我在你面前已无所遁形，你记住，必须要对我负责。”拉着昭的衣袖前后晃着。
    “你还贫……”昭被他闹得脸微微发热，忙站了起来，却隐约听见崖上传来人声，仗着过人的耳力，她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仔细倾听。
    “刚才有叫声，你们下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还不待他说完，另一人道：“不好，师兄，有人过来了……”
    昭屏住气抬头向上看，这才发现断崖本不太高，只树深林密遮住视线，互相看不清情况。此时崖底除了风吹树摇，再听不到别的声音，昭不由浑身一激灵，原来自己全身早已湿透，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昭心中不由一紧，“来的是谁？”她想。
    “将军，李将军，李毅李将军。”崖上一个女人压低着嗓音轻唤，昭与李毅恐其中有诈，皆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只听那声音逐渐远去，昭还不及放下心来，那声音又转了回来。
    “李毅将军，李将军，我是公主身边女官长平，公主让我带您出去……”
    “长平……梁王的义女，当年随公主一起来鲜卑的。”昭嘟嚷着。李毅凝神细听，崖上似乎只有一人的脚步声，他恐有埋伏又听了一会，确定再无别人，两人遂一合计，昭扶着李毅一路借力跃上断崖。
    崖上空无一人，只草地上杂踏的脚印看出刚才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李毅与昭掩在林木间，小心地向四周打探，只见对面树丛中缓缓步出一个人影，李毅见她穿一件连帽的披风，周身遮得严实，她并没走近，远远停下，冲着空旷处谨慎地说：“请问是李毅李将军吗？”
    当年陪侍的女官中是有这么个人，但隔得太久李毅也记不大清，他仔细打量四下情况，确定林间并没藏人，遂从林后走出：“不错，在下正是李毅，大人认得我？”
    长平：“三年前随公主来此，是将军一路护送，故而认得。”
    昭静立李毅身后，两人对她还不能全然信任，皆暗中戒备。
    长平：“公主知道将军被困，特派我前来护送将军出城。”
    李毅：“公主怎会知道我在大棘城？”此次是逃婚出来，悄然而至，并没通知任何人，公主如何得知？
    长平表情很淡：“恐怕不止公主，大单于也知道将军来了多少时日，去了何处。”
    李毅怔住，转而释然，难怪慕容皝一路表现得从容不迫，他显然已有布署，只是自己何时露出的行迹？只听长平接着说：“不过公主并没想到昭也来了。”说完望向昭。
    昭已认出她，当日她总少言寡语，常让人忽略不计。“原来是你。”昭颔首道。
    长平点头：“不错。”
    昭：“我刚一下没认出你，婷姐姐还好吗？”
    长平淡淡道：“老单于死后公主便是鲜卑的王太后，富贵荣华，应该是好的。”
    长平态度冷漠，昭还待细问宇文婷的情况，却被长平打断：“此处非久留之地，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你们送出城。”说话间她从披风里拿出两套衣服，看向昭，说：“事先没料到你，不过我多备了一套，你穿上，可能大了些。”
    李毅与昭双双接过，是身宫人服饰，昭帮李毅换上。
    长平看李毅走路姿势，突然问：“将军受伤了？”
    李毅：“皮外伤，不碍事。”
    长平蹙着眉：“等下将军要象平常走路一样，千万别露出破绽，守城的皆为禁军，是单于当年做王子时的亲信，若被他们盯上恐有麻烦。”
    李毅点头：“大人放心，在下知道厉害。”边说边又紧了紧伤口的绷带，昭知道他伤得有多重，不由担心他，迟疑了一下问：“你……大不了我们……”
    李毅摇头，帮她把长发塞进帽檐，习惯性的耸了耸肩：“这点小伤怎可能难住我这个征西大将军，你也太小瞧夫君我了。”
    “你又乱说。”转脸瞧见长平一副洞悉一切的样子看着自己，脸不由更热，昭忙拨开李毅的手，低头自己系着腰带。
    等两人穿戴整齐，长平仔细看了他们半晌，频频摇头似乎很不满意，接着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在地上展开，李毅看见那里均是一些小瓶小盒之类的。
    长平从盒中取了些粉用水调匀后，又不知加了些什么然后涂在李毅脸上，昭眼看着李毅的脸色逐渐黯淡且布满斑点，象是换了个人，想不到长平还有这手易容术，接着她又如法为昭易容，不一会长平身边就出现了两个长相普通，面色偏暗的内侍。
    大棘城里几乎看不见行人，商铺酒肆皆闭门停业，街道上除了纵马奔驰的禁军，便是列队经过的侍卫，李毅与昭垂首跟在长平身后，不时有人喝阻他们，长平便不时拿出令牌，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走了小半个时辰，南城门已离着不远。
    李毅略微抬头打量，只见城楼上飘满旌旗，城门处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禁军，三两进城者均被军士仔细地搜身后才放行。
    李毅不由低声在长平身后道：“大人，此门看样子许进不许出。”
    长平：“……将军不用担心，王太后的令牌在这里还是管用的，除了单于亲至，鲜卑还无人能拦住我们。”话音还未落：“怎么是他？”声音里有些意外。
    昭忙问：“是谁？”
    长平：“……两位稍安勿躁，等下什么也别说，由我来应付。”
    李毅与昭皆点了点头，长平转身又向前走，昭注意到李毅眉头皱了一下，他用手轻抚着胸，迈步稍显拖沓，昭自然而然伸手去扶，李毅冲她摆手，颔首表示自己还行，然后咧嘴一笑，这个笑容实在陌生，只是他的眼睛依旧晶亮，灿若星辰。
    还没走近城门，便有军士大声喝止：“什么人，站住。”
    长平从怀中取出令牌，朗声道：“我乃王太后身边女侍，奉命去城外药王庄取药。”见了令牌后军士并没有放行，仍大喝道：“站住，单于有令，今日无论何人一律不许出城。”
    长平怒道：“大胆，你知道我是谁？误了王太后的事你担得起吗？”
    军士依然不为所动：“请回，再往前走便不客气了。”手中长枪已然举起。
    争吵间有一男声传来，四下的军士皆屏息噤声，肃然默立。李毅见一位身着戎装的将军大踏步走出城洞，他看上去年纪很轻，周身洋溢着勃勃英气，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军事天才，鲜卑的少年将军——慕容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