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大雪纷飞，山峦树木悄然隐去色彩，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昭与李毅偎在伞下，看大棘城里银装素裹，看远处荒原上风光无限。
    昭：“这雪下了一天一夜，不曾稍歇，眼前这架势，不知会下到几时？”
    李毅望着四周飞扬的雪花：“大雪封山，开春前是回不去了。”
    昭：“还要在鲜卑停留两三个月，着实令人烦恼。”
    李毅安慰她：“几个月很快就会过去，春暖花开时我们就可回家。”
    昭紧挨着他，望向远方：“你知道吗？我有多想让你和我一起回昆仑虚，让师尊和麟见见你。”
    李毅：“想到要见昭的师父，武功冠绝天下的弘，我有些紧张。”
    昭：“师尊为人极好，他定会像我一样喜欢你，你无需担心。”
    李毅微笑：“望他老人家爱屋及乌。”过了一会：“回长安覆命前昭与我先绕道一下益州好吗。”
    昭侧头望他。
    李毅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去见我爹，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昭如此出色，爹见了你定然高兴。”
    昭：“你爹爹会喜欢我吗？他是个怎样的人？”
    李毅：“他有些严肃，不苟言笑，不过昭勿担心，他一定会喜欢你，因为昭这么美好，还因为……”转过身，轻轻将昭拉近，两个脑袋便抵在了一起：“因为我爱你，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你，只是你。”
    昭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她感觉体内仿佛注入了一股暖流，几日来越发频繁的寒冷也消褪了一些：“我也爱你。”李毅搂过她，俩人依偎，漫天的雪花越下越大。
    昭：“真希望雪别再下了，春天快点到，这里太冷了，还有些人总让人烦恼。”
    李毅：“令昭烦恼的人是一个叫陆启风的青年吧，他是不是每日去馆驿寻昭？”
    昭皱着眉：“是呀，这几天他日日前来，我已对他说得明白，他却依然故我。幸好，慕容皝被单于撵走，他也跟着回去，这才能清静。怎么，你也知道？”
    李毅轻轻一笑：“他来找过我。”
    昭好奇：“陆启风去找你？为什么？”
    李毅：“因为你！他说他喜欢你，他说要将我打败，他说他终会赢得你的芳心。”
    昭：“他就爱胡说八道。”
    李毅：“他虽然过于张扬，有些嚣张，我却不讨厌他，倒有些喜欢他，我羡慕他的坦率，大胆，如果易地处在他的位置上，我是否能像他那么勇敢直接的向情敌表明心迹，放手去抢。”
    昭：“第一次见面他就说喜欢，我想他还没弄懂喜欢是什么。”仰起头：“不管陆启风是嚣张还是勇敢，我爱的人是你，李毅！有你在身边，我觉得又温暖又心安。”
    鹅笔大雪纷纷洋洋地洒落，天地间一片莹白，昭红衣黑发，眉目如画，李毅慢慢低头，离她越来越近，轻吻在她淡粉色的唇上。
    俩人渐渐分开，昭的唇变得鲜艳，脸色绯红，低垂着眼帘，李毅很少见昭这般娇羞模样，有心逗她：“昭是初吻？”
    昭头垂得更低，脸色更红：“你……”
    李毅狡黠一笑：“既是初吻，那我们便一不作二不休，再来一次，把二吻三吻也满上，吻满十次怎样！”不待昭应声，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温柔吻她。
    四周白茫茫，天地间再无别的色彩，雪地里一红一黑两个身影相拥一处，远远望去，仿佛一副泼墨山水画。
    大雪毫无减小的迹象，昭依偎着李毅，脸上红云逐渐散去，略显苍白，只唇色依旧红得鲜艳：“昨日听婷姐姐说了，猎场回来后单于有意把女儿嫁你！”
    李毅：“他是提过，我告诉他我有心上人，不久便会完婚，拒绝了他的好意。从王宫出来的路上我倒听说慕容皝临走时向单于、王后赐婚，请求他们同意娶你，安平公主拒绝了他。”
    昭：“你也知道了。婷姐姐告诉单于，说晋人女子一向爱慕英雄，若慕容皝能胜过我，便可以考虑。你不知道，那慕容皝听了这提议后，脸色死灰，想是气得够呛，和我比吧，根本没有胜的可能，不比吧，这脸丢大了，听说走的时候，神情很难看。”
    李毅：“慕容皝一向为人阻鸷，野心不小，他离开安平公主也省心不少。”话锋一转：“不过，这才来鲜卑几天，昭爱慕者便蜂拥而至，人前高调示爱，我这正牌未婚夫的位子坐得好不紧张。”
    昭笑道：“彼此而已，别说他们了，我们难得独处，总提讨厌的人，多煞风景，李毅你看，到处都是雪。”
    李毅微笑。
    昭走出伞下，置身雪中，雪花纷纷洒落在她艳丽的红衣上：“这雪好大，这里真白呀，我练剑给你看好不好？往年在昆仑虚，师尊常于雪中舞剑，美极了。”
    李毅撑伞静立，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好啊！”
    雪下得更密，纷纷扬扬，昭一身红衣，于白雪中翻飞跳跃，飘洒的雪花被她鼓动，互相碰撞，零落。昭的身姿轻盈，越舞越急，越飞越高，她忽然跃起，纵出十数丈远，回头向李毅大声道：“没有剑总觉得不畅，无法将我昆仑虚武学发挥淋漓，你在这等我，我去取剑，别走，我去去就来。”说完便转身急纵，转眼又跃出十几丈远。
    李毅：“昭，昭……”她于远处向他招手，身影很快就被不断洒落的白雪淹没，渐渐模糊不清。李毅将手伸出伞，洁莹的雪花入掌一片冰凉，很快便融化成水滴，升成水汽，掌中再无一丝痕迹，李毅没来由的有些惆怅，回想起昭的举动，不由摇头轻笑：“真像个孩子。”
    昭拿起冰魄，纵身飞出庭院，侍侯她的小宫女赶忙跑出馆驿大门，向她背景大声叫：“大人，大人，刚有人找您。”
    昭飘忽而至：“谁找我？”
    小宫女未料她返回的这般迅速，吓了一跳：“是，是陆……”
    昭不待她说完：“陆启风对吧。”
    小宫女连连点头，昭：“以后除了公主，都尉找我，其他人统统回掉，也不用告诉我。”话音未落，身形已飘远。
    小宫女站在雪中兀自发呆，半晌才回神：“是，大人。”四周只有密集的雪花，空无人迹。
    雪下得很大，街道上人很少，馆驿离城门不远，昭展开“云中漫步”，片刻便至，突然那如影随形的寒冷又再袭来，熟悉的晕眩复又出现，昭落下身形，站在街心，她必须用全身力量来抗衡这刺骨的寒冷。
    “问天九式”运行一周天，晕眩感尽褪，寒冷也慢慢消逝，昭缓缓张开眼舒了口气。
    “昭！那不是昭吗！昭，是我，等一下。”不远雪中有人影，一高大的身形边快步跑来边大声叫。
    昭奇道：“陆启风。”
    转眼陆启风便奔至身前：“真巧！昭，我们又见面了，刚才坊间看见一个红影闪电般掠过，猜就是你，大哥还不信我，”转首向后：“大哥，你快来，这便是我向你提过的昭，昆仑虚的昭。”
    人影缓缓走近，当先一人身材高大，一身藏青布衫，背系长剑，目光如炬。
    “这是我大哥陆正疾，现任峨眉掌门。”陆启风热情道：“这位便是昭，怎么样？大哥，你终信了吧，她不仅美丽而且武功超群。”
    陆正疾面目表情：“的确美若天仙。”
    昭未料到陆启风的大哥是陆正疾，她略感吃惊，却并不在意。
    裴焕抓紧佩剑，上前一步：“掌门？”
    陆正疾望了眼昭，又望向陆启风，点了点头。
    裴焕“唰”一声拔出长剑，手指向昭：“摆剑布阵，为师父报仇。”
    峨眉弟子纷纷抢步上前，呼拉拉将昭围在中间。昭手握冰魄，于纷飞的雪中静立。
    陆启风吃惊不小：“什么意思？大哥，昭是我喜欢的人，你们为何如此？我领你们来，绝不是让你们伤她的。”
    陆正疾站立一旁，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裴焕长剑一挑，峨眉弟子三五一群长剑微迭，围着昭四周缓缓游走。
    陆启风跑上前，撞开两名峨眉弟子，剑阵陡破。
    裴焕大声道：“启风走开，这个妖女非常历害，就这样还担心困不住她。”
    陆启风急道：“昭怎么会是妖女，你们快退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裴焕：“你……”
    “启风，回来。”陆正疾语气森冷，不怒自威。
    陆启风：“大哥，你们要对付的是昭啊！她对我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你们怎可对她兵刃相见。”
    裴焕：“她杀了我们师父，前任掌门便是被她杀死的。”
    陆启风一愣，遂摇头大声道：“不可能，昭怎么会杀峨眉掌门，我不相信。”
    裴焕：“此事中原武林众人皆知，你尽可去问，峨眉四次夺得武林第一，昆仑虚忌恨……”
    昭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陆启风拦在昭身前：“峨眉掌门或是病死的，或是老死的，或是别人害死的，总之不可能是昭杀的，我不信，你们要报仇，尽管去找别人，我绝不能让你们碰昭。”
    “你找死。”静立一旁的陆正疾大步上前，对着陆启风当胸便一掌挥出，陆启风被远远震开，倒在地上半天未起身，刚爬起，便“哇”一声口吐鲜血，伤得不轻。
    “裴焕你看着他。”陆正疾徐徐抽出佩剑，峨眉弟子纷纷退远，有人在身后大声道：“掌门师兄，你一定要杀了这妖女，为师父报仇！”
    “对，给师父报仇，若不杀她，我峨眉如何在中原武林立足。”另一人附和。
    昭扔掉剑鞘，冰魄泛着蓝光呈现在众人眼前，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一切淹没，众人站在及膝深的雪中，看远处昭与陆正疾持剑对立。
    昭望向陆正疾，他的目中漆黑一片：“你在等什么？”
    陆正疾：“启风说他爱你。”
    昭蹙眉：“你想说什么？”
    陆正疾：“你会爱他吗？”
    昭缓缓摇头：“我只能爱一人。”
    陆正疾皱眉：“是李毅。”
    昭不语。
    陆正疾：“你已经知道了。”
    昭轻哼一声：“这件事里，收益最大的便是你，此时还被人蒙敝，只能说是笨蛋。”
    陆正疾：“我喜欢与聪明人相处，可惜你从没选择我。”
    昭望了他一眼：“你让人感到害怕。”
    陆正疾：“要成就一番事业，这是必经的路。”
    昭：“包括杀死自己的授业恩师？”
    陆正疾目光有些黯淡：“我家住峨眉山脚，世代贫寒，屡次上山学武不被接纳，终于一次机缘巧合，救了一位大人，在其帮助下才被峨眉收做弟子，那年我已十三岁，错过最佳的练武时间，师父从不看重我，我不甘庸碌，终日拼命练武，靠勤奋，靠天赋，终于十二年后在峨眉年轻一辈中我武功最高，参加武林大会的原是我，袁重偏爱其子，不顾派中长老反对，执意将机会让给袁逸尘。”
    昭：“他参加大会，你便让卓然不群搅局。”
    陆正疾：“不错，若无人胜过他，我就再无机会。”
    昭皱眉：“出名真有这么重要？重要到不惜杀师灭祖。”
    陆正疾：“十二年的辛苦与不甘，只有老天知道，袁重逼我，不能在武林大会上展露才华，我便永无出头之日。”
    昭：“你杀谁本不于我相干，只是你为何嫁祸于我？”
    陆正疾望向昭：“你最合适。”停顿了一下：“只是今日却非为此，我要带回启风，便需将你交于慕容皝。”
    昭：“又是慕容皝。”长眉轻挑：“凭你？你我之间数百招内分不出胜负，我若一心想走，你留不住。”
    陆正疾扬起剑眉：“不试怎么知道。”提气持剑向昭刺去。
    “叮，叮，叮。”长剑相交声轻脆，铺天盖地的莹白里一红一蓝两个身影来回翻飞，倏合倏离，俩人出招越来越频，剑势越打越急，雪花乱舞，众人不住后退。
    “大哥……”陆启风手捂心口，望着场中打斗的俩人才欲出声又呕出一口鲜血，气急交加，昏了过去。
    裴焕吃惊大叫：“启风！”
    陆正疾心思被扰，剑势稍弱，高手过招最忌分神，被昭寻到破绽，长剑挟着风声凌历刺去，陆正疾急忙错身避过胸口，冰魄从其肋下划过。
    昭持剑倒纵在雪地里，手腕一抖插剑回鞘，瞟一眼瘫倒在裴焕怀里的陆启风：“看在他的面上，今日我不杀你，以后别再来烦我。”转身便走。
    裴焕忙道：“掌门。”
    陆正疾摇头：“让她走，你们拦不住她。”
    “李毅定等急了。”昭归心似箭，飞一般向城门外纵去，天光渐暗，城外毫无人迹。雪依然下得很大，漫天的雪幕中一人当街而立。
    昭离他越来越近，分辨出他的身形：“袁逸尘！是你。”
    袁逸尘语气冰冷：“你从城里来，显是遇见我陆师兄了。”
    昭紧了紧手中的冰魄，冷冷望他：“你也来为父报仇？”
    袁逸尘望她一眼，态度漠然：“不是你。”
    昭：“噢！你知道是谁？”
    袁逸尘不再看她：“反正不是你。”
    昭：“这么说，你是知道谁杀了你父，你为何不报仇？”语气稍歇：“其实这也不与我相干，只要你们今后别再来烦我。”
    袁逸尘：“是不与你相干。”与昭擦肩而过，向城门方向走去：“小心慕容皝，他有心擒你。”
    昭：“他！你认为他能擒得住我？”
    袁逸尘没有回头：“小心些好。”
    大雪飞落，袁逸尘形单影只，踽踽独行，昭仿佛昨日还看见一个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少年，转眼便变成阴鸷冷漠，心事重重的剑客，寒冷刺骨更甚这漫天冰雪，显然他的处境不妙，她朝他离去的方向扬声道：“你才需小心些。”
    周围冰天雪地，除了雪花飘落发出的轻微声响，一片寂静。昭慢慢回头，刚欲举步，深入骨髓的寒冷又突然而至，她知道只要再越过前面的小树林，就能重回李毅温暖的怀抱。昭咬牙向前迈步，胸口一甜，一道鲜血喷喉射出，她如断翅的蝴蝶颓然飘落，冰魄“噗”一声落入雪中，扬起小片雪花，随不住洒落的大雪一道，很快便将一切淹没。